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想吃的。”陈绥从她旁边走过去, 掌心在她后脑勺往前按了下,“请我喝酒倒是可以。”
“未成年不建议饮酒。”闻喜之将果啤加入购物车,“喝点果啤吧。”
每间台球厅门都开着,闻喜之跟在陈绥身后进了一楼正中心的台球厅,见他把礼物放在台球桌上,开始拆封,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我只是随便买的,顺手而已,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也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会生气。”
“哦。”
陈绥低头拆着包装盒、包装丝带、包装纸,每个动作都出乎意料地温柔,像是怕弄坏。
嘴上却嫌弃着:“包这么多东西,拆得麻烦死了。”
“店员包的。”闻喜之不甘示弱地回怼,“谁有那闲心给你包这么好看。”
陈绥终于将所有包装都拆开,精致的海洋模型完全展现在眼前。
他低头看着,似乎在一瞬间有些怔愣。
手里捏着包装丝带,垂着眸子,眼神看上去竟有几分温柔,也像是飘了很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喜之一错不错地观察着他的反应,这会儿看他这样也拿捏不准他喜欢还是不喜欢。
“你喜欢吗?”闻喜之弯腰半趴在台球桌上,就在他对面,手肘撑在桌面,两手捧着脸,忐忑又期待,“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也许是她的声音拉回陈绥的思绪,他抬眼,视线锁定她的脸。
“你还挺会选。”他说,“我有个一样的。”
“啊,这么巧。”
闻喜之微讶,是听韩子文说过他有个海洋模型,但没想到,竟然是一样的?
“说明你眼光不错。”陈绥手指绕着丝带,抱起那个海洋模型,“去看看?”
“在哪儿?”
“我房间。”
“……”听见这回答,闻喜之心里莫名有点羞,又有点隐隐的期待,“好啊。”
“你都不犹豫。”陈绥抱着模型走在前面,偏头看她一眼,“我好歹恶名在外,也不怕我把你给怎么了。”
“……你打不过我。”
“呵。”陈绥讥笑,“自以为是。”
闻喜之不跟他争辩,随着他上楼,进了侧面的一个房间。
是木地板,很干净。
“把门开着。”陈绥抬脚把门踢到墙上,“我发疯的话你还能跑。”
“你能发什么疯?”
“把你卸了,抛尸荒野。”
“……图什么?”
“我变态。”陈绥瞥她眼,“你最好小心。”
“……”
陈绥的房间装修跟他平时的穿衣风格类似,黑白灰的配色,没有多余的色彩和摆设。
一张书桌,上面摆着台式电脑,一把椅子,一架床,角落里摆着衣柜,旁边是带防尘盒的鞋柜,往里有扇小门,应该是卫生间。
闻喜之默不作声地打量着,有种奇妙的感觉。
像是得到了他的允许,进入他的领地,他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房间里,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
陈绥把抱上来的模型放在书桌上,闻喜之视线随之落下,才发现旁边有个东西盖着一层白纱。
那层白纱被掀开,露出里面的海洋模型。
确实,跟她买的一样。
却不完全相同,有一点,他的那个不是满月,而是……
闻喜之想了想,应该是下弦月。
跟他今天凌晨五点朋友圈发的那张照片一样。
正想问问他为什么会买这样的海洋模型,手机铃声响起,外卖到了。
“我下去拿东西。”
闻喜之转身要走,陈绥叫住她:“我去。”
“那我一起。”
两袋东西,烧烤和果啤,小蛋糕。
闻喜之抱着小蛋糕跟陈绥往楼上走,发现他竟然要去楼顶。
从木楼梯爬上去,有扇天窗,推开上去,青瓦屋顶,屋脊上架了张小桌子。
陈绥把东西全都放到小桌子上,自己先爬上去,伸手拉她:“坐屋顶上,敢不敢?”
闻喜之没坐过,抓他手之前是怕的。
但转瞬,手被握紧,一道力量拉着她往上,似乎就不再害怕。
夏季的晚风里带着微热的气息,闻喜之双腿曲着,坐在屋脊上,新奇又刺激。
侧身解开小蛋糕的包装盒,伸手问陈绥要打火机:“打火机借我用一下。”
陈绥一条长腿随意伸着,一条长腿弯曲支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很随意散漫的坐姿,看起来像是习惯了坐在这个地方。
打火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递过去,闻喜之拿着蜡烛点燃插好,抬眼看他,恬静又温柔地微笑:“许个愿?”
“我没什么愿——”
陈绥的话忽地顿住,嘴里念着:“也行。”
闭上眼,还是先前的坐姿,心里默念了句话。
几秒后,他睁开眼:“好了。”
蜡烛被吹灭,光线一瞬黯淡。
闻喜之抬头望天,天上无月。
“今天是农历五月二十三,下弦月,后半夜才看得见了。”
她说着又拿起打火机点燃那根阿拉伯数字“1”形状的蜡烛,滴了一滴蜡在桌上,把蜡烛粘好。
抬头,冲陈绥笑笑:“没有月光,就用烛光照明吧。”
陈绥蓦地一怔。
不知想到什么,眼睫动了动,“嗯”了一声:“都行。”
“啊。”闻喜之忽然叫了声,“我忘了给你唱生日快乐歌。”
陈绥无所谓地挑眉:“现在唱一个?”
又说:“你唱一首你拿手的。”
闻喜之想了想。
也许是此刻正坐在屋顶,她莫名想起一句歌词,没多想,轻声唱起来——
“我站在屋顶,黄昏的光影,我听见爱情光临的声音。”
“最近我和你,都有一样的心情,那是一种类似爱情的东西……”
唱到这里,闻喜之忽然觉出不对劲。
类似爱情?
尴尬地收住词,手指指节勾勾鼻尖:“后面不记得词了。”
陈绥手里捏着一罐果啤,微仰着头看天,忽地轻声笑了下:“再唱,我还以为你在表白,闻大小姐。”
“哪有!”闻喜之慌忙反驳,“只是因为刚好坐在屋顶,所以想起第一句歌词而已。”
“开个玩笑,急什么眼。”
“谁急眼了!”
陈绥偏头看她,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果啤湿润了唇,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一点闪动的光泽。
声音低低沉沉的,沾染了果啤的湿意:“我急眼了。”
被他这么一看,闻喜之心跳全乱了。
脑子跟着宕机:“你急什么眼?”
“唱歌只唱一半,我好不了了。”
“……”闻喜之摸出手机,翻出那首歌的伴奏和歌词,“那我照着歌词给你唱完,你不要多想。”
陈绥收回视线,眺望远方灯火:“唱呗。”
闻喜之从头给他唱一遍。
少女的声音清澈又柔软,带着独有的甜,轻轻地唱一首暧昧的情歌。
陈绥喝下一口果啤,压在嘴里,偏头看。
她抱着手机低头照着歌词一句一句唱,小巧的鼻尖轮廓被烛火勾勒得很模糊,泛着柔柔的光。
那双眼却还是亮的,干净到不会被这世间任何东西所污染,长长的睫毛小扇一般在眼下投出一片跳动的阴影。
蜡烛燃至尾声,微风阵阵,烛火明灭,跳跃在她恬静侧脸。
像一轮上弦月。
一轮出现在前半夜的上弦月。
陈绥搁下那罐果啤,拿起另一只蜡烛,用手拢着挡风,在那支快燃尽的蜡烛上点燃。
那是一个阿拉伯数字“7”形状的蜡烛,在桌上继续燃烧它剩下的躯体。
这一天,他17岁。
他的生日蜡烛照亮了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夜晚。
闻喜之唱完歌,脸上莫名发烫。
放下手机,开了一罐果啤,仰头喝下好大一口,才敢看他:“切蛋糕吗?”
陈绥看向桌上的小蛋糕,六寸,用巧克力酱写着“生日快乐”。
拿起蛋糕刀,将四个字一分为二,写着“快乐”两字的那一块给她:“这块儿有草莓。”
闻喜之没有扩散思维去想什么,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低头吃了几块草莓碎,忽地用食指沾了一点奶油,转头,试图抹在陈绥脸上。
陈绥正转头跟她说话,刚张嘴:“好——”
一截沾着甜腻奶油的食指戳了进来。
柔软的食指指腹压着下唇,压着牙齿,压着舌尖,他条件反射地闭嘴。
舌尖一探。
甜的。
不止奶油。
然后,似乎才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
“……”
没见过这场面。
但还是,装作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
张嘴,握住她手腕抽出来。
从外卖袋子里抽出附赠的纸,把她手指擦干净,若无其事的样子,很正经地提醒:“恶作剧之前,长点眼睛。”
闻喜之:“……”
闻喜之:“!!!”
闻喜之内心:“啊啊啊!!!”
整个人直接僵化,任由陈绥把她手抓下来,帮她擦干净手指,放回桌面。
直到,陈绥抽了一串豆腐怼她嘴边:“礼尚往来。”
整个人才好像从石化里被拽出来,浑身尴尬,却装作淡定地接过来,低头咬一口。
什么味道,尝不出来。
满脑子只剩刚刚感知到的,指尖温热湿润又柔软的触觉。
越想,指尖就越像是着了火似的发烫。
一时静默。
闻喜之努力找出个话题,试图将刚刚的意外翻篇:“你的微信号,CSST是什么意思啊。”
陈绥捏着果啤的手指兀地一收,易拉罐的瓶身被捏得凹进去一点,发出很轻的一声脆响。
闻喜之听得心里没来由一抽。
“我妈——”
陈绥捏着那罐瘪掉的果啤喝了一口。
“她叫舒桐。”
【shutong.】
闻喜之一时没找到正确的两个字对应。
但莫名地想起一句词:【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陈绥开口否定:“不是那个疏桐。”
“是望舒的舒,梧桐的桐。”
“望舒……月亮的意思吗?”
“嗯。”
“好美的名字,月下梧桐。”
陈绥似乎笑了下:“小时候,她教我学习,讲到那句词,缺月挂疏桐,特意强调,说她不是这个疏桐。”
“我那时候还没上学,不懂这句词的意思。我说——”
“缺月挂疏桐,是缺了月亮,所以把疏桐挂了的意思吗?挂了是不是死了?”
“她说不是,是弯弯月亮挂在树梢的意思,缺月,不是缺少月亮,是弯弯的月亮,挂是悬挂的意思,不是死了。”
闻喜之转头看,陈绥陷进往事的回忆里,那双总是藏匿危险的眼此刻看上去温柔又悲伤。
忽然间,她觉得也许自己不是一个适合找话题的人,每次找的话题,似乎都不怎么好。
“知不知道这里的缺月是什么月?”
陈绥忽然偏头问。
闻喜之联想了一下那句词,漏断,好像是凌晨五点多。
这时候的弯月……
“下弦月?”
“嗯。”
闻喜之忽然想起,今天凌晨五点,他在海边拍下的那轮下弦月。
好像有什么千丝万缕的东西要连接起来,却又不知该怎么连接。
“她说,缺月挂疏桐,不是月亮不见,梧桐死了,可是——”
陈绥喝了口果啤,微仰着头看向缺月的天。
“她还是,死在了下弦月出现之前的前半夜。”
“就在海边,我找到她的一封遗书。”
“遗书里,她写:绥绥,缺月不挂疏桐,但挂舒桐。我等不到那轮月亮了。”
“那封遗书落款时间是2011年的6月19日,而我找到她的遗体,是在2011年的6月20日凌晨五点。”
“那时下弦月出现,月光落在她脸上,她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看一看那轮月亮了。”
“她死在日出黎明前,死在下弦月出现之前的前半夜,死在我十四岁生日的前一天。”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晚的月亮是前半夜出现的上弦月就好了。至少,临死之前,她会看见皎洁的月亮,会没有遗憾地死去。”
“遗书的末尾,她祝我生日快乐。”
“我很快乐。”
“她得到解脱,终于再也不用偷偷哭,不用绝望地质问出轨的丈夫为什么背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