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阖府都要改口,你们天天喊老夫人,那我也要做名副其实的老太爷才行。”
众人都起身应了。
新上任的褚老太爷看着儿孙满意的颔首,着意问了褚翌:“老九,听陛下说叫你好生做功课的,你可曾做了?”
“儿子都做完了。”
“行,我这就去看看,咱们爷俩也该好好说说话啦。老七,你跟你老丈人说一声,改日一起喝酒。”说完又令其他人都散了。
褚翌自然一百个同意,他心里惦记着想让父亲给他找一个好一点的武师傅,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呢。
随安在外头听说了,急的不行,正好看见紫玉出来,忙将她拉到一旁,小声道:“紫玉姐,我今儿从林先生小院经过,见他们院子里头停着一顶流光溢彩的暖轿,你说他们家来什么客人了?还带了丫头,说什么姨奶奶……”
第二十章 又一粒渣
紫玉脸上的笑一下子收了回去,站起来就要往屋里走。
随安连忙拉住她:“姐姐你听我说,我是九爷的奴婢,您是老夫人的奴婢,只要九爷跟老夫人好,我跟姐姐还怕什么姨奶奶不成,我是怕九爷若是知道了会伤心……”她一字一顿的看着紫玉道。
紫玉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随安的意思,九爷要是知道自己做了父亲跟小妾相会的“鹊桥”……,伤心是假,伤人是真吧?
老太爷去见姨奶奶老夫人或许还不怎么生气,可若是九爷因此背上杀害父亲小妾的罪名,老夫人要被人议论教子无方,她们这些做奴婢的也绝对得不着好!
当然,褚老太爷或许不会这么做,但是随安不敢这样想,她只有想到最坏的打算,才能防患于未然。
紫玉看到随安坚定的眼神才渐渐镇定了下来:“你先快点抄小道回去。我这就进去跟徐妈妈说。”这种事儿,她不敢直接报给老夫人。
随安当然知道事不宜迟,转身就走,幸亏此时院里人来人往的,也没人注意她个半大不小的丫头。
她这头刚进了书房小院深呼吸喘匀和了气息,那边父子俩的身影就可以看到了。
老太爷看了看院子,笑道:“这院子挺朴素,怎么也没个匾额?”
褚翌声音清脆利落:“就是个书房,写字用用,要的什么匾额。”
老太爷深爱幺儿,褚翌的脾气又是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自然是褚翌说什么就是什么:“行,是这么个理儿。你看这些朝堂上的文人,时不时的弄个什么公什么婆的,要不就自称某某居士,要我说真这么出尘脱俗,干脆也别吃喝拉撒了。”
褚翌大笑,眉眼在阳光下极为生动,老太爷心里得意的很,看儿子如此,比打了胜仗都开怀。他本就是个爽朗的性子,再加上有了年纪,便显得性格疏阔了起来。
步入书房,随眼打量,见桌案上摆了笔墨纸张,虽不齐齐整整,胜在简单利落,怎么看都觉得风雅,靠墙的书柜上满满的书册,有那些常看的或者没看完的,斜斜的夹了一个叶型书签,屋里没什么异味,就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随安在茶房烧水准备泡茶,听老太爷继续道:“这儿怎么也没个人伺候?平日里头谁收拾?倒是看着真不孬。”
“就一个笨丫头只会烧烧水,其余都是我收拾的。”褚翌大言不惭。
随安目瞪口呆的听他说完这一句,突然想到曾经有个人也是这么毫不犹豫的抢走了她的功劳,说她年纪小,看着做这些活都不落忍……
以为是世间灵芝翠,原来还是人海一粒渣啊!
就是不知九爷是不是受了林姑娘启发。
但,不管怎么样,这也忒无耻,忒不要脸了。林颂鸾说话的时候,她还能指望九爷能够慧眼辨真假,可九爷都这样说,她却是真无话可说了。
老太爷却又开启了夸儿模式,大声叫好:“好!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你能事必躬亲,真是少年英才。”
有夸自己儿子少年英才的吗?你咋不说他芝兰玉树,玉树临风呢?!
随安捂住眼睛:这父子俩一样的叫人受不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跟随老太爷的人都留在了外头,武英跑进茶房问:“随安姐,热水好了吗?九老爷叫你去泡茶。”他已经改了口。
随安悲愤的恨不能学人猿泰山一样捶胸顿足,却也只得站起来提壶:“这就过去。”
因为对老太爷的睿智明理已经不抱希望,所以这场见面,在随安看来很寡淡。
老太爷无所谓的打量她一眼:“嗯,泡的功夫茶?也算是一门手艺。看来你是专门靠着这个吃饭的。”
随安一律照单全收:“奴婢愚钝,蒙九老爷不嫌弃,只会烧烧水。”
褚翌微微笑着端了茶递给父亲:“爹爹喝茶。”
老太爷眯着眼喝了一口道:“不错。赏她十两银子。”
随安脸色从平淡转吃惊,又从吃惊转惊喜,她日日夜夜的盼着发笔大财,没想到竟然在她心灰意冷的当口上能飞来横财,她连忙跪谢:“谢谢老太爷赏赐!”
老太爷虽然舒朗却并非傻蛋,这感谢是不是真心自然也能看出一二,更何况他早就从褚钰那里知道自己小儿子有个能写会画的丫头,褚翌能领了她的功劳说书房是自己打扫的,他不意外,军中这种上级冒领下级军功的事多不胜数,褚老太爷能做到元帅,靠的不单是带兵的本事,这和光同尘的本事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做臣子的道理亦是如此,君主靠着臣子治理国家,国家治理好了,那是君主圣明,国家出了问题,那是臣子不力。
老太爷也从未想过把儿子教导成圣人,只要大面上过的去,私底下他不仅不会管束,还能放任自流,他只把握住家族的大方向,别叫这个家分崩离析了就是。
褚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跟她说把她收为通房她都没这么欢喜:“行了,你下去吧。”
又跟父亲撒娇:“爹爹,你给我重新请个武功高强的师傅吧,我想学那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老太爷便道:“不着急,我先看看你的功课。”
褚翌这才打开柜子,露出里头写的满满当当的纸张。
随安这头出来,武英就捧着银子笑着过来给她:“老太爷的一个清客相公给姐姐的赏钱。”
随安当即觉得老太爷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常胜将军,英明神武,雄才大略,德才兼备,满腔热忱……
真是个——大好人,跟九爷比起来!
武杰则悄悄道:“我刚才看见林先生了,好像还跟太爷跟前的一个相公说话了。”
随安瀑布汗,若是林先生来了,见到褚翌的功课,肯定会讽刺他临时抱佛脚,要么他们就会谈到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姨奶奶。
“你快去看看,是不是老夫人来了?我听着好似有动静。”随安嘱咐武英。
所幸老天爷站在她这边,她话刚说完,就听外头有人说:“有女眷过来了,大家回避回避。”
随安出门一看,果真是老夫人做了小轿子过来,顿时出门在路旁行礼。
老夫人见了她奇怪道:“是随安,怎么没在屋里伺候?”
“回老夫人的话,太爷要看九老爷的功课,打发了奴婢出来。”随安恭敬的答道。
老夫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个浅笑,对轿子旁边的徐妈妈道:“一眨眼的功夫,我们翌哥儿也是老爷了。”
徐妈妈笑道:“行辈之序长幼之别,九老爷虽然年纪小,却是辈分高。长龄少爷也能称大爷了。”
“你说的很是。”老夫人笑着扶了紫玉跟徐妈妈的手下来轿子,打量四周:“这书房我不常来,看着倒还齐整。”
随安憨笑,要是老夫人也肯赏她十两银子,她一定承认这都是褚翌亲自打理的。
第二十一章 偷听
随安跟着老夫人进了门,褚翌大步流星的从屋里出来迎接母亲。
他脸上神采飞扬,像一头年轻的小狮子。老夫人伸出手,他便跑下台阶,笑着喊:“母亲!”
“是九老爷了,可不能再这么孩子气。”老夫人笑道。
“父亲正在看儿子功课,母亲来的正好。”褚翌接过老夫人的手,扶着上了台阶,“母亲小心。”
屋里就传来褚太爷的声音:“你母亲年轻着呢,又不是七老八十的。”
老夫人从前也来过书房,这次见了仍旧忍不住夸了一句:“这书房布置的倒有些读书的样子。”
随安在后头听见心里偷笑,褚翌看书不出两页就打哈欠,而且林先生一来,他睡得更快更香,还能同时睁着眼睛。所以她帮他抄写功课,而不是拿着书本指出来给他。
褚翌亲自泡了一杯茶端给老夫人,丫头们一见他动手都退到一旁。
褚太爷便道:“儿子的字很有长劲。”其他的他也不知道该夸什么,他读书少,有限的几句还是跟那些清客相公们学的。
见书柜旁边的小几上有几个陶罐看着古朴可爱,咦了一声问道:“这里头是什么?”伸手取了一个,“原来是花生碎啊,那这个是芝麻喽?生的还是熟的?老九竟然好这口,这可是南边儿人的口……”
没等他说完,老夫人的茶碗重重的落在桌上。
徐妈妈便拉着褚翌出来,还体贴的把房门关上。
褚翌甩开徐妈妈的手,大步走到茶房,随安看了一眼徐妈妈,连忙追了过去。
像是不知父母为何吵架的其他少年一样,他焦躁的站在茶房中央,眉头紧紧蹙着,显然又在憋气。
随安知道这不是好兆头。她连忙上前轻声道:“九爷,耳房那边原来有个门洞。”虽然后头砌上墙,可只是薄薄的一层。与其在这里不知道父母为何生气,不如干脆去听一听,了解真相,反正这是在褚翌的书房,房里头的人纵然是夫妻也不会太过分。而褚翌这边,只要个答案就可以了,哪怕这答案其实并不是正确答案呢。
随安说完就低下头去。
褚翌看着她这幅万事在心又万事不管的样子就来气,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你跟我来。”两个人顺着抄手游廊进了随安住的耳房。
褚翌先将耳朵贴在墙上,见随安站在一旁装鹌鹑,立即伸手把她的脑袋也抄了过来。
随安刚要挣扎,就听墙那边传出来一声:“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姓林的一家住在府里可以,但以后就把这边的院门垒住,让他们从外头行走去。我若是知道你纳了林先生的妻妹,是绝不会同意林先生教导老九的,老九的性格你难到不知道么?他若是知道父亲竟然拿他当掩护去私会小妾……”
褚太爷就气冲冲的打断了她的话:“我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
老夫人不以为然:“我这是防患于未然,我不能等着我儿子的名声坏了,心也被你伤了再来找你算账。”
“你,你,你,年轻的时候就不饶人,当着仆妇下属的面就敢扯我耳朵,都是被我娇惯的你!”
“你不惹我,我不会扯你。”
褚太爷没法,叹了一口气道:“老九也是我儿子,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就是再胡闹也不会拖累了他。再说这事你满可以等我回房再说,你看看刚才你的样子,把孩子都吓着了。”
“你放心好了,他胆子大着呢。要不是为了他,我管你是搂着姨奶奶睡还是搂着一头猪睡!”
“我除了搂姨奶奶,就搂着你。”
随安差点喷笑出声,幸好褚翌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口鼻,费了老大劲儿她才拆开他的口,露出个能呼吸的鼻孔。
屋里的话题已经转到褚翌身上。
老夫人道:“老九前两年就已经出精,我怕被人掏腾坏了身子,一直压着没给他放房里人,你瞧着刚才那丫头怎么样?”
老太爷来了兴致:“你是说我刚进门看到的那小丫头?豆芽菜似得,儿子能喜欢?要不从外头重新买两个,到时候卖了也不可惜。”
“怎么你觉得不好?”
“这倒不是,只是看那丫头倒是知道几分进退。”
“怎么,我儿子还配不上她?这知道进退的你不舍得,难不成要买那些不知进退的回来?”
“你看看你,这话就带着呛药,我不是寻思老九将来脱不了分家出去,身边有几个得力的管事妈妈,他这日子也好过点么……”
“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你就这么肯定儿子将来的作为比不上你这个老子了?”
“哎呦你这个婆娘,铁了心跟我犟嘴,小心我晚上回去收拾你!”
偷听的褚翌跟随安纷纷脸红。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老夫人的声音,多了些无奈:“家里伺候的人还少么?值当的大老远拖家带口的弄一个过来?”
老太爷的回答似乎驴唇不对马嘴:“我年轻那会儿原来只是个边镇小将,那是战事多,但都不大也不怎么激烈,靠着逞勇斗狠累迁了军功,忠显校尉,忠武校尉……一直慢慢的这样升,又没什么帮手,家里的事全靠了家里人自己支撑,前头那两个,都是这样累死的,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整日整夜的担惊受怕,心神先受不了了……后头又娶了你,人人都说我好福气,一个小小的昭武将军,能蒙皇上赐婚,可我却没敢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份福气,你得好好活着,替我看着家里,我呢,在前头必须要打胜仗,要胜得毫无悬念,才能不叫你担忧。我就像一头毛驴一样被人用铁皮绳子赶着往前,没想到竟然真的叫我打败了岭王,收复了旧河山,陛下命人在阵前给我送了帅印,我却觉得那东西烫手,这军功累累,被人看来繁花锦簇,我自己却感觉摇摇欲坠……你真有点喜欢我的啊?”
最后一句,简直神来。
褚翌默默的抿着唇把随安的下巴往上合了合,而后拉着她出了耳房。
他要是再不出去,以他爹娘的聪明劲,迟早能发现他偷听,到时候他爹气急败坏,他娘恼羞成怒,说不定就叫他做了他们俩的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