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国王和王后有好一段时间经常在卢浮宫居住工作了,如今一切衔接得无比流畅,只待住在凡尔赛宫的人们再度搬回巴黎。
此时,巴黎的第一家电厂已经建了起来。
许多街边正在施工,原先挂着煤油灯的路灯柱一根根更换。按照王室公布的说法,煤油灯安全性较低,而且容易惊扰马匹,目前正在成批更换成为电灯——为此,必要的电能供应和电线系统正在建设之中。
另一个令人惊喜的变化则是报业的发展。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有人发现《莱茵报》的招牌出现在了街头,而叫卖原本的各种地下报纸的的小贩似乎不需要再躲着巴黎的警察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国王似乎已经默许了!
这一切都给巴黎的人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兴奋感——告别了那位早已在王位上带着女人昏睡太久的衰老国王,他们真切地感觉到,新的国王将会给法国带来全新的未来。
“国王万岁!王后万岁!”每一次国王的马车从卢浮宫出行,穿行在城中的大街小巷时,人们总会欢呼雀跃地挤到街边围观,向马车上抛掷时令的鲜花。
一切都进展得太过顺利了,安塔妮亚想。
当然,她抢在多年前就切断了由穿梭在凡尔赛宫和巴黎之间的贵族们向城里传话的舆论网络,现在每一项可能引起争议的措施也都第一时间向各个受众最广的报纸通讯员吹风,避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歪解传谣,亨利耶特此刻作为她的新闻总管,对这些事已经十分驾轻就熟。
但是她知道这实际上是一件力量多么巨大的事——这股潜伏在底下的力量,说不定能掀翻这个国家。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收到了维也纳来的信。
信是约瑟夫寄给她的。
奥地利王储祝贺妹妹成为法国王后,说了一通家族各个兄弟姐妹的近况,在最后提到因为普鲁士最近在西里西亚屡屡挑衅,他最终说服了父母,决定亲自带兵上前线去,一定要一雪前耻,一鼓作气夺回西里西亚。
安塔妮亚读到这里,下意识咬了咬下唇。
普鲁士和奥地利之间在领土上的摩擦太多,她甚至都记不清当时在这段时间大概是怎样的战况。
但她知道一点——此时的普鲁士在腓特烈二世的领导下拥有整片大陆上最强大的陆军,而西里西亚再也没有回到过奥地利。
她沉思着拿起笔,考虑要不要写信劝阻一下被普鲁士气得火冒三丈的哥哥。
忍耐从来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但在很多时候是一件正确的事。
“怎么了?”路易推门走了进来。
“没什么,我等会要给哥哥写封回信。”安塔妮亚说。
“约瑟夫?”路易笑了笑,“下次可以邀请他来巴黎参观。”
他顺手拿起一边的酒壶,拒绝了要给自己倒酒的仆人,自己倒了一杯啜饮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砰”地被撞开了。
闯进来的是亨利耶特,后面还有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人——杜巴利夫人。
“怎么了?”安塔妮亚皱眉问道。
亨利耶特不该这样不懂礼仪,难道是出什么紧急的事了?
“陛下,陛下……”亨利耶特上气不接下气地指一指杜巴利夫人。
杜巴利夫人丰满的身躯气喘吁吁,她的眼睛里满是焦急:“陛下,他们要下毒杀死你们!”
就在这时,玻璃碎裂的声音砰然炸开。
“咳!咳咳咳!”路易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脸上迅速地涨红,眼珠猛地向外突出,“安托瓦内特!我,我看不见了……”
“路易!”安塔妮亚扔下信向他跑过去。
“上帝啊!”杜巴利夫人恐怖地尖叫起来,双手颤抖:“他们动手了!动手了!”
年轻的国王浑身都在疯狂抽搐,但他块头太大,安塔妮亚抱不动他,只能拼命把他拖到沙发上。
“医生!”安塔妮亚大脑一片空白,声音几乎不是自己的了,“快叫医生!”
作者有话说:
下毒用的毒药及效果参考了《基督山伯爵》。
第66章
◎国王的演讲◎
医生匆匆到来,忙着给国王喂药、放血。一阵救治之后,国王陷入了昏迷之中,但至少身体抽搐得不那么厉害了。
“杜巴利夫人,”安塔妮亚的声音有些喑哑,“请您马上告诉我,您说的下毒是怎么回事。”
杜巴利夫人几乎被刚才的场面吓坏了,用了好几次嗅瓶才没有瘫倒下去。
她语无伦次:“我那个时候,不是他们命令我离开凡尔赛宫吗……我走过那些地方,就看到一个人和普罗旺斯伯爵站在一起。……那是个普鲁士间谍!”
杜巴利夫人之所以知道那人是个普鲁士间谍,是因为他在十多年前来过巴黎,并且光临了她的生意——被她哄得喝了不少酒意乱神迷之时,他颇为自得地透露了自己来到巴黎的任务。
当时的交际花让娜并不在意这些事情,这毕竟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也很快遗忘了那个男人。
但是,在国王即将死去的时候再次看到那个男人,她第一眼就觉得他有些眼熟。
在她的靠山离去,她失去了一切庇护之时,那些潜意识的自保本能像是突然之间又激发了出来,让她在离开凡尔赛宫之后没过多久,想起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对于如今不再是王室情妇的她来说,站对边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她立即动用了自己多年来在王室里积累下的侍女与仆人的人脉,用一块块色泽鲜艳的宝石和闪闪发光的珍珠换来珍贵的情报。
终于,在普罗旺斯伯爵的别墅之中,有人听到了一个可怕的密谋——一位侍女偷偷听到,他们在讨论用什么药可以保证隐蔽且一击致命。
“王后陛下。”奉命去检查刚才的酒杯的医生在这时过来了。
安塔妮亚盯着他:“您请说。”
医生声音沉重地开口,“我们推测这大概是□□精……”
他不忍地看了正在床上抢救的国王一眼。
“这种剧毒的毒药会让人整个身体变形,肌肉抽搐,这个过程很痛苦……”医生深深地低下头,“看刚才国王陛下的发作症状,我们很遗憾,恐怕……”
他说不下去了。
屋里死一般寂静,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塔妮亚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扶着圆木桌坐了下来。
她曾经有过其他的选择,但她最终还是来到了这里。那时,她想过很多可能出现的情况,回忆过上一世她所经历过的所有混乱与恐怖。
她的力量或许不足以改变那些被贫穷和饥饿激怒的法国人的命运。她或许会被贵族更用力地阻挠,或许会遭到许多人的忌惮……
再来一次,路易依然是上一世的路易——沉闷,羞赧,不擅长表达,更不擅长政治。她尽管失望,但也并非太过意外。她想有她帮助他就可以了,就像上一世大革命那些年里政治家米拉波所说,“玛丽·安托瓦内特是当时凡尔赛中唯一的男子汉。”
当年那么多的绝望她都经受过来了,她从未让那些羞辱她的人看见她的一滴眼泪、听见她一声叹息。她一直到死都是那个高傲的君王,他们可以折辱她、杀死她,但他们永远也无法让她认输。
但她从未想过,路易竟会在这时突然遭到毒手。
他才刚刚成为国王,法国人民正欢欣鼓舞地庆祝新国王的产生,他们对这个国度的未来充满希望。
一切都显得这样光明而幸福,曾经记忆里最惨痛的经历似乎再也不会发生,而就算发生,最艰难的时刻远远还未到来……
但他们动手了——或许那个毒本来是冲她来的。
如果不是她看资料看得入神,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动酒壶里的酒,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就是她了。
潜伏在黑暗中的敌人已经不再愿意忍耐。他们撕破脸,想要用最极端最丑陋的方式夺取权力。
安塔妮亚猛然转头:“马上封锁卢浮宫北翼,任何人不得离开。”
“……要隐秘,不要被人发现异样,如果有人打听,就说发现了一例天花病人。国王陛下正在他的车间做研究,他不在这里。”
她说着说着,眼神冷下去:“如果有人表现出慌张,或者想要偷偷离开,立刻带来我这里。”
“现在,彻查所有来过这里和经手过国王和我的饮食的人。”
“安托瓦内特……”一阵虚弱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陛下!”几人立刻惊呼起来。国王醒了!
“路易,”安塔妮亚走到床前,“你感觉怎么样?”
短短一会儿的时间,路易的眼窝深陷下去,眼眶里满是血丝。他的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喘气断断续续又十分急促,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低声说了什么,安塔妮亚没有听清。
她弯下腰去凑到他身边,“你说什么?”
没想到,路易忽然伸出手抱住了她。
安塔妮亚一怔,任由他紧紧地抱住了自己,就像一只大号的毛熊玩具。
她伸出手拍拍他的背:“路易……”
“你们都出去。”国王低声说。
所有人都是一愣。但这是国王的命令——他们都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路易和安塔妮亚。
安塔妮亚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变得很奇怪。
面前的这个大块头男孩,她曾与他共度一辈子,最后上断头台。她知道他的所有秘密,知道他究竟是一个多么不善言辞、情感又多么粗糙麻木的人。
他几乎从来不曾表露什么情绪。哪怕是这一世他比上一世更加依赖她,但也从未突然这样紧紧地抱住她不撒手。
当然,可能那种毒药真的令人很痛苦……此刻,他只是一个难受的孩子。
安塔妮亚心里一痛。
就在这时,路易松开了她。
“安托瓦内特,我要死了。”他喃喃地说。
安塔妮亚的心就像被扎了一针。
她下意识反驳:“不会的。路易,你还这么年轻,你很健康,医生会让你好起来的……”
路易摇摇头,疲惫地笑了笑:“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就要死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每说一句话都很累。请你不要让我更累了。”
“你知道凶手是谁,对不对?”
“……”安塔妮亚忍不住攥住了袖口。她怎么忍心告诉这个还如此年轻的男孩,正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想要他的性命。
“可是,如果一切都按照凶手所想的发展,”路易浅蓝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悲伤,“这个国家会怎么样呢?……你会怎么样呢,安托瓦内特?”
一切都破灭了。
如果路易真的死去,他的弟弟登基,她没有子嗣,恐怕只能回到奥地利。
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情况,或许后续的事都与她无关。法国国王是谁,法国人民遭受了什么,与一个奥地利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但安塔妮亚的心狠狠地揪到了一起。无论开端如何,她来到了这里。她看着路易长大,这个男孩或许不是一个伟大的国王,但他是一个好人。
一个好人不该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
“安托瓦内特,”路易忽然轻声说,“你什么都知道,对不对?”
“什么?”安塔妮亚怔住了。
此刻,路易的眼睛因病痛而显得格外大,浅蓝色的眸光十分专注地看着她。
“……你肯定知道。”路易叹了口气,自顾自下了结论,虽然安塔妮亚什么都没说。
“你还是来了这里,而且你真的做得很好……我很抱歉,但我不能将法兰西交到我那两个弟弟手中。”
安塔妮亚总算是捕捉到了一些能听懂的意思,但她更加困惑了:“路易,你在说什么?”
“……安托瓦内特,我知道你一直想帮助我做一个好国王……我尽力了,我真的很努力。但我或许真的做不到。”
安塔妮亚的脑海中猛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瞪大了眼睛:“路易,你……”
“我亲爱的王后,我亲爱的女王……”路易凝视着她,缓缓微笑起来:“你比我更有资格统治一个国家。”
安塔妮亚如遭雷劈。
“你疯了,路易。”她难以置信地摇头,“这里是法兰西,不是俄罗斯。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没有人会同意的。”
“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大的风险,”路易抓住她的手,“但我恳求你……我真的很爱法兰西,只有交给你,我可以放心。”
“很奇怪对不对?我只不过做了一个多月的国王而已……但王位似乎真的有一种力量,在你登上它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了。”
安塔妮亚下意识摇了摇头。
“安托瓦内特,我知道我很没用……”路易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但我恳请你相信我这一次,你一定要相信我。”
“卡曼公爵!”他忽然提高声音叫道。
“陛下。”卡曼公爵走进来,低低地鞠躬。
“请让卫队马上告知全巴黎城,三小时后,我将在卢浮宫广场的国王阳台上做一个面向全体国民的演讲。”
安塔妮亚错愕了:“路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