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瑛自然知道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努力平息,佯装镇定。
“你若是怕我有孕,便在事后端一碗汤药过来,省的疏漏了。”
她在试探,而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忽而轻笑。
“无妨。”
不轻不重两个字,谢瑛听不明白。
身边人却在此时骤然撑起上身,将她箍在下面,幽暗的瞳仁折出浓烈的欲/望,他哑着嗓音,呼吸热的滚烫。
“药会伤身,朕会控制,不必担心。”
如是说着,眸色猛地一深。
谢瑛手指攥的发白,喉间不觉溢出声响,抵在胸前的手推着他肩膀:“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有孩子?”
床榻间最易意乱情迷,也最易得到真实的答案,她任凭他肆意亲吻,甚至分外配合,双手被握住摁在发间,纤秾合度的身段如滑腻温润的玉,她微仰起下颌,穷追不舍的目光急切的跟随他的眼眸,问。
“是不是你我不能要孩子。”
周瑄抬了眼皮,目光如晦的望着她:“你想为朕生吗?”
谢瑛哼了声,难受的蜷起身体,如同深夜海面浮动的扁舟,不时被巨浪拍打着浸在水里,感知全无,在濒临窒息的前刻,又被浪推涌着向上,向前。
周瑄抱着她,覆于耳畔涩哑着喉咙说道:“别试探了,你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看似沉迷,却时刻清醒,他淡淡笑着,言语的笃定让谢瑛灰心丧气。
无能为力的挫败感,瞬间汇聚成恼羞成怒的报复,尖锐的指尖猛地掐进他肉里,温热的血珠很快泛出浅薄的腥甜。
周瑄不怒反笑,手掌用力裹住她左颊,挺身,罗汉床发出苟延残喘的声响。
寂静的夜,从窗户漏进的风摧残着烛火,没完没了,漫无休止的厮磨,细微的疼,终在迷/乱中化作一声声喘/息。
日复一日的炎热,院里的树木蔫蔫的无精打采,假山上的水流宛若浮起一层雾气,从楹窗往外看,好似都笼在赤白的光晕中。
晌午后,屋檐下轰隆隆压出几道雷响。
谢瑛捏着白玉棋子,听见宫婢搬弄花草的动静,珠镜殿的黄门婢女手脚很是麻利,平素几乎不说话,也不会议论任何秘事。
白露拂了把汗,扇着小扇热气腾腾的进来,一进门便直奔冰鉴,倚在旁边焦躁道:“麟德殿像是在举办筵席,丝竹声隔那样远都飘来了。”
寒露去收支摘窗,谢瑛开口阻止:“都开着,凉快。”
闷在珠镜殿许久,通身乏力提不起一点兴致,若再关上窗,恐连呼吸都不能了。
“是在办筵席,就是不知什么名目,从早上到现在,热闹了整日,定是有什么大事。”
谢瑛忽然抬起头,因寒露无意的一句话脑中蹦出个念头。
掐指细算,周瑄已有半月没来珠镜殿,她吃了整月苦药,虽说精神倦怠,可气色明显红润,脸颊身上也比当初丰盈。
前几日有人来量体裁衣,果真尺寸增了一点。
彼时还觉得奇怪,因为量体的女官眼神复杂,言语间道尚衣局近日十分忙碌,几乎所有女红日夜赶工,谢瑛没心思盘问,便也不知他们在忙碌什么,她记得女官离开时,别有用意的看了眼自己,短短一瞬,谢瑛觉得她似乎在惋惜同情。
她缓缓起身,走到楹窗处站定,豆大的雨点夹在狂风里噼啪砸下,珠玉般击打着屋檐发出嘈杂的响声。
月前王毓离宫,王家不会坐视不理,既知道珠镜殿藏着个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王家势力盘根错节,又极其注重脸面,对于中宫之主更是志在必得。
她这根刺,想来已经扎进王家肉里,饶是他们如何伪装从容,背地里也定筹谋划策,推波助澜,
于他们而言,皇后之位不容有失。
今日的筵席,十之八/九是为了安定中宫,安抚王家。
谢瑛要出门,白露急急找来一件薄软的泥金绣牡丹纹披风,为她系好带子,一转身,谢瑛自行擎着伞,走出廊下。
风雨挟着泥腥味滚进鼻间,墙上的凌霄花攀爬蔓延,将雕花孔隙缠裹的密不透风。
谢瑛走到殿门前,伸手,便见原先躬身站立的婢女忽地跪下身去,手指缩了下,风刮翻伞面,吹得披风簌簌鼓起,纤细的身形摇摇欲坠。
蜷起的手指复又伸直,用力将门往外推开。
缝隙中,有道人影不知在檐下站了多久,颀长如竹,在看见她的刹那,身躯微微弯了一截。
谢瑛僵住,雨伞啪嗒掉落地上,随即被卷着吹向远处。
她动了动唇,眼眶骤然温热。
“阿兄....”
第36章 明允,救我!◎
雨势渐大, 空气里浮荡着黏腻的水雾。
谢瑛唤他“阿兄”,而后便觉得异常难堪低下头去,她稳下呼吸,再抬起来, 谢楚还是一动不动站在檐下, 半边身子湿透,他像是毫无察觉, 目光忽然落到谢瑛的颈项, 神色隐隐蕴出激动。
他捏起拳,胸口因为呼吸而剧烈起伏, 像快要喘不过气,越来越急, 濒临极点又倏地坠入低谷。
谢楚开口, 声音晦涩:“又是为了我。”
谢瑛摇头, 几乎立时否认:“不是, 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缘故。”
风雨吹起两人的衣裳, 谢瑛走上前,把他往屋檐下拉来,“阿兄怎么找到这儿的?你不是在太极宫查案吗?”
她掏出绢帕, 给谢楚擦拭面额上的水痕,又想起什么,抬手拢好披风领子, 见那人垂下眼皮,向来挺拔的腰背微微曲起, 便知他都看到了。
他今日戴着谢瑛绣的护膊, 勒紧的手腕青筋暴露, 沉了一瞬,他望向谢瑛:“承香殿的案子一时半会儿查不清楚,我进宫,是因为麟德殿筵席,圣人设宴犒赏,又亲自题匾赠与王家,封王家三郎为上柱国,其女王二娘为郡主。”
“王家护驾有功,又是圣人外祖父一脉,于情于理也该得此封赏。”谢瑛自然知道王家根基,平衡朝堂的同时,圣人势必要拉拢与威慑并行而进。
谢楚看着她,低声又道:“那你应当也听过圣人要封王二娘为皇后的传言。”
“听过。”
也是迟早的事。
“那你,为何还要搬进宫里,你可知你这样做是在委屈自己,你说不是为了我,我倒想一头撞死在廊柱上,省的你再做蠢事,搭上自己一辈子。
十一娘,你糊涂!”
压低的声音透出痛苦,谢楚五内俱焚,恨不能一拳捶死自己。
谢瑛余光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婢,侧身挡住她们视线,冲谢楚小声道:“阿兄怎么知道我在此处?”
“方才我听见有人传,珠镜殿住着一位贵人,我怕是你,便借口离席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谢瑛皱了皱眉,流言传的越快越广,对她来说便愈加危险。
就像催促王家尽快铲除肉中刺,她不知道是谁在散播,是谁故意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但她明白,自己处境委实不妙。
谢楚给她捋了捋额发,趁机凑在她耳畔说道:“我帮你离开这儿。”
谢瑛急的连连摇头,谢楚本身自顾不暇,即便现在大理寺任职,仍有不少眼睛盯着,此事断断不能让他沾手。
一道幽芒自不远处袭来,谢瑛打了个冷颤,慌忙往前一步,抱住谢楚的腰,将脸藏在他怀里。
谢楚摸摸她的脑袋,听见谢瑛极低的开口:“阿兄,我已有办法离开,待时机成熟,我会给你递信,但是在此之前,你切莫插手,切记!”
怕他不答应,谢瑛抱得更紧,连呼吸都因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可渐急渐热。
谢楚半信半疑,终是点了点头,嗯道:“ 好。”
谢瑛松了口气,抬眼,一袭绣团龙纹绯袍出现在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伞骨,目光郁沉,穿过重重雨雾直直盯了过来。
谢瑛推开谢楚,往后站定,随后福礼道:“陛下。”
谢楚转身,看见站在雨中神色不明的圣人,他深吸了口气,拱手做礼。
楹窗悉数合上,珠帘被撞的泠泠作响。
谢瑛还穿着披风,湿哒哒的边角不断滴水,她面色微红,眼角也有些湿意,对上周瑄,神色与方才谢楚离开一样沉静。
“谢四郎同你说过什么?”周瑄眉眼阴郁,手指叩在案面轻敲。
谢瑛温声回他:“他也只是听了传言担心我,特意过来看看,没旁的话。”
“传言?”周瑄笑,“哪种传言。”
“陛下要立王二姑娘为皇后的传言,还有金屋藏娇的传言。”她说的平静,仿佛全不在意。
“他怎么就留你住下了?”
谢瑛垂眸不语,殿内皆是风声雨声,还有两日彼此对峙的呼吸声。
“我跟他说,是我自愿搬进来的,因为我对陛下,余情未了,哪怕无名无分躲在珠镜殿,我也甘之如饴。”
周瑄看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不住蹙眉轻笑。
“你的情意虚假且廉价,张口即来。”
“朕有点累,陪朕躺会儿。”
他喝了好些酒,呼吸间有浓烈的酒气,熏得谢瑛几欲呕吐。
她想爬起来,又被他箍在怀里,像怕她再度逃跑,便抬腿将其压在身下,埋头,嗅着那淡淡的桂花气。
谢瑛头皮发麻,僵着身体陪他躺着,耳畔若有似无的喷吐让她十分不适,.等了良久,他终于睡着,只是双手一直抱着她,交握在腰间。
“十一娘...”
他似说了声梦话,谢瑛扭头,望见他黑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唇舔了舔,哼唧:“朕不会立她当皇后,十一娘。”
谢瑛犹疑着,试探唤他:“陛下,你喝水吗?”
那人不吭声,睡得昏沉。
谢瑛好容易从他手里出来,想下床,又折返回去,她趴在枕边,秀气的鼻梁满是汗,“你是我兄长吗?”
问完,心脏扑通扑通跳的直往喉咙窜,谢瑛紧张的瞪圆眼睛,屏住呼吸,目光盯着那嘴唇不敢挪开。
半晌,那人呼呼大睡,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
谢瑛略显失望,趿鞋下床,转身整理帘帷的时候,听见他嘟囔了一声。
“不..不是。”
谢瑛怔住,捏着薄纱的手慢慢攥白,无数画面山呼海啸一般蜂拥而来,瞬间挤满她的胸腔,她晃了下身形,随后慢慢踱步出去。
帘帷落下,本已酣畅深睡的眼睛,陡然睁开。
一派清明。
许是因为周瑄数日不至,珠镜殿内气氛好了很多。
谢瑛吃食上增进不少,每日用完还会吃些瓜果,然后便在院里四处溜达,当做消食,她日常规律起来,气色也逐渐红润通透,明亮的眼睛散发着光彩,气力也比在长乐坊时健硕。
周瑄昨夜过来,说起王皇后在世时居住的淑景殿,近日来总传出闹鬼的消息,尤其每逢下雨阴天,宫婢内监听见好几回,消息传开,守在太极宫的老人便人心惶惶,故而周瑄准备亲自去趟大慈恩寺,做场法事消灾祈福。
换做旁人还好,可这事放在周瑄身上,总是说不出的诡异。
周瑄不信鬼神,更不信所谓的法事祈福,否则搬到蓬莱宫后,用作道观的大福殿和三清殿不至于闲置起来。
最高兴的人,莫过于白露和寒露。
两个人叽叽喳喳收拾了好些物件,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终于能见天日,欢笑不断,走路都轻快起来。
白露咬着青州进贡的蜜桃,舌尖甜丝丝的:“陛下带娘子同去,是不是要给娘子名分?”
寒露也忍不住眼睛发亮,两人齐刷刷看着谢瑛,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去大慈恩寺,也就意味着娘子不再是珠镜殿藏着掖着的人,她是陛下光明正大带到身边的,既如此,势必要给娘子封号。
两人做梦都在想,虽不敢觊觎皇后贵妃之类,但正经尊称总要有的,想着想着,便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谢瑛笑,却没有点破,只淡声告诫不要太过当真,也别张扬出去。
待没有人的时候,她兀自躺在榻上,神情便异常凝重。
他亲手设了局,想请君入瓮,而她不过是诱饵,引出大鱼微不足道的存在。
难怪要将珠镜殿藏娇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横竖不过借他人之手,削另一人臂膀,而周瑄,只要坐在高处睥睨,看两虎相争,最后得利。
至于她这个诱饵,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谢瑛枕着手,愈想愈觉得可怕。
如今朝上,能与王家抗衡的势力,不过寥寥,周瑄究竟想对付谁?
启程那日,天高云淡。
谢瑛破天荒没有带上白露和寒露,两人为此很是伤心,瘪着嘴将谢瑛送上马车,眼泪汪汪左一句“娘子仔细蚊虫”,右一句“我们等你回来。”
说的谢瑛很想抱抱她们,可又怕漏出端倪,遂只笑笑挥手道别。
周瑄骑马,谢瑛坐在队尾的车内,宽敞的马车熏着沉水香,另有小座冰鉴,上头镇着葡萄蜜瓜,还有精致的果子。
谢瑛把手抚在胸口,只觉得自出城之后,心跳就不受控制。
她从前与云彦去过不少次大慈恩寺,沿途路线很是熟悉,哪里地势复杂,适合安排一场刺杀,哪里适合诱捕,她一直在想。
车轮颠了下,周瑄掀帘进来。
瞥见她发红的脸,愣了下,随即坐在对面。
“不舒服?”
谢瑛摇头,一只手贴过来,覆在她额头。
他的手冰凉有力,少顷挪开,眉眼裹上怀疑:“猜到了?”
话音落下,谢瑛咬唇抬起头,点了点:“陛下要对付世家,所以拿我来做幌子,是不是马上就会有场刺杀,而我要在这场刺杀中受伤,甚至死亡?”
周瑄不置可否,冷冷的眼神凌迟一般,上下扫视谢瑛。
“何其有幸,能为陛下肝脑涂地。”
谢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挺直脊背靠在车壁,瞬间疏远了两人距离。
“猜到也好,朕会尽量护你周全。”他亦靠着车壁,挺拔的身躯青松一样,一言一行冷的不似前些日子,缠着她,腻着她,仿佛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