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随安竟然不在。
“我认识路,这就自己过去吧。”
等她袅袅婷婷的走远了,武英才跑回屋里:“林姑娘走了。”
随安从炉子上提了一壶热水,招呼他:“过来喝杯茶。”又问:“你看她是往锦竹院的方向去的,还是往徵阳馆的方向去的?”
“自然是锦竹院,不是给莲香画的花样子么?”
随安想了想解释道:“林姑娘很有自信,她要是去老夫人面前送花样子,到时候老夫人不免要寻思丫头们是不是做事不利,再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褚帅也要回京,老夫人那么忙,林姑娘要是去编排我们一通,我们纵然不怕,可叫老夫人心里添了气多不好?老夫人可是我们九爷的亲娘呢!”
老夫人还没添气,屋里奋笔疾书的褚翌先添了气!死丫头说话总是气人,到底会不会拍马屁?!
随安又跟武英聊天:“不知道褚帅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很是期盼。
武英是个男孩子,比她更期盼:“年前回来就好了!过年肯定热闹。”
褚翌火冒三丈:这俩家伙到底有没有想到他们的主子还在水深火热之中啊!
他拉开书桌下头的抽屉,抽出一个小本子,一连在上头划了三道杠,这都是随安的“罪证”!等他忙完这阵子,一块收拾她!
随着得胜的队伍一日日的临近上京,京中的气氛渐渐热烈了起来,大家都盼着见见班师的盛况,连腊月二十三日的祭灶都过得心不在焉。
大爷带着七爷早就出发去迎父帅。褚翌也想去,被老夫人拦住:“总得有人留在家里帮我待客,再说他们去了,也是远远的跟随着,也没法进了队伍里头去见你爹,你爹可是有皇命在身的。”
褚翌垂头丧气的继续写功课,老夫人抿了唇笑,特意叮嘱了随安:“好生伺候了九爷,不要叫外人打扰他。”
随安听说林姑娘最近跟锦竹院走的近,正好不想陷进她们的那些算计里,连连点头,等褚翌进了院门就紧紧关闭门户,有人来说话也是隔着门说几句。因为奉了老夫人命令只管照顾褚翌,所以她有了时间,趁机把那个鹰击长空的闲章给刻了出来。
方寸之间,一只雄鹰舒展翅膀直冲飞天,四个比绿豆略大的字凌厉非常,看着就极有气势,随安得意极了,忍不住就想起前世里头的热血沸腾蓬勃向上的青春,感觉整个胸腔都热了。
“你又在美什么?”褚翌在她耳边喝了一声,看见她手里的东西一下子夺了过去。
美丽的梦瞬间破灭。
褚翌的自大绝对不会比林颂鸾少:“这是预备给我的?”
随安哑然,她说给他肯定要被他嘲笑说是谄媚他,要说不是给他,那下场更惨,说不定都会挨打。
褚翌等不到她的回答,眼神越来越细,眼瞅着马上就薄成了刀片儿,随安忙道:“九爷的生辰快到了,奴婢想着……”她就算讨好他,那也不能挨顿嘲笑不是?
褚翌的生辰在正月初七。
褚翌拿着印章在阳光下看了一圈,吐出一句:“无事献殷勤!”
说完想起后头接着的那句“非奸即盗”就格外别扭,哼唧了一下,没好气的问:“想要什么好处,说来听听。”
“九爷,您把卖身契还给我吧?!”
这是她目前最迫切的愿望,一有点想头就迫不及待的从心里发了出来。
随安觉得自己可能脑子进水了,要不怎么会提这个敏感话题?
褚翌的目光渐渐阴沉了下去。
随安偷着扭了下自己,立即眼泪汪汪,跪下抱了褚翌的大腿:“九爷,奴婢就想活着好好的伺候九爷一辈子,您看奴婢不是良籍,连府里的小丫头都能说泼热水就泼热水……九爷,”她仰起头给他看她眼中真实的泪水,哀哀的哭道:“奴婢都是要做通房的人了,这点体面不能给么?”
褚翌被她抱得脸红耳赤,又怀疑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哪里出了错误,皱着眉迟疑的问:“你真的想伺候我一辈子?”
随安猛点头:“奴婢可以发誓。”却没说发什么誓言,誓言当然不能乱发,她都能穿过来,一切皆有可能,万一给实现了呢?
褚翌虽然知道她一向狡猾奸诈,但决计没有想到她能无耻到欺骗纯真男童的地步,是以心里就有点相信了。
相信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拽了拽腿,没拽动,当然,他也没用上多少劲就是了。
过了很久,随安正在思虑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就听褚翌阴森森的问:“你把鼻涕擦我袍子上了?!”
上扬的疑问还没落下就直接变成了个肯定。
随安当然不承认:“是眼泪,真的。”她倒是想恶心恶心褚翌,但眼泪都是假的,鼻涕就更不好制造了。
褚翌却在思忖自己答应随安当通房答应的太过容易:怎么看都觉得好似吃亏的是自己呢?这丫头还没当上通房,就跟自己要卖身契,要是当上通房,施展点魅惑手段,自己万一再发昏,说不定就成了姨娘……想到最后,褚九爷的大脑已经编制了一顶“祸国妖姬”的帽子戴到随安头上。
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把腿收回来,恶狠狠的对她道:“想的美。”
地上随安神色哀怨,只目光中闪过一抹狡黠笑意又转瞬即逝。
日子被众人一天天的数着,似乎过的飞快,到了腊月二十六,褚帅率军到了外城,军士们各自归营,只剩下一千御林军随褚帅进京,上京的气氛到了一个新高潮。
具体到随安身上,就是莲香竟然让人把她早先应得的赏钱送了过来。
王子瑜则亲自送了其余的诗作跟文章过来,又千叮嘱万嘱咐的让褚翌:“一定要多改几个字,这里头有些文章也是我以前做的……,这两日给你作诗作的我看什么都是四四方方仄平平仄的。你这个章不错,你竟然有闲工夫刻章?!”
褚翌得意:“这是有人孝敬我的。”一副“老子做人就是这么成功”的模样。
随安端了茶上来,王子瑜放下手里东西,笑着道:“祖母终于松口允许我去蜀中游学啦!等过完年出了正月就走。”
褚翌笑:“我敢打赌,你到三月三也走不了。”
“我若是走的了又怎样?”
“条件随你开,只要我有的。”褚翌放言。
两个人伸手在空中击了一掌。
随安送王子瑜出门,王子瑜轻声问道:“大军班师,你不去看看?”
随安想起天朝威武雄壮的阅兵,摇了摇头:“我不去。”
到了门口,王子瑜站定,朝着书房看了一眼轻声问道:“你想不想去巴蜀看看?”
随安不疑有他,笑着回道:“巴蜀之地,天府之国,若是有机会当然很愿意去看看。听说,只一个都江堰就可看到伏龙观,二王庙,玉垒关,玉女峰,灵岩寺,翠月湖等很多名胜呢……”她前世也还没机会去过,细细想来日月变迁,但山水不变,说不定她走过的地方,她的亲人在后世也会驻足。
第十九章 姨奶奶
“陛下钦定了腊月二十八日亲迎班师的队伍,太子已经在外城见过了父亲,儿子也有幸见了一面,父亲还好,问候了母亲身体,说二十八日下午回家。”七爷褚翌坐在徵阳馆的椅子上笑着说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咱们家女眷还有亲戚们,若是有想看一看班师盛况的,你问了你大嫂帮着跑跑腿吧。”
褚钰笑:“德荣一早就叫郡王府的管家把离城门最近的盛合居的二楼给包了,因不知具体到哪一日回来,所以一下子包了半个月的,说要请母亲跟亲戚们到时候去看看。”
大夫人坐在他对面闻言笑道:“这可省了好多的事儿,母亲跟大爷都说咱们家不可仗势,这到了跟前才松口,可哪里还有能看见城门的酒楼啊!”
褚翌坐在下首,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系带上的流苏,褚钰便问:“你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
大家的目光便都落到褚翌身上。
“自然是都做好了。”褚翌懒懒的道,甭看他奋笔疾书这么些日子,劳心劳力,但到了众人面前,还是很低调淡定的。正所谓不同的世界,同样的装逼。
老夫人笑了笑教训道:“功夫也要用在平时才是。”
褚翌站起来领受:“知道了娘。”
老夫人看着玉人一般的小儿子,心里又欢喜又柔软,松了口道:“你也跟着你七哥去玩玩罢。”
褚翌笑着应了,却觉得班师并没什么好看的,真正的盛景都在战场上,这些亲迎,班师,无非是做给平民百姓看的,满足一下帝王的天子欲而已。
老夫人便转头又跟大太太商量起来:“亲戚们若是有问到你这边的,便好生的请了来吧,还有到时候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各处留下值守当差的,其余的人给他们也放一个时辰的假……”
老夫人的话很快就传遍了全府上下。
褚翌回了锦竹院没坐一刻钟就被丫头们商量外出的衣裳声给闹得起身。
这些日子他白天大多数时候都待在书房小院,这回心里燥燥,信步又到了院门口。
院子里头很安静,随安正坐在房里打磨刻刀,阳光透过窗,薄薄的刀刃反射冷光,她忍不住手痒拿着刻刀比划了两下子。这两下子还是看着褚翌有时候在院子里松筋骨的时候偷学的。
结果还没比划完,褚翌的笑声就到了。
她一个踉跄起身,绊倒了椅子不说,还把自己摔了。
褚翌心情瞬间大好。
腊月二十八,随安并没有出府,府外的热闹也并未见到,不过单听府里众人议论纷纷俱是班师情况,想来也是真的很盛大的,听说皇帝亲自扶起褚帅,还散了许多赏钱。
褚翌跑到书房小院换衣裳,亲戚朋友们来的多,锦竹院里头都被占满了,林颂枫竟然也趁机到了锦竹院,褚翌心里腻歪,干脆躲了出来。
武英武杰来回跑着传话,一会儿道:“大老爷进宫了。”
直到来报:“大老爷出宫门,往家来了。”
褚翌才匆忙的往外跑。
随安送走了他,刚要回去,就见在林先生家小院做粗使的方大娘冲她招手。
方大娘没说话,挤眉弄眼的拉着她的胳膊指了指院子,随安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只见院子里头一顶落着华丽暖轿,大红遍地洒金的帷幔跟富丽非凡的顶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顶盖四周缀满了长长的流苏。
随安挑了挑眉,从屋里掀开帘子出来两个高挑美丽的丫头,一个端了茶盘跺脚抱怨:“这儿天可真冷,奶奶要冻坏了。”
另一个则道:“要死了,不是交待了要喊姨奶奶,你再这样,小心姨奶奶罚你月钱。”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去了茶房。
方大娘悄声道:“今儿一大早就来了。从那边的院门进来的。”
随安心里砰砰乱跳,虽然她存了离开的心,但见褚翌马上就有个小妈心里还是不舒坦。又担心褚翌知道了,说不定闹出什么事儿来,只觉得心慌意乱,匆匆的跟方大娘说了一句先回去了就往书房小院走。
到了门口却又顿住,转身往徵阳馆方向跑去。
褚大老爷也就是褚元帅见过了众多儿孙家人之后,回内室换衣裳,老夫人刚要吩咐柳姨娘进去伺候,见柳姨娘的一双眼睛都粘在八爷身上,就笑着道:“你们娘俩也许久没见了,老八跟着你姨娘回去尽尽孝。”
柳姨娘忙谦辞:“夫人是嫡母,八爷就是尽孝也是孝顺夫人,奴婢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头的人呢。”
老夫人笑,喊了紫玉跟棋佩进去侍奉,而后仔细打量老八,见他皮肤黝黑,眼神镇定,显然比之从前更有长劲,便点了点头:“说不得孩子们还是摔打摔打才有出息。”又对了柳姨娘道:“你辛苦怀胎生了他,他孝顺我一口饭,也得孝顺你一口汤才行呢,否则我也不依的。”
柳姨娘这才跪下磕头,而后拉着八爷退下。
褚翌坐在八爷下首,站起来就道:“八哥你跟柳姨娘说完话,我去找你啊!”
被七爷拉住:“八弟刚回来,一家人团聚来日方长,你就算急着上战场这会儿也没仗给你打了。”
褚翌悻悻的坐下,然后往下首看,他的大侄子,比他还大五六岁的褚家大少爷褚长龄也是才回来。
褚长龄看见他的目光,立即伸手捂住眼:“八叔看不见我,八叔看不见我。”把一屋子人弄得哄堂大笑。
褚大老爷在内室换了衣裳,四仰八叉的瘫坐在椅子上道了一句:“还是家里好。”
老夫人哼笑:“家里可没那么多美娇娘。”这种话自然不能在外头让儿孙们听见。
大老爷立即起身向老夫人走去,老夫人忙慌乱的道:“你坐那里好好说话,儿孙们可都在。”
大老爷便贴着老夫人挤在榻上坐下,笑着道:“谁敢闯进来不成?”这样一说,突然想起还真有个儿子曾经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就问:“老九还是那么淘气?”
老夫人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儿子不好,闻言白了大老爷一眼。
大老爷并不生气,妻子的年纪比儿子还小,闺房之中两个人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这也是武将的好处,若是遇上个之乎者也的,夫妻俩在房里子曰子曰,也够叫人生气的。
“大老爷还是快出去吧。”老夫人催促。
大老爷便起身拱手应了个“是”,越发叫老夫人生气。
等出了门却立时恢复一家之长的威严:“老夫算是解甲归田了,以后大家尽可称我太爷,老大年纪也不小了,我跟你母亲商量着以后这个家还得你来挑担子,长龄也是个好的,咱们家算是后继有人……”一句话说的大爷一家喜不自胜。
大爷是嫡子又是长子,虽然有腿伤,可儿子褚长龄已然成人,他们这一房怎么看都比其他房里强。
不过大爷还是很尊重老夫人这位继母,就是大夫人也没什么话说,老夫人的两个儿子一个七爷前程不愁,一个九爷今年才十四,尚未成亲,家里矛盾算是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