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来试试?”
安塔妮亚接过枪,按照记忆里看到别人开枪的姿势,瞄准了宽阔草场远处的那棵树——
砰!
她险些被震得向后倒去,手上烫得又痛又麻,而那颗子弹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啊。”她气恼地叹了口气。
“第一次开枪都是这样的。”雷奥和蔼地笑笑,“多练一练,会越来越好的,殿下。”
“战场上的士兵们也用这样的枪吗?也太不好用了。”安塔妮亚嘟哝道。
“确实。装枪的步骤一步也不能出错,所以最优秀的士兵也只能一分钟打五枪,平常人一分钟能打两枪就不错了。”
“您能打几枪?”安塔妮亚好奇地问道。
“不是我不谦虚,但只有最优秀的士兵才可能来做保护陛下和王室家族的火-枪队队长,殿下。”雷奥笑起来。
“不过有的时候,哪怕操作完全正确,也可能会因为火药受潮,或者引火的火药不够之类而出现没有开枪成功的情况,这在战场上非常常见。”
安塔妮亚想起当初在凡尔赛宫里,百无聊赖的时候,她曾经与自己的侍卫聊天,好奇地问过他们佩剑的皇家卫队和配枪的火-枪队的区别。
侍卫告诉她,很多时候枪远不如剑好用,因为枪的使用过程非常复杂,用起来又慢又容易出错,而且还常常出现没有成功开火的情况。
所以对于近距离保护国王的侍卫来说,剑是更加实际有效的武器。
“或许我还是应该练练剑。”安塔妮亚做了个鬼脸。
“我也可以教您用剑。”雷奥毫不意外地答道。
他早就得到女王的吩咐——小公主只不过是一时兴起,陪她玩玩就好。她很快就会对此丧失兴趣的。
“不过要用剑的话,就需要您保持健康的体魄——您现在可有点太瘦了。”
对于安塔妮亚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她显得有些过于瘦小。
当年她十五岁嫁到法国去时,也曾经被人说太过瘦削,缺乏法国少女丰盈圆润的美感。
可她才懒得理那些人。她觉得美的才是美——此后的时尚浪潮也证明了她的英明。
第一天的防身技术课上得可谓非常到位,以至于晚上安塔妮亚找哥哥嫂嫂一起吃饭时,忍不住多吃了一大块猪肘,引来了布兰德斯夫人的侧目。
安塔妮亚装作没听到她仿佛得了肺结核的连声咳嗽,镇定自若地切下小块送入口中。
金黄色的外皮烤得焦酥松脆,和油润的脂肪、炖得软烂的肉块形成层次分明的口感,令人胃口大开。
在凡尔赛的那些年,安塔妮亚和食欲过分旺盛的路易十六一起用餐。
按照法国宫廷奇奇怪怪的规矩,他们吃饭都是有人围观的——因此安塔妮亚总是大倒胃口。
早餐喝一杯咖啡或热巧克力,午餐只吃白肉,喝清水,晚餐则是一只鸡翅、一些小饼干,喝一小碗肉汤。
于是,她往往要在用餐时按捺住性子等丈夫很久,所以更愿意自己吃饭。
她又吃了一块猪肘。
虽然她总嫌猪肘太肥,之前从来不肯多吃几口,但累了一天下来,她觉得其实味道确实挺好的。
怪不得是约瑟夫的最爱。
安塔妮亚下意识地看了眼哥哥,惊讶地发现他居然没吃几口往日最爱吃的烤猪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哥哥?”安塔妮亚嘀咕了一句,“好像今天餐桌上只有我一个食欲大开,你们都吃这么少,弄得我都不敢动嘴了。”
“不用理他。”伊莎贝拉笑起来,“你还这么小,要多吃点才能变漂亮,这样才能嫁个英俊的王子——至于他么,反正不用再想什么貌美的公主了。”
最近她笑得比以前多许多,看起来似乎状态好多了。
约瑟夫一愣,委屈巴巴地放下了叉子:“伊莎贝拉!你是我心中最漂亮的公主,我难道不是你最英俊的王子吗?”
伊莎贝拉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安塔妮亚十分满意地看着这小两口——他们最近似乎关系改善了许多,越来越像是一对二十出头的、甜甜蜜蜜的正常小情侣了。
看来她上次语重心长地指点了他许多“女孩子的小秘密”,哥哥虽然听得哭笑不得,但似乎真的都听进去了。
还并非无药可救,不错。
笑够了,伊莎贝拉安抚地拍拍约瑟夫,转过头对安塔妮亚说:“约瑟夫就要去和德国人谈判了,所以心情不大好,最近都没什么胃口。”
“啊……”安塔妮亚若有所思,压低了声音:“俄罗斯和法国人也要去谈判,对么?”
“没错。”约瑟夫点点头。
那么……安塔妮亚想,她大概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了。
其实,七年战争至今,加上俄罗斯的倒戈,局势几乎已经清晰分明。
法国在罗斯巴赫会战中败给了普鲁士,最终把美国殖民地割让给了英国。
那位法国国王之友蓬帕杜夫人还为此安慰路易十五,“我们之后,哪怕洪水滔天。”*
虽然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她还太小,并不清楚这个过程中的很多细节,但她知道接下来将发生的几件大事,也了解即将在这次谈判中崭露头角的一些人——在这次战争之后,欧洲各国政坛大换血,许多资深官员失势,被迫让位给后来者。
“哥哥,我听说蓬帕杜夫人生病了,”安塔妮亚轻声道,“她身体不太好,恐怕活不了几年。”
“啊,真的吗!”约瑟夫十分震惊。
蓬帕杜夫人作为路易十五多年来的情妇与好朋友,在法国宫廷里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当时考尼茨首相正是找到她的门路,才敲开了法国国王的大门。
她也是促成奥法结盟的中心人物之一。
“法国的国王陛下肯定不喜欢别人说这个消息,不过冬宫已经有人谈起这件事了。”安塔妮亚解释道,轻描淡写地暗示了自己的消息来源。
她知道这位夫人确实没有多久可活了——她将在一年多后病逝。
“这确实是很重要的消息……”约瑟夫皱起眉头沉吟道。
这几年,她是奥地利官员们主要接触的法国人中最为重量级的一个。如果需要更换主要的合作对象,需要尽早开始筹谋。
“我还听到了一些议论,提到了法国似乎很有前途的几位年轻外交官,估计过几年就会被法国国王派到重要岗位上去。”
安塔妮亚报了几个自己十分熟悉的名字,“唔……也都是在冬宫听到的。”
约瑟夫有些怀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的没听错吗,安塔妮亚?麦尔西伯爵都没汇报过。”
这些名字他听都没听过。
更重要的是,连他们国家的专业外交官麦尔西伯爵都没打听到的消息,居然就这样被一个小公主听来了?
“别怀疑我,哥哥!”安塔妮亚冲他皱了皱鼻子,“就是因为我是小孩子,所以那些大人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啊。这样最适合偷听了。”
伊莎贝拉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这时不由得笑起来,“真看不出来,我们家的小妹妹去别国宫廷做一次客,比派一打间谍密探都有用。”
“好吧,遵命,安塔妮亚殿下——我会和陛下商议的。”约瑟夫也笑道。
“哦,还有……”
安塔妮亚想了想,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小心俄罗斯。”
……
从欧亚大陆寒冷深处吹来的风穿越了山脉,一部分向南吹向了奥地利,另一部分汹涌向西,一直吹到普鲁士的首都柏林,吹熄了夏洛腾堡一扇半开窗户里的蜡烛。
一只粗大结实的手拿起另一盏烛台,点亮了熄灭的蜡烛。
火光亮起来,照亮了一张严肃而冷酷的脸,钢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透出一丝不悦的嘲讽:“这就被发现了?看来那个女人倒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愚蠢。”
“陛下,特蕾西亚女王一定会对您的举动非常愤怒,而这也确实违反了各国通行的原则,实在难以称得上正义……”
“正义?”普鲁士的国王,腓特烈二世嗤笑一声,“正义不正义,是牧师才会讨论的问题,而我是君主——谁更强大,谁就是正义的一方。”*
站在他身后的国务大臣无奈地辩解道:“确实。但是陛下,这件事会损坏您在别国的信誉,我们国家还有很多外交官在外……”
“施耐德,别这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腓特烈拍拍他的肩膀,“要知道,没有武力做后盾的外交,就像没有乐器的音乐。”*
“哦,而且我们德国的女土匪还登上了俄国的王座,她会是一个不错的盟友。”
“陛下,”国务大臣竭力劝说,“战争之后,奥地利可能会与法国走得更近,我想我们一定要警惕……”
“哈,那个衬裙二世陛下统治的腐败国家?”腓特烈大笑起来。
国务大臣没吭声。
他知道国王在指谁——陛下一向把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那位知心情妇蓬帕杜夫人轻蔑地称为“衬裙二世陛下”。
“啧,奥地利能做什么?恐怕又是联姻吧。”腓特烈的嘴角嘲讽地勾起,“这可是他们的优良传统,当年不是还想把我和特蕾西亚凑成一对么。”
要是他们真的结婚了,现在欧洲怕是早就统一了。
当他从她的丈夫那里买来军火去和她的军队打仗时,其实还真有点同情那个女人……当然也同情自己的钱包。
不过想想也挺可怕,如果他们结婚了,结果孩子拥有他的外貌和她的军事头脑,那该是多大的灾难啊。
“陛下,奥地利的联姻策略确实很多次产生了很明显的效果,”国务大臣还不打算放弃,“而我们这么多年的战争下来,民众已经有些怨言……”
“好了好了,施耐德,别跟那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腓特烈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重新转回身去面向窗外,“就让法国和奥地利玩他们的公主换装游戏吧,我选择成年人的战斗。”
“至于国内么……我的人民和我已经达成了协议——他们说他们喜欢的,而我做我喜欢的。”*
国务大臣终于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嘴。
“不过,说起来,”腓特烈若有所思地敲了敲窗台,“施耐德,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人提到当时参加公开实验的是特蕾西亚的女儿,还是最小的公主?”
“确实如此。”
“这可不是她的风格。”腓特烈摇摇头,“她又不是我和叶卡捷琳娜。”
那个女人嘛,总是一边哭着祈祷,一边毫不犹豫地要求女儿走进注定不幸的婚姻——但这种事她倒是做不出来。
“这么说,难道是那个小公主自己的主意?”
他颇为玩味地自言自语,“……我记得报告里还说她是个美人胚子,等到长大想必美貌惊人。”
越是美貌,价码越高——
要是密探的报告属实,那可就有意思了。
作者有话说:
燧发枪用法参考夏虫欲饮冰《欧洲击发枪演变始末:燧发枪弊病常在,福赛斯引燃击发枪研制热潮》。
第23章
◎如果那就是你的命运◎
漫长的谈判开始了。
涉及七年战争结束的谈判和战争本身一样旷日持久,还生发出一系列后续的问题。
最后,拉锯了三个月后,《胡贝尔图斯堡条约》在1763年的二月签订。
普鲁士仗着俄国沙皇倒戈之后反杀回来的占领地优势,紧咬着谈判不放,最后双方终于勉强达成一致——
普鲁士保留占得的土地,但承诺在下一次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选举时,投票给约瑟夫大公。
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自十三世纪以来就是由七个选帝侯选举产生的,除了现在的皇帝弗朗茨和此前的查理七世之外,所有的皇帝都出自哈布斯堡王朝。
保证女王特蕾西亚的儿子在未来能继续登上这个皇位,对奥地利来说自然十分重要。
听到这个消息,安塔妮亚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件事。
其实约瑟夫哥哥没有几年就要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了。
他们的父亲死于两年后的一场突发心脏病,利奥波德哥哥与西班牙公主玛丽亚·路易莎新婚还没几天的时候。
父亲才54岁。
可是她不知道如何阻止那场急病,也无法与别人谈论这件事。
原本平静而规律的生活因为这个预知而蒙上了一层阴霾。
日子一天天过去,安塔妮亚认真地看书、练枪、练剑,陪伊莎贝拉聊天,和渐渐学会走路的媞媞一起玩捉迷藏,再时不时地关心一下某个满口谎言的炼金术师的进展——
除了一大堆看着就很厉害但画图技术实在不怎么样的手稿外,可谓几乎毫无进展。
战争终于结束,就连谈判也告一段落之后,奥地利和法国的宫廷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更有长远保障性的议题——联姻。
最先想到这个天才点子的正是熟谙巴黎时尚风潮的考尼茨亲王。
约瑟夫与首相议事结束,兴致勃勃地回来与妻子和小妹妹谈起,女王或许会嫁一个年长的公主给法国国王。
——毕竟国王的情妇蓬帕杜夫人病得很重,眼看就要见上帝了。
“哦,得了吧。”安塔妮亚不假思索地说,“他才不想要一个王后来管着他。”
在约瑟夫和伊莎贝拉惊愕的目光里,安塔妮亚才发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