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代表王室最高身份的一枚鸢尾徽章送给了他。在必要的时候,这或许能帮上他的忙。
从这一年开始,她将真正地背离历史、利用历史,而她其实并不能确定这些措施到底是能够拯救她自己,还是会将他们所有人更快地推向深渊——毕竟,就连后世的历史学家和经济学家都对此争论不休。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是肯定的。
连接到火|药堆的引线已经点燃,震动整个大陆的风暴已经逼近。
说到底,真正与这件事相关的只有她而已。
站在风暴中心还试图用风筝去引雷电的疯子,只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
和其他曾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事情一样,巴黎城痛失炼金术师的悲恸和亲眼见证蒸汽机车不用马匹就能呜呜跑的兴奋都没有持续太久。
随着时间从夏天转到秋天,真正事关人们性命的消息以一种缓慢又坚定的方式到来了。
因为大旱,法国今年生产的粮食恐怕将不足以填饱所有人的肚子。
面粉的价格早就已经开始闻风猛涨,如果不是王室下令严格管理小麦和面粉的交易,不允许大量购买囤积,恐怕涨得更狠。
城里人心惶惶。会有哪一天,自己买不到面包和面粉,全家人吃不上饭吗?
这样的恐惧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直到秋季正式到来的那一天——
“安托瓦内特王妃表示,是时候启用此前三年逐步建立的应急粮仓,用于稳定面粉价格和供应。”报纸争相报道。
同一时间到来的,还有突然下跌了将近四分之一的面粉价格。
那一天,巴黎城里响起了久违的欢呼。因为王太子夫妇正是蒸汽机车项目的皇室发起人,人们涌向机车轨道沿线——结果导致太多人进入轨道危险区域,不得不停运一天。
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兴高采烈地爬上车厢顶部和车头,在铁轨上蹦来跳去,欢呼呐喊:“感谢上帝!”
“王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万岁!”
“殿下,我知道您一定很开心,人们现在也非常满意,”亚当·斯密脸色严肃地对安塔妮亚说,“但我还是要郑重地告诫您,国家财富主要需要靠市场本身的驱动,而不是您有意的操纵来发展。”
“很好,我收到您的意见了,斯密先生。”安塔妮亚微笑着点点头。
政治决策者需要经济学家的学术意见参考,但也只是用作参考。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按照经济学规律运行的。
在面包的问题基本得到解决的时候,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
“考虑到农民收成困难,王室决定,今年的粮食作物税将进行相相应减免。现在是困难的时候,王室决定针对此前国家财政出现的问题进行改进,已经开始着手进行今年财政收支的梳理,并做明年财政预算。”
对于农民和市民来说,这自然是皆大欢喜——减税谁不高兴呢?虽然人们大多从没听说过预算这回事,但听起来就很科学。
不过,贵族,特别是包税官们可能就对此有些疑虑了。当然,通知刚刚放出,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找到合适的理由去反驳。
亨利耶特,不,如今已经是康庞夫人的她按惯例搜集来各路小报和书籍给安塔妮亚时,也显得喜气洋洋的。
“殿下,你偷偷看哦。”
“由于国王已经明显地老迈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出现在巴黎的活动上,我们注意到,巴黎人民已经开始传说他命不久矣,人们相信即将登基的路易十六和安托瓦内特王后一定能带来更好的未来。”
“……居然有人议论王储夫妇到现在都没有孩子?荒谬!他们不是眼瞎,就是心瞎——王储夫妇这四年到底在忙什么,所有人不是有目共睹吗?你用的干净的水,不再有垃圾粪便臭味的干净的空气,还有如今吃得起的面包,哪一个不是他们努力主推的?他们才十八岁而已,还年轻得很呢!以后有的是时间。”
抽出空来的时候,安塔妮亚过问了一下某位科西嘉岛少年在巴黎军官学校的学习情况。
因为王室打过招呼,在这座学校里不再有什么人敢公然排挤他的出身了。教官们按时报来他的学习报告:“虽然身高稍显不足,但波拿巴先生的身体素质和健康状况都十分优秀,数学、物理成绩突出,历史、地理知识尚可。他服从命令,刻苦努力,诚实可靠,知道感恩,也很守规矩。才艺方面很弱。学生之间把他称作‘斯巴达汉子’”*
才艺方面很弱?
安塔妮亚忍不住笑了。
好啦,还是不要指望未来的将军给你们唱歌跳舞啦。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拿破仑就被委任为在坎德拉兵营炮兵团服役的上尉。这个兵营驻扎在巴黎城不远的河边,他启程出发之前,向安塔妮亚递来了觐见的申请。
安塔妮亚当然同意了。
未满十六岁的少年走进王妃的会客厅时,惊讶地发现居然没有服侍的人,等待他的只有王妃——她看起来那样高贵而端庄,令他不得不立刻垂下了眼。
按照礼仪问候之后,拿破仑径直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殿下,我知道自己从布里埃纳军校军校到选送进巴黎军官学校,再到提前毕业来到坎德拉炮兵团,整个过程都蒙受了您的诸多照顾。”
他斟酌一下语气,放慢了语速:“我非常感谢您……但我也一直想当面问问您,您为什么这样照顾我?”
同学们之间有人听说过从王室里流传出来的传言,说这个与大家格格不入的尖子生和王妃有一腿,所以才特意被塞了进来。
不过,家境优渥、真正进过凡尔赛宫的同学们立刻驳斥了这个传言的荒谬:“那怎么可能呢!那个斯巴达人都没去过凡尔赛宫,而且你看看他那营养不良的小个子……宫里好看的男人可太多了好吗!我敢确信,王妃殿下绝对没有任何眼部疾病。”
此刻,拿破仑即将作为一名炮兵正式进入兵营服役,他终于忍不住向王妃提出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安塔妮亚平静地注视着他,微笑起来:“我很高兴,你终于问了我这个问题。”
“拿破仑,你很为你的科西嘉岛而自豪,为科西嘉被法国占领而愤慨,为此也对法国人怀有愤恨,是吗?”
王妃的声音平和温柔,却让拿破仑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他的父亲希望他融入法国上流社会,他却觉得父亲带着家族在热那亚人刚撤退的时候就归降法国,是毫无骨气的体现。
对他而言,在法国的军校读书、服役,是带有忍辱负重的意味的。他在布里埃纳军校被排挤,都几乎从不流露这种情绪……可她竟然知道了!
他警惕地抬起头,看了王妃一眼——她并没有催促他,依然像一个天使一样闪闪发光地坐在那里,微笑地看着他。
拿破仑不爱与人打交道,但他实际拥有十分敏感的感知能力。这微笑带着一分冷意,但并不是轻蔑,而更像是郑重的真诚。
他看着那双温柔的蓝眼睛,心头忽然就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都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他瞒不了她。他确切地感受到这一点。
安塔妮亚点点头:“我想,你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这一点很好,我也不喜欢。所以,我直入主题。”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说得慢而郑重:“科西嘉的人民在无数次的战斗中表现英勇,是值得敬重的人民。将来,我会允许热那亚放弃科西嘉岛后流亡在外的反抗者回到科西嘉,并且享受完整的国家公民权利。在我的国家中,科西嘉人与所有其他的国民无异。”
拿破仑在听到第二句话时就开始心脏狂跳。他怀有的梦想,支撑他的决心,他的追求都与他的家乡直接相关。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因激动而发抖,保持一个十六岁少年能够保持的嘴沉稳的姿态:“……您的条件是?”
安塔妮亚笑了。
她停顿片刻,“你的忠诚。”
拿破仑很认真地思考了几分钟,安塔妮亚也没有催他,耐心地等着。顺便把手边的热巧克力喝掉了。
少年终于抬起头,神情有一丝阴郁:“您说的交换,我很乐意答应。但是,我凭什么相信您呢?您难道不是法国的统治者吗?现在的统治者,并未把科西嘉人当做其他的人一样看待。”
安塔妮亚淡淡地笑了。
“我或许没有办法证明未来的事,但我现在可以给你三个选择。”
“要么,为我而战。”
“要么,你不会活着走出这座宫殿。”
少年瞳孔骤缩,手将沙发的边缘攥出了一片褶皱。
几秒后,他怒气冲冲地说:“现在这个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人,殿下。您不过是个柔弱的女士,我想杀掉您易如反掌。”
安塔妮亚笑了,“很好,这是第三个选项。”
拿破仑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看向她。
王妃的蓝色眼睛美得出奇,里面映出他自己此刻震惊的神色——可那眸色本身却冷得出奇。
“不是我逼您,而是时间在逼您。”她冷冷地说。
“因为风暴就要来了,将军。”
作者有话说:
拿破仑:不……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0.0
*参考约翰·霍兰·罗斯《拿破仑一世传》。
第64章
◎王冠即将易主◎
其实从进入1774年开始,安塔妮亚就一直悬着一颗心。
若是按照原来的历史,如今的国王陛下路易十五在5月10日就要驾崩了。
但到了那一天,凡尔赛宫中风平浪静。
国王陛下兴致很不错,一觉睡到十一点多,依然在众人的掌声中起床,然后食欲大开地吃了好几斤烤牛肉和鹧鸪绞肉。
饭后,他在自己卧室的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
如今,凡尔赛宫里供应热水。在几年前,热水还只能让仆人在小阁楼里一桶桶烧了抬进来,国王陛下一向是先让人把滚烫的热水倒进浴缸,之后倒入冷水,然后把一把椅子放在浴缸中间,他就坐在椅子上洗澡。
现在,省去了仆人们抬着水出出进进的工夫,打开水龙头稍等一会儿就有热水;但路易十五还是保留了坐在椅子上洗澡的习惯。
洗完澡之后,杜巴利夫人就又去他的卧室了。
那一天,《莱茵报》正在担忧地报道今年可能会出现粮食危机,并没有像《信使报》一样无聊地报道:“国王陛下今天在凡尔赛宫洗了澡。”
那一天过去后,安塔妮亚松了口气,对此并不算特别意外。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路易十五原本是因为天花而死的,但如今牛痘疫苗在十年的时间里已经在大陆上广泛传开,巴黎的天花患病率就像维也纳一样显著下降,凡尔赛宫里几乎不再有人患上天花,国王自然更不可能被传染。
这意味着,她还有更多的时间,路易也有更多的时间。
国王陛下虽然一天比一天更显得老态龙钟,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但他似乎还活得好好的。只是他似乎越来越觉得自己应该珍惜可贵的生命多多享受,于是国家政事也越来越多地交到了王太子和大臣们的手上。
路易为此向安塔妮亚好一通抱怨,最后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国王陛下不想干就可以不干,但国王陛下让他干,他就不可以不干的现实。
现在最令他头痛的事情莫过于财政改革。
不仅是那些理也理不清的账目和数字让他头痛,在真正深入参与朝政之后他才发现,其实大部分可用的官员本身都住在巴黎城里,只在需要的时候来到凡尔赛宫——随着申请入住凡尔赛宫和凡尔赛城的人越来越多,这里人满为患,早就已经达到了住宿的饱和。
正是在这个时候,安塔妮亚向他提议——为了方便与各位大臣联络、高效办公,同时也为了能够更快速地了解到首都城里的各路消息,他们或许应该更多地在巴黎城居住、工作。
如果换了其他什么时间或是其他什么人,路易当然是不会同意这个提议的。
是一个世纪前的先祖路易十四在凡尔赛的荒地上,建立起了这座大陆上最为雄伟壮观的宫殿。
这里没有自然流动的河流,没有城市,没有道路,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一位国王的无上权威。
这里不是首都,没关系——国王在哪里,哪里就是法兰西的心脏。
凡尔赛宫就是一句光辉闪耀的咒语,独属于国王的咒语——只要国王陛下一声令下,这里就会出现一座最最光辉灿烂的宫殿,名流贵族们在这里出入,全法国的权力与金钱都向这里汇聚。凡尔赛宫正是法国王权的最高象征。
自凡尔赛宫建立起来以后,所有的法兰西国王都以这里为王宫。
太好了,他还不是国王!
路易为自己突然找到一个传统的漏洞而欢欣鼓舞。
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固然舒适,但如果代价是每天要为此在工作的等待上多花许多时间和精力,那就太令人厌烦了。
何况,巴黎也有很多宫殿,比如卢浮宫、皇家宫殿、杜伊勒里宫等等。虽然比起凡尔赛宫来要差一些,但路易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其实并不是那么执著。
唔,只要尽快在那些宫殿里也布置好他的焊接车间就行。
王太子刚刚因为美好的未来设想而高兴起来,财政大臣内克却觉得自己大概快要被王室首席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先生逼疯了。
这位法国财政大臣私下里和同僚们吐槽:“那个无趣又古板的英国佬!他连华尔兹和可丽饼都分不清,竟然来指导我们法国人怎么花钱?”
无独有偶,斯密先生则暴跳如雷地对安塔妮亚说:“如果法国人整天只想着跳舞和品尝红酒,怎么可能发展经济和技术呢?”
在人多眼杂的凡尔赛宫,几乎没有秘密。
结果就是,没过多久,许多人都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恩怨,然后对此大加嘲讽。
凡尔赛永远不缺口水仗。
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国王陛下不怎么过问政事,而王太子夫妇正是财政改革的最主要发起人。因此,在这样的背景下,众人很高兴地一边看热闹一边参与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