每一秒钟,都像煎熬。
常焰的鼻头一酸,突然伸出手。
“砰!”车门关上,他的手举在半空中,以一个绝望的姿态,缓缓落下。
人走进航站楼入口,常焰无力地瘫在座位上,点燃一根烟,看着外头。
……
久远的记忆一瞬间冲入了常焰的脑海。
“云边,你看,那是什么?”
“火烧云啊。”
“那是我和你,火和云,严火和云边。”
“这样哦。”
“多般配的名字,这说明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还好吧。”
“还好个屁,你一个搞艺术的,怎么一点浪漫气质都没有,你看别人的名字能组成我们这么好听的词吗?火烧云火烧云,以后看见火烧云你就能想到我。”
“嗯,火边子牛肉也会想到你。”
“火边子牛肉是什么玩意,这么难听。”
“没见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
“得得得,好好的名字都让你给吃了。”
……
“严火,为什么要和我分手?”
“你不是觉得我哪里都好吗,为什么突然不喜欢了?”
“如果我挽留你,你能收回这个决定吗?”
“我不想分手。”
……
常焰狠狠锤了一拳方向盘,一下不够,又锤了一拳,车笛反复作响,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常焰开门下车,脸色阴沉,似乎在车里不够施展拳脚,他下车的一瞬间便狠狠踹了一下车门,车身凹进去一个坑,随后又是一通胡乱砸车的行为。
周围人躲得远远的,瞠目结舌。
他双脸涨红,怒吼道:“你他妈是个男人吗?”
想说的话说不出,想做的事做不了,想爱的女人得眼睁睁看着她走。
连废物都算不上。
砸够了,他蹲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痞邪地叼在嘴里。
手上全是刮痕,他没感觉,嘴角垮着,呆呆望着航站楼入口,背影孤单,风吹得烟雾到处飘,他的双眸微红,似哭非哭。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全是烟头,风一拂,烟头的位置随风移动一些。
云顶峰真行,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声,至少有个心理准备,多看几眼云边也好啊。
非让分别弄得这么仓促,他上辈子是欠云顶峰什么了啊。
突然手机响了,常焰悻悻掏出手机。
是云边。
他想也没想地接通。
车上的沉默转移到了话筒里,那头迟迟不说话,只有空姐好听的声音,在嘱咐飞机上的注意事项。
常焰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呼吸都不敢大声。
沉默一直延续。
屏幕上的读秒数字已经足足三分钟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心都快痉挛了。
云边突然开口:“常焰!”
“嗯!”常焰马上回。
云边说:“回头见。”
常焰张口,话却哽在喉咙里,哪还有什么回头见,如果幸运,或许几年后可以回见,那时她可能已经嫁人,如果不幸……
“常焰,回头见。”云边又说了一遍,语气竟然有一丝期待,似乎在期待和常焰的再次见面。
常焰的声音沙哑:“好,回头见。”
第21章 画展
云边握着手机,紧皱许久的眉心缓缓松开。
留住他和放下他,她都做不到。
陈香说的话是对的,因为希望太小,她不知道这个人还值不值得她奋不顾身,但对于希望的理解,云边想的和陈香表达的意思略有不同。
“希望”并不是他是否还心悦于她,而在于,他到底还是不是曾经那个严火。
很多人穷极一生都在逐名逐利,在对抗平庸的路上,日渐迷失,忘了初心。
她爱的,从不单单是严火带给她的那些浮于表面的浪漫和美好,她更爱他胸膛里那颗炙热赤诚的心,见到世间苦难,不愿作壁上观的局外人,而是真正的敢于担当,像一把焰火,燃烧热血,驱散黑暗。
那样的严火,即使平凡,却耀眼异常。
*
长途飞行让云边有点疲惫,下飞机时已经是晚上了,从出站口出来,迎面一股冷风呛到鼻子里,她咳嗽两声,紧了紧身上的毛呢外套。
身侧的男人为她开车门,云边钻进副驾驶,男人绕到驾驶座,上车关门:“首长今天事情比较多,说明天你看完画展他找你吃饭。”
云边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笑笑:“罗浚。”
“哦,谢谢。”
云边和他不熟,便窝在座位里小憩,再睁开眼时已经到地方了,云边道谢,下车。罗浚点点头:却不走,而是把车倒进一旁的停车位,云边回头看了一眼,随后上楼。
打开家门,一股灰尘的味道,云边把背包放下,简单清理了一下卧室,拿出一套干净的被褥,躺了上去。
好久没回来了,以为回到故乡会有强烈的归属感,但她并没什么感觉,她的心反而都在长蓝,惦记着云端眼盲照顾不好自己,也牵挂着常焰。
她掏出手机给云端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会挂掉电话后她突然想到什么,走到窗子边,往下头看。
罗浚的车还在,车里打着灯,人肯定也在。
云边叹了口气,回房睡觉。
第二天云边从家里出来,罗浚果然还等在门口,身上的衬衫皱皱巴巴,面色疲惫,一看就是熬了一宿。
“云小姐去看画展?我送你。”
云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次的展览为期十天,是知名的油画容唐老先生发起办的收藏特展,近万平方米,上百幅名家作品。
容老在油画界声誉极佳,展品又多是画家们没有公开展示过的,自然吸引了诸多目光,来参观的不乏许多油画界的知名人士以及收藏家。
这些画展出过后便会进行拍卖,拍卖将全程直播,每一笔成交价都是透明的,结束后这些钱将成立一笔基金,用来给特殊疾病群体治疗。短短十天的亮相,之后这些珍贵的油画再也不会一起出现了。
参观的人不少,每件展品都拥有独立的空间,画旁边有关于作画者的介绍,举着相机拍照的人不少,摄影姿势专业,多是媒体行业的。
云边沿着参观路线一路走着,最后停在了一幅雪景画前头,眉头抬起。
光线昏暗的厅堂里,所有的光都集中在展品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画被展出,但在一众知名画家里头,还能有如此特殊的位置,让她有些惊讶。
有观画者在一旁议论:“云边?这个画家不出名吧,怎么和容老的展位一样大。”
“是个小众画家,作品倒是不错,获过不少奖,但人太年轻了,资历尚浅,摆在这个位置的确不太够格。”
“你认识?”
“不熟,只是见过,人比画要漂亮。”
“怪不得,怕不是什么富商的亲眷吧,所以才有如此厚待。”
“那就不知道了,她背景很神秘,人也不公开露面,比较低调。”
“低调?那更说明问题了,要是干净的话,何必弄得见不了人似的,显然是怕人扒身世呗。”
云边站在他们身后,对两个人的谈论充耳不闻,安静地观赏画作,罗浚站在距离她三米远的位置,不打扰地盯着她。
无论站在阳光之上,还是沟壑之下,人性都是逃脱不开的,人性有善,必然也有恶,但这恶意对人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就要看世界的秩序如何,因为恶不同于善,恶有忌惮,恶是个胆小鬼,世界的规则越健全,它们越是偃旗息鼓。
人要消灭的从来都不是恶意,而是恶滋生的环境。
“云边。”
云边看得太专注,迟疑两秒才回过头。
“容老。”她轻轻颔首。
刚刚谈话的两人也回过头,看见云边和容唐老先生皆是当场尴尬住,连招呼都没打,快步从展品前头离开。
容老满头白发,身形消瘦,褐色的毛衣外头套着件马甲,朝云边笑笑:“你这孩子怎么才来,展览都快结束了。”
“我哥哥那边我总放心不下,就耽搁了几天。”
“云端最近还好?”
“挺好的。”
容老点点头,研判似的打量了一下云边:“你最近也还好?”
“也挺好的。”
客套过程不过几秒钟,云边的表情姿势都没有任何变化,但容老还是觉得她不一样了,眼神比之前明媚了些,像是困扰好久的事情总算等到了转机,但眉头却有浅浅的川痕,怕是又有了新的困扰。
云边直来直去问:“容老,为什么把我的画摆在这个位置?”
容老笑笑:“你的画好,摆在这怎么了?”
“这展厅里的画,哪个不好?你这是明目张胆给我开小灶呢。”
容老皱眉:“你这孩子,给你小灶还挑我了,我这不是提携你吗,眼看着年纪越来越大,毛病也多,再不提携,等什么时候去。”
云边的眸光滑过一丝感伤:“比我有实力的后辈有很多,您把精力搭在我身上,不值当。”
容老爽朗地笑笑:“值不值当,这标准谁定的。”
云边哑然。
云边和容老的渊源颇深,她曾在他那容老手下做过一段时间小工,意外收获了容老的喜欢,收了她做学生。
后来容老因为年纪大精力有限,不怎么喜欢教别人了,便不接待造访的学生,唯独云边,他每次都会见上一见,交流一下艺术心得,或提点她一二。
容老对云边的青睐是不同的,他觉得云边的心很静,不像其他后生,浮躁又贪婪,云边的性子也淡,不争不抢的,没有野心不图发展,对艺术是纯粹的热爱。
他提出过让云边长期留在他身边,做个徒弟,但云边拒绝了,她心中有困扰,始终埋在心里头,她想去寻求答案,没法稳定地留在容老身边。
容老说:“过两天拍卖会结束,我介绍几个人给你,都是我的老友,人脉广,以后你的画只上展览,不要对外销售了,沉淀几年专心研磨收藏画,名声地位都会上一个台阶。你有这般好的画功,艺术天赋也不凡,不该做个无欲无求的人。”
“无欲无求不好吗?”
容老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好是好,但可惜了,金子不该呆在土里,该站在更高的地方。”
云边沉默两秒,挽起容老的胳膊,往旁头走了几步,确定罗浚听不到的位置,说:“容老,您真的不必为我费心,我留不了那么久,明天就得走。”
“什么?怎么这么着急?”容老诧异。
云边抿唇,斟酌半晌也不知如何解释,她只好言简意赅:“有些重要的事要处理。”
“多重要?能比你的前途还重要?”
云边的心里并未将两者去做权衡,很自然地选择跟随心意,她看向容老,诚恳地说:“我不知道哪个更重要,但这很清楚,这事我不做,人生就会留下个遗憾,如果我有机会改变这个遗憾,但并没有,是不是比遗憾更可悲呢。”
容老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啊,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我不知道你的遗憾是什么,但我活了一辈子,过来人看得比你清楚,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啊,你觉得不努力改变遗憾很可悲,那为了这个遗憾,付出的年华,失去的机会呢,如果结局不如你愿呢,是不是更可悲?”
云边静静地看着他,眉头锁住,沉默半晌,摇摇头:“失去什么,我都不会后悔的。”
容老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下拳头:“年轻啊,哎。”
“您年轻的时候,面临这种选择,也会想跟随心意的吧。”
容老怔住,沉思几秒,脸色渐渐放松下来,略是无奈:“罢了,你想做便做吧,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说。”
云边咬咬嘴唇,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还真的有件事想您帮忙。”
*
云边看完画展,罗浚说云顶峰临时有事又来不上了,云边不以为然,坐进副驾驶,选了个饭店让罗浚送她过去。
罗浚发动汽车,看她一眼,尝试搭话:“云小姐这次要在沈城待几天?”
“一周吧。”云边淡淡地说。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罗浚点点头,冲她微笑一下,又问:“那都在家待着吗,还是要出去玩。”
“在家睡觉吧。”
“好。”罗浚得到行程,不再说话了。
云边瞥他一眼,罗浚年纪不大,跟她说话时有明显的羞涩,一看平时就不怎么和女生接触。
云边内心腹诽,云顶峰真是难为人,这孩子心里肯定一百个不愿意接这种盯人的活。
到了饭店,云边提出让罗浚一起吃,罗浚本想拒绝,但看了眼饭店人多眼杂,又有后门,很怕一个不注意云边就没影了,便进去和她一起吃了。
云边不善谈,恰好罗浚也是个闷葫芦个性,吃饭时两个人都是沉默状态。
云边埋头挑了一筷子面,看着缠绕在面条上上的辣椒沫,不禁想起了长蓝的那家麻辣小面店。
味道真的和这里很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喜欢吃麻辣小面,每次想吃什么的时候,下意识便会想到麻辣小面,一段时间没吃的话,她也会想念。
或许这就是她走不出来那段感情最好的证据吧。
她有时会排斥,某件和从前有关的事物突然将她拉回回忆的那种感受,但有时也会眷恋,被突然拉回去时,获得的片刻甜蜜。
人真是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