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有爱人了。被迫和爱人别离,嫁给不爱的人,一个心底满是怨恨的人会做什么呢?”
“啊!这我可不知道。”伊莎贝拉不由得捂住嘴,“真是太可怜了……可是,可是……安塔妮亚,我只是一个出嫁的公主,我说的话没有什么用啊。”
安塔妮亚在心里叹口气,耐心地引导:“不是呀,约瑟夫很爱你,你可以影响他的意见。”
当年阿梅利亚嫁去帕尔马,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约瑟夫因为自己挚爱的妻子死于天花,他满心希望能让自己的一个妹妹和妻子的家人结成亲缘。
“而且,你还可以写信给费迪南多王子。他可是这对婚姻里的新郎,虽然陛下不在乎新娘的意见,但新郎的意见她总是会听一听的!”
费迪南多在帕尔马那边是公爵的独子,受宠程度可比阿梅利亚高多了。他的意见可以影响帕尔马公爵,而帕尔马公爵的意见女王是一定会重视的。
“这……好吧,你说的对。”伊莎贝拉不得不承认。
“但是,我们终究都还是孩子,长辈一定要联姻,我们没有谁能够阻止啊。”
当初她自己不就是完全不知道约瑟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这样嫁到维也纳来的么。她因此还抑郁了很久。
安塔妮亚拍拍她肩膀:“不是要阻止联姻啦。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阿梅利亚和费迪南多不应该结婚吗?那换个人就行了。而且费迪南多13岁,阿梅利亚18岁,年龄差这么多也不太好嘛。”
伊莎贝拉后知后觉,惊讶地睁大眼睛:“那你的意思是……”
“阿梅利亚之后的公主是约翰娜,”安塔妮亚眨眨眼睛,“约翰娜已经与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的国王订婚了,排除掉。再下一个就是约瑟法——约瑟法今年也是13岁,不是刚好和费迪南多一样大吗?”
安塔妮亚很清楚,就算她对未来了解得再清楚,现在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女王也不会听她的意见。
但在现在的历史上,已经发生了两个最为关键的变化——伊莎贝拉和约翰娜都活过了1763年。她们已经接种了牛痘,将来也不会死于天花了。
伊莎贝拉活着,她就可以影响她弟弟的意见。
而约翰娜活着,约瑟法就不会顶替她被女王安排嫁给那不勒斯国王。
虽然约瑟法现在也还是个小姑娘,和安塔妮亚自己当年一样并不懂得爱情为何物,但她与费迪南多的性格相似,都温柔而和蔼,她如果嫁过去,至少会比阿梅利亚幸福的可能性高很多。
比起嫁给别的国王,这一位大概是最适合她的。
安塔妮亚目前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安塔妮亚离开后,伊莎贝拉坐在房间里思索该如何去和丈夫和弟弟开这个口,想着想着才突然疑惑起来——
她刚才,居然是在跟九岁的小妹妹讨论婚嫁之事吗?
……
安塔妮亚离开大公妃的房间,趁着新的女傅莱兴费尔德夫人还没抵达美泉宫,便托卡洛琳帮着望风,自己则偷偷溜出了宫。
等来到尼古拉的住所,她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你的枪借我用用。”
从安塔妮亚把尼古拉带回维也纳已经过去两年,她已经懒得再在他面前表演任何矜持——反正她躲在书架里最困窘的时刻他也见过了。
虽然她自己的枪被没收了,但他总是有的——就像女红和音乐是她的必修课一样,打猎和剑术也是贵族少爷们的必修课。
所以她才懒得跟女王争辩,反正她还有备用的。
少年正凑在一个模样奇怪、结构复杂的机器前,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听说要结婚,想不开了?——枪在那边抽屉第二格。”
他昨天被召进宫面见皇帝时,听说了奥法商议联姻的事。
这事整个美泉宫都在议论——法兰西毕竟是整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力量之一。
虽然跟他分享八卦的那个年轻侍女说现在只是“先考察一下安塔妮亚公主”,而公主本人现在也才不过九岁,就算真要订婚也至少得再等几年,但他知道历史的结局。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安塔妮亚挑起眉毛。
她径直从抽屉里拿出枪,动作熟练地填入火药和弹丸——然后被一把按住。
“要开枪,到屋后面去。”尼古拉可真怕她把自己这两年积攒的手稿给崩了。
他的手指碰到了她手腕上的什么东西,忽然愣了愣。
那是一颗状如羽翼的异形珍珠,挂在纤细的银手链上。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瞳孔微微放大。
并不是因为他原本的珍珠恐惧症——也算是万幸,换了个身体后他就摆脱了那种奇怪的病症,不然以这个时代的人们的审美偏好,他大概只能在地下室度日了。
正在尼古拉出神的时候,安塔妮亚微微一笑,忽然拨动击锤,抬起枪口——
砰!
击中了窗外远处的大树,惊起好几只乌鸦“嘎嘎嘎”地乱飞。
尼古拉猛地回过神来,到窗边探头看了一眼:“……”
任性的小姑娘真可怕。
片刻之后,他把机器推到一旁,决定认真地接待一下这位危险的客人:“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安塔妮亚歪过头,“我有什么好想的?”
尼古拉斟酌了一下语言,“说起来,我记得你对我感叹过,爱情与婚姻简直是万恶之源。”
当时他还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小姑娘可真是被父母给刺激到了。
“所以呢?”安塔妮亚垂下眼,吹了吹枪口冒出的最后几缕硝烟,“你想说什么?”
尼古拉双手抱胸倚靠在窗边,静静地看了她半晌。
九岁的小女孩身形还稚嫩而单薄,但娇小脸庞上五官精致小巧,在淡淡阳光的照耀下,白皙的肌肤剔透得发亮,已经可以窥见未来长大后的美貌。
那双轮廓优美的眼眸透出勿忘我一般温柔的蓝,此时带着一丝揶揄的光彩望着他,让人想起林间晨雾里跳跃的小鹿。
“我说过我会占卜,可以帮你躲过生命中最大的劫难。”
虽然她很自信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他慢慢收敛了笑意:“占卜告诉我,你最好别嫁去法国——那场劫难就在那里。”
安塔妮亚微微挑起眉毛,歪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好几秒。
随后,她噗嗤笑了:“那……难道嫁给你?”
尼古拉一愣,难得被呛到了一回:“呃,我没这个意思……”
“1764年5月20日,特斯拉先生拒绝了我的求婚。”
安塔妮亚一边不紧不慢地往枪口里填塞火药,一边往前走了一步,抬眼幽幽地盯住他,“我记住了。”
“……”尼古拉莫名打了个寒战。
还未等他开口分辩,她惊讶地看向他身后的窗外:“咦,斯维登医生?”
他来做什么?尼古拉下意识转过身。
扑通!他突然被猛地推搡了一把,整个人重心偏移,趔趄地扑到了窗台一侧。
坚硬的金属随即顶上他的后腰,拨动击锤的声音在下一秒传来,“咔哒”。
“别动。”
少女的声音里再无半分刚才的调笑,只剩下冰冷的威胁。
枪口微微发烫,隔着一层薄薄衬衫紧紧抵在少年身上。
胸腔中有节奏的心跳就这样沿着致命的金属,从他弧线流畅的后腰传至她的手心。
安塔妮亚欺身上前,凑到年轻俘虏的耳侧。
“别指望用炼金术和占卜搪塞我。”
少女红唇微启,声音丝绸般柔软,仿佛在情人的耳边呢喃:“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告诉我,你如何窥见未来。”
作者有话说:
据说特斯拉有珍珠恐惧症,完全不能忍受别人身上的珍珠首饰orz
生活太艰难了,让他好过一点吧。
第25章
◎凡尔赛的鬼魂◎
“告诉我,你如何窥见未来。”
少女的枪抵在少年身后,温柔的低语却在他耳边响起。
近在咫尺的呼吸刹那静止。
许久之后,一阵轻笑的震动沿着枪管传来。
尼古拉没有丝毫挣扎,就连刚才一瞬间紧绷的肌肉都慢慢放松下来。
“让我解释自己为什么这么聪明?”他微微偏头,声音里透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可真是太难了。”
少女默不作声,唯有枪口威胁般又往前抵了抵。
“好吧,我说。”尼古拉声音里的笑意愈发明显,“耐心是一种美德,公主殿下——”
他停顿一秒,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和你一样。”
“撒谎。”安塔妮亚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柄。
“事实上,我也非常惊讶。”少年声音低沉蛊惑,如同午夜一梦,“不过……”
“亲爱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华尔兹么?”
古老的咒语响起,齿轮倏然扣紧,古铜的钥匙叩开梦境。
一瞬间,璀璨夺目又令人目眩神迷的星河奔涌,漫天散落水晶般的碎片霍然拼凑成形,将安塔妮亚拉入一片金色溅落的光影。
那是一段遗忘了很久很久的记忆。
数不清的镜子映照出辉煌的灯火,丝绸明亮得仿佛在燃烧,管弦乐团齐齐奏起华丽的长弓,有如百花齐齐绽放。
这里是凡尔赛宫,拥有每一个灿烂夺目的白昼。每一轮太阳都不愿落下,最后却终究消逝在永恒的长夜之中。
——那里才是她的世界。
午夜的舞会已经旋转熄灭,空气中飘荡着管风琴与天使的挽歌。水晶吊灯上的蜡烛流尽了泪,光线在幽深的走廊穿梭,飘荡在永无尽头的黑暗旅途之中。
她穿着象牙色泽的白色丝绸长裙,游荡在这个浮华却陌生的宫殿。
她知道自己死了。
只是她忘记了自己是谁。
身为亡魂的日子漫长而无聊,她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飘来荡去,明明可以直接穿墙而过,却偏要走活人走的门,还摸清了皇宫中的每一条密道。
——以此打发时间。
只有一个地方她从来没有找到过入口,她听游客们兴奋地说起过,那个地方叫“镜厅”,似乎是整个宫殿里尤为华丽的一个地方。
不过她并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于是找了很久没找到,也就懒得理它了。
一天天,一年年,一个又一个世纪过去,走进宫殿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穿着不同的衣服,从蓬松华丽的拖地大裙摆变成愈发修身的服饰。
她也跟着他们听了一遍又一遍这个宫殿的故事,里面的第一位主人的故事,第二位主人的故事……最后一位主人的故事。
虽然走进这里的人并不少,可惜他们都看不见她,于是她只能用些最低级的手段吓人。
在无风的房间里撩起窗帘,在静默的午夜弹起钢琴,然后在疑神疑鬼的游客耳边轻轻吹一口凉气——
“啊!!!”
这也就是她能获得的最大的成就感了。
你看,身为一个困在宫殿之中的鬼魂,唯一的娱乐就是活人的尖叫。
生活可谓无聊透顶,还一眼望不到尽头。
——直到有一天,一个黑发的年轻人向她伸出了手:“亲爱的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华尔兹么?”
那一天,她第一次在一双星河流转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梦境倏然结束。
安塔妮亚再度清醒过来时,自己歪靠在窗边的小沙发上,黑发的少年挑起一边眉毛看着她,目光正飘向旁边的水杯——似乎在打算通过什么非常不礼貌的方式叫醒她。
“原来是你。”安塔妮亚皱起眉,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尼古拉眨眨眼,勾起一丝毫无真诚可言的微笑:“你想起来了。”
“……你既然认出我了,之前怎么不说?”安塔妮亚有几分咬牙切齿。
“我也才认出来。讲讲道理,你一点也不像认识我的样子,我敢乱认公主殿下吗?”
尼古拉摊开双手,“而且,你现在可比那时小太多了。”
他用手在头顶上方比了一下,又放下手来在安塔妮亚头顶比划了一下,面露同情地摇了摇头。
“……”安塔妮亚瞪他一眼,“我才九岁!我还会长高很多的!”
“当然,我对你很有信心。”尼古拉微笑着点点头,“所以现在我们两个大概算是摊牌了——你打算怎么办?”
安塔妮亚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
“你帮我从圣彼得堡逃了出来,礼尚往来,我也可以帮你从这里逃出去。”尼古拉不紧不慢地说。
安塔妮亚抬起眼来看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腕。
猝不及防地,摸到细细银链上一颗温润的珍珠。
那是卡洛琳送给她的“天使之翼”。
她纤细的指尖捻了捻这颗珍珠,忽然就想起自己作为一个鬼魂,刚在凡尔赛宫中醒来后的那两年。
从1793年到1794年,法兰西的国王和王后刚刚被送上断头台,和他们一起被处死的还有一万五千名“革命的敌人”。
里面有为她辩护的律师,有为她补过衣服的狱卒的妻子,有曾经受过表彰、由她亲手戴上徽章的士兵。
还有任何一个胆敢对疯狂的声音发出一点不满的作家,任何一个犯了一点小错的官员。一切理性都被狂热的风暴揉碎,汇聚着智慧光芒的巴黎科学院遭到解散,许多学者也被送上了断头台——比如一位叫拉瓦锡的名誉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