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尸姐
时间:2022-09-27 11:08:43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我。
  我从垃圾桶里翻出刚才扔掉的婚戒,将被撕碎的照片一一放回相簿。
  最后,我捡起遗像,用衣袖轻轻擦掉上面的鞋印,说:“傻瓜,早点告诉我不就好了,也不至于跟她分开五年。也对,她去的是天堂,我要去的却是阴间,我们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体系呢。好啦,改天我就挑个吉利日子,把你们俩葬到一起,让你和她在天堂也能做一对合法夫妻,不用谢。”
  没关系。
  像我这种人,被忽视,被抛弃,被厌恶,都是常态。
  成为莫沉的新娘,被他呵护,宠爱,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意外。
  只是被当成替身而已,没什么好气的。
  我已经算赚到了。
  所以,没关系。
  屋外忽然开始狂风暴雨。
  莫槐那小子跑出去还没回来。
  该不会正缺心眼地淋着雨吧?
  我拿起一把伞,匆忙出门,走到楼下时,果然看见他正傻站在雨中,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嗯,果然是个缺心眼。
  我走上前,将伞举到他头顶,板着脸:“你该不会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吧?”
  莫槐垂眸看我:“那你有心软吗?”
  我握紧伞,移开目光:“一点点吧。”
  下一秒,他掌心贴上我的腰,将我用力攥入怀中。
  我愣住,手中的伞直直坠落到地上。
  莫槐抱紧我,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哑声说:“撤回。”
  “什么?”我在他怀里动弹不得。
  “撤回你刚才说的话。”莫槐的身体在剧烈颤抖,“只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跟我相依为命,没有义务再陪着我,从今天起跟我散伙,以上,全部撤回。”
  我沉默下来。
  实不相瞒,我确实有散伙的意图,也不全然是在讲气话。
  箍在我腰间的手越攥越紧,我快要喘不过气,只好开口:“撤回,我撤回。”
  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小孩!
  他没有松手,潮湿而又滚烫的身体紧贴着我,低声说:“我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走出来,不是因为我多么独立,而是因为你。你是我微笑的理由,坚强的理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换成谁都不行,我只要你。如果失去你,我会重新跌入深渊,再也爬不上来。”
  少年睫毛上沾着水滴,不知是雨还是泪:“所以,永远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
  原来,我这条贱命,也并不一无是处。
  至少,面前这个少年,将我视作了他的全世界。
  我拿出哄小朋友的语气:“好,永远,永永远远。”
  莫槐真的像个小朋友般,伸手勾住我的小拇指,笑起来:“一百年不许变。”
  幼稚鬼。
  我叹了口气,一手捡起伞,一手牵住他,把他拽回了家。
  当晚,我冲完澡出来,莫槐正坐在我床上,也刚洗完澡,头发乖顺地垂下来。
  他拉起我的手,闻着我的手腕,低笑:“是橘子味。”
  “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的卫生间放一瓶同款沐浴露。”我说。
  莫槐用指腹轻轻摩挲我的掌心:“我想来你这儿洗。”
  我皱眉,抽回手,拍了下他的脑袋:“睡觉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坐在床上没有动。
  我猜到他不会回自己房间,叹气,默默上床睡觉。
  莫槐也随之躺下,翻身抱了上来,将我紧紧裹进怀里。
  “你还抱上瘾了?”我无奈。
  “嗯。”他的呼吸洒在我脖颈,“怕你跑了。”
  这几年,莫槐时常以听睡前故事为由,跟我睡同一张床。起初他年纪小,睡着的样子又安静乖巧,我便一直没当回事。可现在,他已经成年了。
  十八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青葱的稚气,然而当我试图推开他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已经远远小于他了,被他那双修长的胳膊圈住后,我根本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我瞪着莫槐,想严肃训斥他几句,可他却已经睡着了。
  不久后,我将莫沉和林望舒迁入了双人墓,这是他们的心愿,时隔五年才得以实现。
  墓碑上是莫沉与林望舒昔日的婚纱照,两人依偎在一起,脸上满是柔情蜜意。
  当年我和莫沉并没有拍婚纱照,他总说忙,直到举行完婚礼也没拍成,相簿里那些合照都是我从手机上打印出来的。
  现在想想,莫沉应该是不愿跟林望舒之外的女人再拍一次婚纱照吧。
  林望舒比我想象中更漂亮,一切用来形容美貌的词汇都可以套用在她身上,气质温婉,眼神清澈。她死于二十八岁,永远停留在了最美好的年纪。
  莫槐别别扭扭地站在墓前,一句话也不肯说。
  亲妈在他三岁时就去世了,亲爸沉浸在悲痛中常年忽视他,在莫槐眼里,父母一直是向往却又触不可及的存在。
  我清清嗓子,对着墓碑开口:“二位放心,我一定替你们好好看着莫槐,保证不会让他误入歧途!”
  莫槐低下头,默默扯起嘴角。
  离开的时候,他弯下腰,轻轻抚去墓碑上的一片落叶。
  嗯,果然内心深处还是个爱着爸妈的乖宝宝。
  我望向婚纱照上的莫沉,轻轻笑了一下。
  老公,我想通了。
  就算你最爱的人不是我,就算你只是我把当成替身,我也不后悔爱上你。
  谁说爱情必须是双向的?我是有权单方面爱着你的,对不对?
  可是老公,人总要往前看。
  从此以后,想开心的时候,我就开心,想大笑的时候,我就大笑,你应该不会怪我的,对吧?
  如果你敢怪我,那我就也怪你,反正我们俩谁也别想吵过谁。
  当然,我知道,你一定是没空搭理我的。
  老公。
  老公。
  莫先生,拜拜。
  “走了,回家。”一旁的少年拉起我的手。
  我任由他牵着,踩着地上的落叶,埋头跟在他后面。
  无须抬头看路,莫槐去哪儿,我便跟去哪儿。
  因为,我们拥有同一个归处。
  自从那个雨天过后,莫槐似乎更加依赖我了。
  经常若无其事地牵我的手,揉我的头发,以及,抱我。
  尤其是睡觉的时候。
  动作自然地就好像抱着我睡觉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
  每天我一睡醒,就会发现自己正被他用力箍在臂间。
  哪怕我好几次故意往外挪,试图离他远点,也会被他长臂一伸,捞入怀中。
  任何事情,如果在第一次发生时没能立刻阻止,那么之后会越来越难开口,直至一发不可收拾。
  莫槐升入大学后,我暗暗松了口气,喜笑颜开地送他去住校,满心期待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幸福时光。
  结果这小子在宿舍住了没多久就拖着行李回家了。
  正穿着吊带裙对镜子搔首弄姿的我,愕然呆立原地。
  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不同的人格,与爱人在一起时是一个人格,与闺蜜在一起是一个人格,自己一个人独处又是一个人格。
  而我一个人独处时,最喜欢拉上窗帘,调出蓝紫色的灯光,把音响开到最大,换上衣柜里最性感的那条裙子,手上摇着酒杯,随心所欲地跟着音乐乱扭。
  这几年被迫跟一个孩子同居,实在把我压抑坏了,睡觉时连个吊带也不敢穿。
  现在,我这个疯样子全被莫槐看见了。
  他愣愣地注视着我,眼神扫遍我全身,眸中渐渐浮起笑意。
  我强忍下跳楼的冲动,问:“你跑回家干嘛?说好住校的呢?”
  莫槐靠近我,将我拉入怀中,下巴蹭了蹭我的颈窝,在我耳边低语:“我想你了。”
  “那也不能就这么跑回家,大学住校生活很值得体验的,错过这一次你会后悔一辈子!”我很着急,“莫槐,你不可以这么恋家,很没出息的!”
  “嗯,我没出息。”莫槐掌心覆在我的肩带上,低眸凝视我,“阿姨,你现在这个打扮,很好看。”
  脸颊忽地一烫。
  我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夸脸红了。
  没出息的人,好像是我。
  那之后,我不得不再次过起了跟莫槐同床共枕的日子。
  作为大人,我当然知道这样非常不妥。为了避开他,我时而假装要追剧,直接睡在沙发上,时而趁他还没回家,早早溜进房间反锁上门。然而千算万算,没算到莫槐会有我房间钥匙,凌晨三点像鬼一样飘到我床上。
  我只好硬着头皮去找纪薰诉苦。
  纪薰是我最好的朋友,离婚好几年了,孩子被判给了前夫,每次聚会都是我听她大骂前夫,她听我思念亡夫,然后两人抱头痛哭。
  如果说我是个没什么底线的败类,纪薰则属于截然相反的类型,看似脾气火爆,其实内心非常古板,离婚是她迄今为止干过的唯一大胆的事,还是男方甩的她。当年我贪图钱财嫁给莫沉,她骂了我三天三夜,婚礼当天不情不愿地换上伴娘服,全程都在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我。
  果然,听完我的诉苦,纪薰又骂了起来:“你俩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一个不知道怎么当妈,一个不知道怎么当儿子!做家长是不可以事事都顺着孩子的,否则只会把他惯成巨婴!下次他再敢爬上你的床,你直接一巴掌抡上去!”
  一巴掌抡上去?
  我盯着莫槐白皙的脸颊,掌心蠢蠢欲动。
  然而我抬起胳膊,手腕却被他轻巧地握住。
  莫槐拉着我的掌心贴到他脸上,勾起唇:“今晚讲什么睡前故事?”
  这小子的脸,触感软软的,滑滑的。
  我迅速抽回手:“莫槐,你已经是大学生了,也该成熟点了吧。”
  莫槐倾身靠过来,压低声音:“你觉得我不够成熟?”
  我讥笑道:“哪位成熟的大学生会天天抱着妈妈睡觉?还缠着妈妈讲睡前故事?”
  莫槐直勾勾盯着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心一凉:“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后妈也是妈!”
  莫槐沉下脸,挪到了离我一米远的位置,语气淡漠:“知道了。”
  他在生气。
  难道是气我嘲讽他不成熟?
  也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普遍都自尊心很强。
  可他本来就是个幼稚鬼。
  我作了什么孽,要这么如履薄冰地伺候一位敏感大少爷!
  屋内的气氛降到冰点,我果断关灯,翻身睡觉。
  累了,懒得哄。
  半夜,睡得模模糊糊间,感觉背后有个胸膛贴了上来,我整个人都被束缚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隐隐有柔软的触感扫过我耳畔,低沉而又沙哑的声音自我耳边响起:“尹望舒,我已经够成熟了。”
  这个不孝子。
  居然又直呼我大名。
  我的神智并没有完全清醒,动了几下试图挣脱他,未果,因为实在太困,很快又沉沉睡去。
  睡着之前,唇畔似乎也传来了柔软的触感。
  第二天醒来时,莫槐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去上学了。
  困意消失后,大脑便开始活络起来。
  我躺在床上没动,想到昨晚那个柔软的触感,手心有点发凉。
  莫槐心情好了很多,弯腰凑过来,鼻尖几乎要贴上我的脸,柔声说:“我下午没课,会早点回来。”
  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与他拉开距离:“快滚。”
  莫槐毫不气恼,揉了下我的头发,低笑:“乖乖在家等我。”
  我身形一僵,虽然正躺在被窝里,胳膊上却还是冒出了层层鸡皮疙瘩。
  他刚才的举动,太过亲密了。
  不,我们之间,从很早开始,就太过亲密了。
  目送莫槐离开后,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我伸手摸着自己的唇,陷入沉思。
  那个触感,会是吻吗?
  可是,莫槐有什么理由去吻一个三十五岁的后妈?
  是的,我三十五岁了。
  很遗憾,我没能把生命结束在三十岁之前,像世间所有普通人一样,正在不可避免地一天天老去。
  记得生日那天莫槐准备了一个巨大的蛋糕,很没情商地插上两根数字蜡烛,一根是三,一根是五,笑眯眯地祝我生日快乐,被我恶狠狠瞪过去,警告他以后再也不许给我生日。
  三十五岁,似乎并没有快乐的理由。
  每一天都是虚度。
  就,还挺无聊的。
  于是,我灵光一闪,决定去谈个恋爱。
  守了这么多年寡,也是该给自己找点乐子了。
  与其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不如打起精神去结识些新男人,把注意力从那小子身上移开。
  纪薰泪如雨下:“很好!你终于决定重回情场了!放心,我一定认认真真帮你挑个好男人!”
  她介绍的对象叫段锦书,是一位儒雅教师,我起个大早打扮得花枝招展,却被他带去了图书馆,站着听他讲了整整一天的古希腊神话研究,生生磨破了穿高跟鞋的脚。
  我咬牙切齿地打电话给纪薰:“我知道,咱们是好姐妹,你发自内心认为我有文化有内涵,但是小薰,承认吧,我就是个浮躁又没耐心的废物,真的配不上段老师。”
  纪薰恨铁不成钢:“人家段老师很喜欢你的,还夸你长得花颜月貌,倾国倾城!都把我听吐了!”
  好复古的夸赞。
  我点点头:“那他眼光还行。”
  纪薰问:“所以,还打算继续见吗?”
  我想了想,道:“容本废物考虑一下。”
  晚上回到家,屋内没有开灯,莫槐独自坐在钢琴前,在黑暗中弹着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曲调透着丝丝幽冷。我随手开了灯,音乐声立刻停了,莫槐悠悠抬头,目光落到我脸上,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