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川烟雨半川晴——沧海一鼠
时间:2022-09-30 20:51:13

  如此的缜密和周全,加著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显得尤为可贵。
  从此,悟真对他刮目相看,后来,在将他引荐给常青,三人彻夜攀谈之后,常青告诉他,或许他们一直以来从未放下的心愿,可以在刘长秧这里实现了。
  所以自此,几人也结下了金兰之交。
  “和尚,你对景王可真是不赖,把自己的独门秘术都教授给他了。”
  姑娘的话打断悟真的思绪,他兀自一笑,“刘长秧是什么处境,想必你我都知晓,若没有祝由术防身,他现在坟前的草恐怕已经三尺深了。我当年也是念及这一层,才将祝由术教授于他,否则,又怎会由得他冒这个风险?”
  姑娘听他话中有话,心中不由地一动,“风险?学习祝由术会有何风险?”
  悟真一向人情通透,见她眼中流露出担忧之情,便忽然嗅出此事多了回转的余地:这姑娘来寻常青,分明是要断掉景王一只羽翼,打乱他复仇大计,可她现在流露出的真情,又怎会是假?
  悟真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试探,“姑娘想想,祝由术对我一个六根清净的和尚无碍,对他一个尚未成家有后的男子却是有害,这是为何?”
  说完,见那姑娘满眼皆是无邪,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混球,却又接着道,“它影响男子传宗接代,你若是嫁给他,可就惨了。”
  听了这话,姑娘登时羞得面若桃花,随手捡了块石头便朝悟真扔去,却是虚扔一把,由得他躲过了。
 
 
第134章 陷阱
  悟真口中连连求饶,“是贫僧的错,是贫僧的错,不过话说回来,这祝由术虽对常人无碍,但因为使用时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所以若身体欠安,极容易邪毒入体,若是那般,可就没得救了。”
  “没得救......”姑娘脸色由红转白,似是想到了什么让她极恐惧的事情,可偏在她惊惧之时,乾化寺外,却响起了一片极轻的脚步声,轻得像叶子落在积雪中,不细听是根本听不到的。
  “常青。”悟真瞧着那扇破窗叫了一声,下一刻,口中却被姑娘用一块破布头堵死,连“唔唔”声都发不出来。
  姑娘冲他挑挑眉毛,蹑手蹑脚走到寺门旁,耳朵在门板上贴了半晌后,站直身子,轻轻拽开乾化寺的大门。
  门外已是银装素裹的一片天地,没有人,甚至,连方才还在飘飞的雪片都停了下来,安静,荒芜,令宋迷迭产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错觉,觉得世间只剩下她一人,孤寂得心慌。
  她心头闪过一个轻微的寒战:这种感觉她记得,在山上为师兄师姐卜出一卦后,那侵占满她全身的,就是这种可怕的凄凉感,凉得她必须找到一个人取暖,才能将它驱逐出去。
  可是现在,那感觉又来了,她却孑然一人,再无人可依。
  她稳了稳心神,抬步跨过门槛,又看了一眼面前空无一人的村子后,脚尖轻轻一蹬便跃上了乾化寺的屋顶。
  屋顶是歇山顶,脊角起翘显着,尖脊的样子似燕尾,是典型的燕尾脊。现在,屋顶上覆了厚厚一层积雪,只有几个尖脊露了出来,原本鲜艳的正黄褪去了大半,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
  屋顶和地面一样,没有人,也没有脚印,雪被刚露出半边脸的月亮照着,泛出一层青光。宋迷迭的目光从几个尖脊上掠过,每一个,都停留稍许,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尖脊上。
  尖脊旁边有一个比小拇指还要细上一些的小洞,因为紧贴着灰黑色的脊角,所以不仔细分辨,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而且,屋顶上并非只有一个小洞,每一个尖脊旁边,都有一个这样的洞,就像沙滩上螃蟹留出的呼吸用的小洞一样,这些雪地上的洞,也是用来呼吸的,可除此之外,它们还有另外的用途。
  宋迷迭盯着这些洞,眼睛雪亮,笑容冰冷,片刻后,她猛地抬脚踏向屋顶,震碎积雪的同时,身子朝上方飘出数丈,双臂一挥,将十余支寒冰袖箭抛洒向下面。
  几乎和这些冰晶做成的袖箭同时发出的,是那些小洞中的长针,它们藏身于雪下竹制的吹管之中,一端的人用力吹气,长针即从竹管的另一端射出,数量之多,可达上百根。
  而每一根针上,都是淬了剧毒的,这毒自然是祝洪的大弟子——校官祁三郎所制,但凡沾身者,谁也别想从阎王手里抢回一条命。
  这一点,同为校官的宋迷迭再清楚不过,她也清楚,想杀她的人,已经被积雪埋了接近两个时辰,在她来乾化寺之前就已提早埋伏在这里,虽然他们内力了得,但被冻了这么久,早已恨不得立刻置她于死地。
  可是这一次交手,他们却是注定赢不了的,宋迷迭的轻功是虚山自创的,举世无双,没有章法,并非一个“快”字可以破解,窜上纵下如飞鸿落叶,哪怕是一条蛛丝,一片雪花,都能让她借力,瞬息间便可转换方向。所以纵使几百根长针同时射出,竟没有一根挨近她身旁的,反而她的寒冰袖箭得了手,噗噗数声之后,如数扎在尖脊四周,一把都没有偏移。
  鲜血慢慢从尖脊周边洇了出来,仿佛朵朵红梅,点缀着这历经沧桑的乾化寺的屋顶。紧接着,几道黑影从屋顶跌落下去,在蓬松雪地上,砸出“噗通”几声轻响。
  宋迷迭从半空飘落,看地上那几张熟悉的面孔,心中没有窃喜,反而愈加沉重。
  她抬目望向前方,看那空寂无人的村落,稍顷,轻道,“师傅,既然已经来了,何不出来与徒儿相见,徒儿相信,师傅现在定有大把的话要问徒儿。”
  话落,却见一个人影从半空处悠悠飘落,动作如她一般飘逸洒脱,几乎是脚不沾地地立在前方雪地上,脚边是一条被月光拉长的浅灰色的影子。
  他带着兜帽,所以宋迷迭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从身形判断,这绝不是祝洪。他比祝洪高了不少,年龄也轻不少,脊背笔挺,胸膛展扩。宋迷迭依稀间觉得这影子很有几分面熟,怎奈这人从头到脚都被一条披风盖住,她一时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何方神圣,是敌是友。
  直到......
  男人朝前走出一步,嗓中发出一个宋迷迭熟悉的浅得几乎听不见的笑,“风儿,咱们师傅可不在轮台,他老人家现在在黄泉谷里,应该还在怀古伤今呢。对了,他是不是太老了,老得脑袋都不清楚了,所以才会把你派到西诏来,来......送死。”
  听到这话,宋迷迭心下了然,想明白了为何自己的计划滴水不露,却会被刚到西诏没几日的祝洪识破,于是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师傅认为人性总不会是完全没有光的,所以才收留了你,可你就是这么报答他老人家的,毒五步?”
  毒五步后退一步,兜帽下传出隆隆笑声,“一码归一码,风儿你放心,你和校事府的恩怨我不会插手,等你们的事了了,咱们再来细细计较。”
  说罢,身子一闪便隐入不远处的密林中,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上,现在换了一个人,头戴圆帽,脚着皂靴,身穿褐衫,一对钻子钻出来一般的小眼睛直勾勾盯住宋迷迭,眼角缀着的红色肉瘤仿佛是他多出来的另外一只眼。
  “好徒儿,你骗得为师好苦啊。”祝洪咬牙冷笑,手朝前一摆,身后已然多出二十几道黑影,朝宋迷迭的方向跑过来,将她包夹在中间。
  “许久未见师门上下了,今日你们好生切磋切磋,让为师看看,这几个月你的武功是否有所进益。”
  他话音刚落,二十几道绳镖已经同时朝宋迷迭扔抛过来,镖头银中带黑,被月光映得灼灼发亮。
  毒和暗器,是校事府最擅用之物,若非如此,祁三郎也不会稳居大师兄之位多年。
  宋迷迭心中一凛,就地滚出几尺,看绳镖组成的大网朝自己贴过来时,想从两条绳子的缝隙中钻出去,怎奈绳子间距太短,即便如她这般骨骼纤细,还是不能保证不触碰到绳索。
  而绳索上面,也是淬着毒的,这一点,作为校事的宋迷迭又怎会不晓。
  情急之中,她只得抛出所剩不多的袖箭割断绳索,而锋利箭刃为她破开一方天地的同时,也冲向周围那些手持绳镖的黑影,瞬间便割断三人的喉管。
  可一把把展开的铁扇挡住了剩余的袖箭,祝洪早知她暗器了得,又怎会不早做防范?宋迷迭心头掠过一股凉意,知她这位“师傅”今天是做了万全的打算,不将她置于死地誓不罢手。
  绳镖阵又一次朝她围剿过来,不过这一回,宋迷迭已有了准备,在圈阵尚未组成之时,已经跳将出去,脚在一株松树上一踩,震落簌簌雪片,身子便朝树顶窜去。
  月亮就挂在树梢,似伸手就能够着,却又远得不近人情。宋迷迭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风声,一只手忙抓住枝条朝右侧躲避,可那东西速度极快,终究是未能躲过,“嗵”的一声砸中她的左背。
  疼痛袭来,彻心彻骨,她觉得自己左侧的肩胛骨已经裂了,却还仍抓住枝条不放,身子被树枝带着在空中转了个圈。
  “嗵。”
  又是一声,这次,那东西正中她的前胸,宋迷迭胸口一震,剧痛袭来,耳中听到“噼啪”一声脆响,低头,便见那完成了最后使命的老骨头的碎片从她的衣襟中掉落出来,洒在雪地上。
  她吐下一口血,目光落下,却见祝洪玩着手中的如意珠朝自己走来,“徒儿真是幸运,文王的肩胛骨救了你一命,不过为师倒想看看,这一次,你是不是还那般走运。”
  说完,便将手中两颗珠子同时朝勉强挂在树梢的宋迷迭掷去,力道之大,掀起两阵呼啸的风声。
  宋迷迭知道他手中如意珠的威力,强忍着痛躲到树干后,可那树下之人只是冷酷笑了几声,背手朝上看着,任凭珠子砸中树干。
  “轰隆”一声,这颗三人才能合抱的松树轰然倒地,宋迷迭跌落在树梢旁边,后背撞到地面,痛得差点背过气去。
  祝洪朝她走过来,瞳仁亮得发白,连眼角肉瘤都被月光镀成青色,他狞笑,“抓到你可真不容易,校事府一半人都跟我到西诏来了,好在今日可以处决了你这个叛徒,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第135章 风雨同舟
  宋迷迭含着鲜血也冲他笑,“师傅,以多敌一,胜之不武啊。”
  祝洪冷哼怒视,“不愧是虚山的人,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讲笑话。”
  说罢便不再废话,他将从袖口中滑出的一枚如意珠攥在手里,抬手,对准两丈之外的宋迷迭的眉心。
  宋迷迭口中虽仍不服软,心里却已是全凉透了,尤其在看到那颗珠子被他握在掌心,雪白晶亮的表面映出自己的脸的时候。
  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临行前,虚山便已告诉她此行凶多吉少,这一别便可能是绝别,她也曾为此难过得不能成眠,需要在冬日里中凫水才能纾解郁结,可是现在,她的心境却又完全不同了。
  因为有了记挂的人和放不下的心事,这些鲜活的存在,远比黄泉谷中的那些喝饱了雨水的草木还要旺盛,他们会永远长在她的心尖上,哪怕她死了,心脏枯萎了,也能开出一朵花来。
  宋迷迭避无可避,看着这只即将朝自己飞驰而来的如意珠,等待着属于自己的命运。
  她一生从未为自己卜卦,因早已坦然接受了命运所赐下的所有的一切,可命运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她,她也低估了它的残酷。
  祝洪没有表情地笑了一下,放下手臂将如意珠重新收回袖口,他看向那些林立在四周的黑影,于是他们便都朝他走来,将宋迷迭围住,绳镖的镖尖对准她。
  祝洪龇出下唇,小眼睛眯起,眼角的肉瘤跟着跳动几下,这是他杀人前最常做的表情,片刻后,他率先走到宋迷迭身边,抬起脚,咬紧牙关用力踏向她受伤的左肩。
  “咯嘣”一声,他能感觉到那已经断裂的骨头碎成了几块,铬疼脚底,给他带来难以言叙的快感。
  “死有时候真的是一件恩赐,”他龇唇笑着,目光落在宋迷迭毫无血色的脸上,“徒儿,你说是不是?”
  宋迷迭已经疼得快要昏过去,心中却依然是清明的,她知道现在若是表现得痛苦万分,自己便能少受些折磨,可这一刻,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做出妥协。她太了解祝洪的手段,所以对他对校事府早已厌恶至极,甚至心里已经生出无法克制的洁癖,不愿对面前这张脸做出半分妥协。
  于是在喷出一口血后,她依然笑着,“师傅的脸还像徒儿第一次见您时一样,像一只沉在泥潭下面,终年不见阳光的大王八。”
  周围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句话慑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祝洪不动,眼睛落在宋迷迭身上,恨不得在上面剜出两个血洞。稍顷,他几乎不张嘴地冲旁边人命令道,“细皮嫩肉的小娘们身上最适合用镖尖作画,你们说,今天咱们是画山水图还是神仙像?”
  众人听他这般说,皆松了一口气,笑出声来,狰狞中透着些许猥琐。
  有的道,“师傅,小师妹细皮嫩肉,是怎样好的宣纸都比不上的,依徒儿浅见,不如就在她胸口作青山绿水,沟壑纵横,岂不妙哉?
  祝洪嗤嗤恶笑,大拇指划过嘴角深刻的纹路,“如此好计,还愣着做什么?”
  那人听他这般讲,自然是快步走到宋迷迭跟前,伸手欲解她身上的衣服,却见她瞪圆了一对杏眼看着自己,里面寒气逼人,不禁心下一凛,手上的动作停住。
  “没出息。”
  祝洪鼻中哼出一声,走过去一脚将那人踹翻在地,探身下去,揪住宋迷迭的领口,嗤嗤冷笑,“校事府就你和寒烟两个人我没碰过,临死前让为师尝尝鲜,也算是不亏了。”
  一股呕意涌上宋迷迭的胸口,她平日只知他花心,喜欢女人,却从没想到他竟然染指校事府自己的女徒弟。她强忍住心中恶心,咬紧嘴唇紧盯祝洪,俄后,在那张丑陋的王八脸上狠狠啐了一口。
  祝洪冷笑着将脸上的口水擦掉,先是拿过一只毒镖,在宋迷迭耳垂上划破一条口子,稍顷五指倏地收紧,将她身上的裾袍猛地一扯。
  他本以为会听到身后徒儿们的喝彩声,可耳中传来的,却是倒抽冷气的惊呼。祝洪也觉察到了,觉察到了那阵狂戾的从远处冲过来的气流,于是忙闪身躲过。
  可却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幸运的,那个方才被他一脚踹翻的徒弟被当空落下的金刚锤砸成了一滩烂泥,露在外面的脚趾还在抽搐。
  两个如鬼魅一般的黑影站在乾化寺前,没有说话,这里的每一个人却都知他们是谁,于是方才被祝洪点燃的气焰瞬间消失于无形,他们退缩了,气弱了,一个两个移步到祝洪身后,惊恐地看着前方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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