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尸姐
时间:2022-09-27 11:08:43

  大人的残酷之处,在于他们总能精准刺痛孩子的心,并自以为那是对孩子好。
  小时候的我一定不愿相信,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那样的大人。
  对莫槐而言,没有什么比我真心爱上其他人更令他万念俱灰。
  如果我永远沉溺在对他父亲的思念中,即便不会接受他,却也不会离开他,我们可以一直相依为命下去。
  可现在,我告诉他,我爱上了其他人。
  莫槐缓缓松开我,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踉跄着离开了我的房间。
  不一会儿,客厅传来一声响动。
  我走出去,看见莫槐的左手正握着一个刀柄,而刀刃,直直贯穿了他的右手掌心。
  鲜血顺着他的指间源源不断往下滴落。
  他一脸无所谓地拔出刀刃,歪头冲我笑:“你不想让我碰你,那这手就不要了。”
  疯子。疯子。
  那可是弹钢琴的手。
  我努力让自己站稳,立刻打电话给保镖,让他们送莫槐去医院。
  然后,抛下惨白如纸的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回了房间。
  我关上门,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听见保镖进屋带走了莫槐,才缓缓瘫坐在了地板上。
  尹望舒,挺住,再也不能心软了。
  没关系,他才二十岁,招一招手,便会有大把年轻女孩投入他的怀抱,不需要多久,他就会迅速放下曾经的执念。
  没关系,我已经有段锦书了,他尊重我,喜欢我,跟他在一起,才是正常的、健康的、合适的。
  我和莫槐都会幸福的。
  一定。
 
 
第四章 
  小时候,连短短一个学期都觉得无比漫长。
  上了年纪后,眨眼之间,两年便已经过去。
  仿佛只是过去了两个周末而已。
  这两年间,莫槐看上去彻底清醒了,再也没带女孩子回过家,待我客气而疏离,渐渐不再以我为中心,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交际圈,就像所有正常男孩子一样。
  有一次我犯了胃病,疼得蹲在地上起不来,被莫槐撞了个正着。
  我的胃长期不好,以前每次疼起来,莫槐都会把我抱到床上,一边喂我吃药,一边轻轻揉着我的胃部。
  而现在的莫槐,只会一声不吭地倒杯温水,拿出胃药,放在桌上,离开。
  虽然我内心避免不了有种儿大不中留的悲凉感,但,我的心情不重要。
  如果他继续像以前一样亲近我,爱慕我,那会更可怕,现在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哪怕是一对亲生母子,也不可能永远那般亲密,儿子大了总要跟母亲保持距离的。
  我常常想,如果我的宝宝能够平安出生,会是一个什么性格的儿子呢?
  希望比莫槐可爱点。
  很快地,莫槐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正式进入莫氏集团工作,先从副总裁干起,开始慢慢承担起家业。
  我偷偷询问莫沉以前的老部下:“莫槐表现如何?不会把公司搞破产吧?”
  老部下笑道:“夫人放心吧,小莫总杀伐决断,很有商业天赋,工作能力不输公司元老,颇有莫总当年的风范。”
  小莫总。
  没想到,当年那个眼角沾泪的少年,有一天会被人这样称呼。
  我扯起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跟段锦书这两年交往得很顺利,神奇的是,我们竟然一次都没吵过架,连小小闹一下别扭都没有过,没脾气,没缺点,有想去的地方时,他陪我去玩,有想看的电影时,他陪我去看。
  最让我欣慰的是,当我们的同龄友人已经忙着生第三胎时,段锦书却从未向我提及过结婚生子的话题,牢记我当初对他的提醒,只恋爱,不结婚。
  纪薰劝我:“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婚的,虽然婚姻和男人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但段老师很值得。”
  我微笑:“管好你自己,离异单身妇女。”
  没错,段锦书值得。
  但我已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婚姻,我永远无法忘记莫沉,更加无法抛下莫槐。如果我再婚,必然要从莫家搬出去,那就意味着我将彻底离开莫槐。虽然他看上去已经不再需要我,可我曾经答应过他,永远不会丢下他。在这种顾虑重重的情况下结婚,对锦书不太公平。
  如果,我能把莫槐的事处理好,或许……
  等等,人家段锦书好像并没有跟我求婚。
  我自嘲地笑,立刻停止幻想,换上一件素色的衣服,出发去段锦书家。他喜欢我打扮得素净点,为了讨这位男朋友欢心,我把衣橱里大红大紫的裙子全都收了起来,一律换上浅色系。
  锦书最近放寒假,我经常跑去他家一待就是一整天,两人携手做上一桌菜,比去外面餐馆吃更有成就感。段锦书不仅学识高,厨艺也很好,教会我不少东西,跟他在一起后,我渐渐没那么懒了。
  用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他家沙发正坐着一个非常眼熟的女孩。
  女孩很年轻,穿着一件白裙子,脸上半点妆容也没有,只有天然的稚气与纯净。
  果然还是少女这样打扮更好看,对比之下,我像是老牛扮嫩草。
  她难道是段锦书的妹妹?
  我刚想打招呼,便听见女孩挑衅地开口:“嗨,大妈。”
  桀骜的语气与她的清纯外表完全不符。
  呃,该不会是小三吧?
  本大妈呆立原地,问:“锦书人呢?”
  女孩抬手指了下卧室:“老师还在睡觉,昨晚我们做了一夜,他累坏了。”
  靠。
  她叫他老师,该不会是段锦书的学生吧?
  真是伤风败俗!道德沦丧!
  不过,以我对段锦书的了解,他不可能劈腿,更不可能睡学生。
  我决定冷静,轻轻放下手里拎的购物袋。
  袋子里是刚买的蔬菜和水果,可不能摔坏了。
  卧室门被猛地拉开,段锦书衣衫凌乱地走了出来,看了看沙发上的女孩,又看了看门口的我,无力地叹气:“望舒,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孩冷笑:“老师,睡完就不想认账了吗?”
  段锦书凌厉地瞪向女孩:“向秋,不许胡说!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目睹段锦书动怒的样子。相比那个在我面前永远没脾气的恋人,这样的他似乎更加鲜活。
  等等。
  女孩叫向秋。
  好熟悉的名字。
  我愕然想起,这是纪薰女儿的名字。
  自从纪薰离婚后,我就没怎么见过她女儿。
  上一次见到向秋,她还是个小奶娃娃。
  此时此刻,十八岁的她正在冲段锦书哭喊:“我哪点不如这个大妈!?我比她更年轻,更热情,更爱你!从高一到现在,我爱了你整整三年!你一直都那么关心我,爱护我,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只是碍于师生的身份才不敢回应我!现在我成年了,毕业了,再也不是你的学生了,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啪的一声。
  向来温文尔雅的段锦书,竟然给了向秋一巴掌。
  他双手颤抖着:“我关心你,爱护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
  向秋凄然一笑:“一视同仁?我不信,我不信你对我一点好感都没有!昨晚我吻向你的时候,分明感受到了你心跳在加速!三年前我第一次向你告白,你狠狠呵斥了我,然后马上答应了我妈安排的相亲,就为了让我死心!可是老师,你低估我了,就算你恋爱结婚,就算你子孙满堂,我也会一直一直纠缠你,纠缠到死,你休想逃离我!”
  我呆立原地,从她脸上看见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癫狂。
  我下意识过去挡在向秋面前,担心段锦书气急了又给她一巴掌。
  无论如何,她是纪薰的亲闺女。
  向秋不耐烦地大力推开我:“滚开!你这个寡妇哪里配得上老师!?”
  我踉跄着撞上桌角,小腹顿时一痛,段锦书立刻朝我走来。
  向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钻入他怀中,用身体堵住他的去路。
  “老师,你是不是嫌我没她漂亮?那我明天就去整容!把鼻子换了,下巴换了,骨头也削了!我底子好,又年轻,整完一定比她更好看!”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他停下走向我的脚步,低头注视着向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许整容。”他伸出手,温柔擦掉她脸上的泪,“你现在这样就很好。”
  好一对痴男怨女。
  可惜,作为怨女她妈的闺蜜,我必须通知她妈。
  纪薰抄了根棒球棍火速赶来,瞬间吵闹成一团。
  我在一旁劝也不是,参与也不是,已然成了个局外人。
  我好像总是在扮演局外人这个角色。
  最终,我转过身,悄然离开。
  马上快过年了,街上处处张灯结彩。
  我没有坐车,一个人在路上走了很久。
  快走到家门口时,纪薰发来消息,说她已经把向秋带回家禁足了。
  然后,段锦书也打了电话过来。
  我握着手机,听了好一会儿电话铃,缓缓按下接听键。
  段锦书语气有些不稳:“昨晚向秋突然找上门哭了很久,我一时心软就留她在家里睡了一晚,但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作为老师,我不可能,也不应该对自己的学生产生特殊感情。刚才纪薰发了很大脾气,对向秋又打又骂,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多劝劝纪薰,让她不要对向秋太苛刻,虽然向秋有些行为看似叛逆,但其实骨子里很脆弱敏感。望舒,在我们认识的这三年,我是真心待你的,可现在向秋状态很不好,我实在放心不下她……”
  他提了很多很多句向秋,最终,他轻声对我说:“对不起。”
  不是求我原谅,也不是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而是,对不起。
  看来,他做出了选择。
  我开口:“门口购物袋里有速冻饺子,记得放冰箱。”
  他静了许久才出声:“好。”
  “那么,拜拜。”我挂了电话。
  于是,就这么分手了。
  礼貌,友好,和平。
  没什么。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扯平了。
  回到家,屋内空无一人。
  保姆全都休假回家了,莫槐忙于工作,动不动就出差离开好几天,时常整夜不归家,我已经不记得上次跟他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饭是什么时候,家里那台钢琴也再没人碰过。
  泡了碗面,拿了灌酒,往沙发上一躺。
  四周万籁俱寂,所有吵闹声都被隔绝。
  我对着空气轻声说:“尹望舒,欢迎回到孤独。”
  屈指一算,我已经三十八岁了。
  二十八岁,我风风光光地嫁给莫沉,以为会从此幸福一辈子。
  如果可以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几罐酒下肚,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屋外的天已经黑透了,我翻了个身,结果从沙发上直直滚了下去,后脑勺扑通一声砸在地板上。
  再也不会有人把醉酒后的我抱回床上了。
  我躺在地上,胳膊懒得动,腿也懒得动,发了一会儿呆后,摸着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踝不小心撞上了茶几腿,顿时刺痛钻心,又倒回了沙发上。
  “操!”我骂道。
  回应我的,只有无尽孤寂。
  不知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客厅门忽地被推开,灯也被打开。
  随着亮起的光,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视线缓了好几秒才适应灯光,随后,看清了一身黑西装的莫槐。
  许久不见,他似乎又成熟了些。
  他垂眸打量着一地空酒罐,低声道:“醉了?”
  我摆摆手:“微醺而已。”
  他目光淡淡的:“我回来拿份文件,晚上睡公司。”
  我在失恋酗酒,他临近除夕还在天天加班。
  一个废物,一个工作狂。
  我顿时有点心虚,埋头收拾起了地上的酒罐。
  莫槐进了书房,不一会儿便拿了文件出来。
  出门前,他转头望向我,语气平静:“晚饭吃了吗?”
  我连忙说:“吃了吃了。”
  生怕他不信,还答了两遍。
  莫槐瞥了眼茶几上的泡面,一只手已经碰到了门把,忽然,目光无意间落在了我的脚踝上,立刻拧起眉。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过去,才发现刚才被撞到的地方破了块皮,正在流血。
  他放下文件,拿来医药箱,单膝跪地,抬起我的脚踝,熟练地给伤口消毒。
  “我自己来就行。”我想拿他手上的棉签,却被他躲了过去。
  莫槐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空气异常静谧。
  似曾相识的场景,却已经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我将目光落在他的右手掌心,修长而纤细的,曾经弹奏过许多曲子的那只手,留下了一道永久的、触目惊心的疤。
  胸口猛地揪起来,隐隐发痛。
  我试着缓和气氛:“那你吃晚饭了没?”
  莫槐点了下头:“嗯。”
  我们曾经是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如今见了面却生疏到无话可谈,只能平淡地互相询问对方吃了没。
  处理完伤口,莫槐抬头注视着我,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糟糕。
  眼泪骤然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涌。
  明明内心很平静的,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明完全可以自我消化的。
  可偏偏,被他这么一问,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御机制,顿时土崩瓦解。
  我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没事没事,我上个厕所,你快回公司忙去吧。”
  一瘸一拐地冲向卫生间,拧开水龙头,一边用凉水冲洗着脸,一边任由眼泪倾涌而出。
  一直哭到双眼通红肿成鱼泡,才慢慢停下来。
  我照了下镜子,被自己丑得吓一跳,心里暗骂:没出息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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