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翌小声道:“不想死的话今儿什么都没听到。”
随安狂点头,今天这事,褚翌暴露了都没好果子,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奴婢?
“九爷,您换件衣裳吧。”
“你这里有我的衣裳?”
随安一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想歪了:“上次您在这里歇着,第二日留下的衣裳莲香姐姐忘记拿走,奴婢洗了就放在这边了。”本来打算回坑莲香一次。
“莲香姐姐问起来,您可要替奴婢周全周全。”
正说着话,外头有人道:“太爷,老夫人,林先生求见。”
话音刚落,又有小厮飞快的来报:“太爷,宫里下圣旨了,请太爷跟老夫人去接旨。”
一个月内,得了两份圣旨,这份圣意,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老夫人浑身一凛,被太爷拉住手:“慌什么呢,就算卸磨杀驴,也得让驴喘口气儿吧。”两个人出了门,正看到站在院子里头的褚翌,太爷立即笑了:“老九过来,你这又换了一身?不错,看着更精神了。是个大人了,该娶媳妇了啊!”
第二十二章 圣旨下
“奉天诰命,皇帝制曰:昔诸列祖,乘乾坤涤荡,扫前朝荒茀,体元御极,作人父母。又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左右经纶,昭文复武,威不若,康不乂,端命于上。国家思创业之隆,当崇报功之典,人臣建辅国之绩,宜施袭爵之恩。此激劝之宏规,诚古今通义。今有正三品昭武将军褚元雄,武略德备,奉职克己,宣劳罔懈,小心益励,加封为正一品太尉衔。原配马氏,雅性温慎,追封容柔夫人。继妻李氏,官肃闺门,追封容素夫人。继妻王氏,相夫克谐,宜家著范,封一品夫人……”
褚翌怕将随安留在书房小院会遭人询问,便把她也带了出来,她随在徐妈妈跟紫玉后头安静的伏倒在地,有幸聆听了皇朝的这次颁旨。今时今日,褚氏子孙齐聚,密密麻麻的跪在院子中,她也有幸见证了褚氏一族最为兴旺的时刻。
虽然跟自己关系不大,可心里依旧感到淡淡的喜悦。只是想到褚太爷之前在书房小院说的话,又有些担心,不过既然褚太爷都想到了,他也应该做了些什么安排才是,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褚府就这样没落下去吧。
谢恩过后,褚太爷双手接过圣旨站了起来,褚府众人脸上一派喜悦。内侍便笑着跟褚太爷说了几句,就被褚府众人恭敬的送走了。
褚太爷带着大爷将圣旨摆放在祠堂,剩下的人则在大声的讨论接下来该如何庆祝。
徐妈妈便牵了随安的手:“你这丫头,日常只闷在那小院子里头有什么意思,也多出来走动走动,走动的多了,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能念着你的好呢。”
随安立即想起之前老夫人跟太爷在书房说过的话。
这是眼瞅着通房的那把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
人群里头突然有道目光直直的落在徐妈妈拉着她的手腕上,她侧头去看,就见莲香正一脸恨恨的看着她,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莲香毫不相让,甚至微微扬起了头。
“莲香姐姐不大喜欢我,我还是待在小院里头。”她轻声对徐妈妈说道。
徐妈妈略显平直的眉头一挑,慢慢松开了手。
随安不确定自己的“挑拨离间”能不能奏效,但她不能顺着徐妈妈的话说,她只有安安分分的多待在小院里,将来逃出去才能不至于引起轩然大波。
“徐妈妈,我先回去了。”她行了个礼,转身挺直了脊梁走了。
紫玉是知道她几分的,就挽了徐妈妈的胳膊:“徐妈妈,她是个不知上进的,您别生气。”
徐妈妈看着随安的背影,淡淡道:“这几日忙着过年,有什么事儿也得等着过完年再说了。”
随安刚到小院门口,留下看门的武英就急急的过来道:“随安姐,刚才林姑娘陪着一个娘子说是她姨母的过来了,要不是我拦的快,就进门了,您说这叫什么事?”
“林家是客,还是太爷亲自请的客,咱们不好怠慢了,要不你去徵阳馆跟徐妈妈说一声?我留下收拾收拾书房。”
武英点头:“您不知道,九爷好不喜欢林家公子,今天林公子一到锦竹院,九爷就生气了,吓得我这心到现在还直跳。”
“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你尽早过去,免得九爷真闹出事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武英应了,又嘱咐了一句:“你关紧院门。”然后才往徵阳馆去。
随安果然就插了门,然后才想起刚才两个人竟然又把褚翌的称呼搞错了,现在应该称呼九老爷才对。年纪轻轻就当了老爷,不知褚翌习不习惯。
说起来她来褚府三年,生活里头多数时候都是褚翌的影子,她对他有害怕的时候,也有敬重的时候。起初,她见过或者听说过惹恼了褚翌的丫头小厮很多,下场都不怎么好,也因此战战兢兢。可后来她不越雷池,谨守本分,还是赢得了褚翌的一些好感,算得上是主仆。渐渐的,虽然身份还是奴婢,可她仍旧把自己定义成给褚家打工的,好好工作,希望能受到赏识,但没想到,这赏识竟然是要给褚翌当通房。
越想,她越心乱如麻。
自己该怎么脱身呢?
还有自己的卖身契——,这可不是别的,只要这纸东西一日捏在别人手里,那人家就攥着她的命。
不远处突然有鞭炮声传来,吓了她一跳,紧接着就听见哐哐的砸门声。
暴躁到这种程度,只能是褚翌。
她跑出去开门,手才拨开插销,半扇门就呼了过来,她往后躲了一下,仍然被砸了额头。
“青天白日,你关什么门?”褚翌攥着拳头,脸色铁青。
随安偷偷瞄了一下跟在他身后的武英。
武英呲牙咧嘴,伸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也就是褚翌知道了林姨奶奶来小院找褚太爷的事了。
不管怎么说,一个父亲的小妾找男人找到自己的书房,这确实够叫人难受的。
“爷爱憎分明,奴婢怕进来些不相干的人,没得惹了爷的闲气。奴婢势单力薄,手无寸铁的,只好紧守门户。”她慢慢的回道。
褚翌已经在暴怒的边缘,听了她这话也没消气,手里一把拽过身旁的一丛竹子一下子砸到廊柱上:“蠢货,都是蠢货!”
大冬天的,土地都冻得结实,他竟然有这么大的劲把竹丛拔起来,随安不由抿了抿唇,这要是把自己扔出去……她整个人都可以直接销户了。
可是任由褚翌这样暴躁?当然不行。
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拉褚翌的手。
褚翌大力甩了一下,随安没敢呼痛,继续再抱,这次干脆将他的胳膊抱到自己胸前:“九爷累了一天了,也没坐下喝杯热茶,奴婢刚把书房收拾出来,热水也烧好了,您进来坐坐。”
褚翌进了书房,先四下打量,随安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顺便把那些装了干果仁的陶罐都收走了,否则叫褚翌拿起来一砸,可够自己再收拾一通的。
褚翌没发现可砸的东西,便坐在椅子上。
随安则轻手轻脚的拿了茶壶茶杯:“爷常吃的碧螺春还剩了点底子,这竹叶青茶是七夫人知道九爷这些日子用功狠了,命人送了过来的,说是最能清热去火化痰解毒的……”
第二十三章 将心比心
随安手下不停的烫茶壶茶杯,絮絮叨叨:“七夫人还叫人嘱咐奴婢,这茶要紧的要用凤凰三点头冲泡法,您说都是解渴的东西,非要弄出一套套的法子来,奴婢虽然也会做,但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自古以来,仿佛文人骚客们的时间就格外悠闲……,偏不管是朝堂上是战场上,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太爷是武将,家中族中子弟也多数习武,从前奴婢不明白,明明太爷也不喜欢文人墨客,却为何要逼着您读书识字,今日奴婢听了太爷的一席话,却有些不一样的想头……”
她双手往上递了一杯茶,褚翌没有作声,但紧绷的面孔松了松。
随安知道他听了进去,便笑着道:“您要做将军,要带兵打仗,可您不能只叫您的兵光打仗啊,总要管他们吃喝,生病了要买药,受伤了要疗伤,到了发军饷粮草的日子,您总得跟朝廷要钱要粮发给他们,您可别存了自己贴补的想法,到时候文臣参一句您养私兵,真没处说嘴儿去,就像那日奴婢不过是没有替莲香画个花样子,她就能折腾那么多事儿出来一样,这日子啊,要是过的闲了,过的舒坦了,总有人要找点不舒坦折腾折腾。就算您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架不住别人有啊。”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史书中——”她闭了闭眼,本来想说“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例数不胜数,可今日真不是时候,她这话若是说的重了,再激起他的另一重血性,她可要吐血了。就是现在,她额头还痛着呢。
“史书中大多数时候,武将对上文臣,武将要吃亏。太爷要您好好读书习字,不是为了让您科举及第光耀门楣,而是为了一旦将来您位列朝堂,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仅要在战场上百战百胜,还要在朝堂上跟那些文臣打嘴仗的时候能立于不败之地。”别轻易的被人坑了。
褚翌脸上的厉色徐徐敛去,却是说了一句:“多嘴。”
随安立即从善如流:“奴婢这点子愚民见识,还是在九老爷的熏陶下才有的,自然及不上爷您英武神明。”
她仰起脸,白玉似的面庞就落在褚翌眼底,神情笑嘻嘻的,眼神清澈,不像其他女人,看他的时候都带了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估量。
褚翌更多斥责的话便有些说不出来。
朝廷有三公,太尉,司徒,司空,皆是正一品,皇上封太尉是对父亲交了帅印的补偿,可太尉之上再无辅臣,朝廷封无可封,也就意味着朝廷不会再用父亲。太尉虽有名声,却无实权,还不如封个镇国将军之类,虽然品级低些,但军中事务能插手,也不会落个人走茶凉的结局。
褚翌想到父亲说解甲归田,自称太爷,心里就有些不平,可父亲说的也对,站得高能看得远,但也跌得更惨。
府里大哥的仕途已断,二哥三哥早年战亡,六哥八哥带着侄子们在军中也不过六品七品,七哥虽有功名,却不再去考,他转过年十五岁,若是以后再有战事,也不过跟在六哥八哥后头,说不定还要遭人压制……
若不是偷听了父亲母亲的说话,他还想不到这么远。
一想这些,就把林家的事忘了个干净,怒气也渐渐消了。
一旦气势下去,再想起来就难,随安见他的视线落在放着托盘的小几上,忙把茶水往他身旁推了推:“爷,您喝口水。”
褚翌不喝,也没再发脾气,随安便笑着将杯子端了起来,褚翌这才拿起来喝了一口。
随安便又劝到:“老夫人根本不在乎那家人,您何必去生闲气。”
褚翌放下杯子:“你是谁的丫头?!我又不是为了母亲才生气的。”
“那林太太的妹子要不是太爷的带回来的,若是成了大老爷的姨娘,或者六老爷八老爷的姨娘……您还会生气吗?”
“您不过是怕老夫人伤心,可老夫人呢,却怕您冲动,怕打老鼠伤了您这玉瓶……”她深深的看了褚翌一眼,垂下眼帘,声音有些犹豫:“就是奴婢,将来做了您房里人,他日九太太进门,见了奴婢心里也不会高兴的。”
“你什么意思?”褚翌看了随安一眼,目光瞬间凛冽。
随安心里一抖,脸上的笑容不免露出几分僵硬,重新往他的杯子里添了茶水,而后才道:“奴婢的意思是,人都是将心比心的。”男人要三妻四妾,就不能指望后院永远和谐没有纷争。
褚翌若是参不透这一点,也就不是褚翌了。
“你别把两件事扯到一块,你什么时候见我对父亲的姨娘不敬了?他们不来恶心我我会生气?”
随安心道若不是太爷的姨娘的娘家,您也不会觉得他们过来恶心。
褚翌一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心里不服。
越发的心里来气,偏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她。
武英在门外战战兢兢的禀报:“爷,前头打发人来找您了,说快开席了。”
褚太爷今天归家,晚上肯定有家宴。
随安见他仍旧气息不平,不由的苦笑,上前拉了拉他的手:“爷,您想想,老夫人是见您高高兴兴的心里欢喜,还是见您怒气冲冲的心里欢喜?家宴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不如等到吃完饭再说,也免得老夫人跟着担忧。”使了眼色叫武英打水。
褚翌任由他们两个伺候着梳洗完毕,不发一言的带着武英走了。
随安摸了摸额头,这才发现胀得已经觉不出痛来,连忙找出上次收起来药膏对着镜子抹了一层,又用刘海遮住,总算不太明显。
把茶盘端到茶房,看见那几个孤零零的陶罐,叹了口气,将它们装在篮子里头提着去找方大娘。
“九老爷不爱喝这些果仁茶,我想着大娘家有几个小孩子,不如拿回去叫他们分了,虽然不多,胜在都是现买现炒制出来的,干干爽爽的泡了茶闻起来还是挺香的。”她笑着说着就把篮子递了过去。
方大娘欢喜的眯起眼,双手接过来客气道:“九老爷不喝,姑娘留着自己喝多好,还用惦记我们家那几个小兔崽子。”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方大娘偷偷道:“就是前头几日,太爷还没回来,林太太找了牙行,同着林姑娘一起出去买了两个丫头呢。”
随安有些惊讶,笑道:“这事儿还是头一次听说,不过他们有了丫头,也免得老是支使您。”
“可不就是,哎呦,这一家那个抠法就别提了,我听那俩丫头说,林姑娘跟林太太商量,就一年给她们两身衣裳,其余的统统没有,说是买断了的,没道理再发月钱。”伸手偷着指了指东边厢房,“看着大方得体,里头竟是个面甜心苦的。”
随安想起之前太爷来的时候林先生求见,也学方大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林先生在吗?之前说要见太爷,正好老夫人过来,也没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