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看见你妈,可别叫得太大声,得矜持,懂吗?”
布兰克似懂非懂,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
“傻狗!”
程应欢侧身靠着护栏,时不时朝下张望。
门前空地上,他的座驾一身银亮铠甲,帅气威武,衬得旁边那车格外寒酸。他忍不住摇头叹气:凌羽也太抠了,怎么开这种破车?
整个上午,他都在阳台盯梢。然而无人靠近那辆被他狠狠嫌弃的破车。
中午饭点,程应欢去厨房里搜罗一圈剩菜,最后端着半碗油炸红薯丸子,回到阳台。
必须边吃边蹲,可不能看漏了。
楼下,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声一响,他就把半个身子探出去,脖子伸长,极目远望,恨不得眼珠也能飞出去,贴到来人脸上。
四点整,有人靠近目标车辆——男的,两位,穿着同款黑色工作服,胸前印着“快新租车”。
程应欢有点犯傻。他直到那两人拖着坏车消失在路口,才消化掉这段信息,摔门走回屋里,气得大骂:“我特么真是脑子有病!”
布兰克被这动静吓得原地蹦老高,好半天才敢跟过来,呜呜地卖乖。
程应欢喘过这口气,冷静下来,低头瞪着脚边的布兰克,心一横,拿出手机,对着傻狗随意一拍。
很好,图没糊,老子尊贵的脚也入镜了。
就用这张照片发朋友圈,而且一定要打开定位显示。
程应欢看得清楚,那辆破车的牌照是徐阳的。凌羽现在八成就在徐阳市内。
没什么目的,单纯想膈应她一下。毕竟,凭什么只有我空等大半天!
然而,凌羽并没看到那条朋友圈。大概是因为她未卜先知,又或是太了解程应欢的小心眼,她早就把这位前男友屏蔽了。
众多前任里,享此殊荣的只他一个。他应该感到骄傲。
下午四点,程应欢正躲在阳台盯梢时,凌羽早已离开徐阳,回到了北京。
春节放假,北京城内人数骤减,仿佛潮水后退,徒留一片空荡死气的建筑。往日人挤人、车碰车的商圈中心,也显出门庭冷落的模样。
凌羽站在路边等车。她刚从商场出来,两手拎满购物袋。
有车在她旁边停下。驾驶员开门下车,边走边讲电话:“妈,不是我找借口,是真有事儿,我和人都约好了!——他非要选在初一,我也没办法啊,真去不了……”
似乎,是从家庭聚会上偷溜出来的。
凌羽侧头看过去。只见零下十多度的天气,那人却穿着oversize的薄款棉衣。北方风大,冷飕飕地狂灌进去,神仙也要冻得抖三抖。
这不,刚挂完电话,他就仰天一个喷嚏。
“操,真他娘的冷!”男人转身准备回到车里,一扭头,看见路边的凌羽。
两人视线对上,谁都没有尴尬后退。他嘻嘻一笑,凑上来笑得谄媚:“美女,等车啊?”
凌羽笑说:“不是,等人。”
一般,这种回复就相当于拒绝了。对方也没纠缠,“哦”一声,遗憾地咂吧咂吧嘴,打算撤了。
但凌羽却忽然叫住他:“哎,你车上有点烟器吗?借个火。”
凌羽不喜欢一个人过中秋,自然也不喜欢一个人过春节。她在商场里没有搜寻到心仪的猎物,正暗暗生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送上门的。
她由着对方献殷勤,既不松口,也不说死。
男人自以为碰见艳遇,高兴得满面红光,也不管此刻还是大白天,脚下油门一踩,带着凌羽来到一家酒吧门口。
这酒吧,装修得相当有情调。下午客人不多,凌羽进门时注意到,酒吧楼上就是星级酒店,而酒店的内部电梯就在旁边,距离不超过五米。环环相扣的设计,妙啊。说不定,一会儿酒吧里的服务生还会跑过来推销房卡,嘴里说着“内部价,超级优惠,打八折哦”,实际心里正在计算自己今晚能拿多少提成。
凌羽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但她没有点破。
男人浮想联翩,女人欲迎还拒。下三路的游戏每天都在上演,毫不稀奇,也无新意。
凌羽看着对方口若悬河,大吹牛逼,时而盈盈一笑,给点甜头,大多时候都在发呆。
唉,质量太次了,拿来调情都不够格。但今天这种日子,也没得挑,凑合吧。
他们就这么坐到深夜。
“累不累呀?我们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对方开始心急,手脚并用地暗示。他大概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就差临门一脚,却不知凌羽虽然见神撩神,见鬼逗鬼,但从不和第一次见面、不知底细的男人进行负距离交流。不卫生。所以,他的图谋,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实现。
夜更深,旁边卡座的男女彼此搂抱着离开。
男人逐渐意识到,今晚可能没戏,看着凌羽的眼神显出几分懊恼。但这种事本来就该你情我愿,强迫不得。他只当自己吃个闷亏,也没发作,随便找个理由,跑了。
“没劲。”凌羽轻飘飘地给出两字评价,伸手招来服务生,“买单!”
走出酒吧时,刚过十二点。附近的公交站台,时不时有夜班车开过。凌羽走过去,坐下,发呆。有出租停靠过来,问她是不是要打车,她也没回。
她没有喝醉,只是容易上脸,看上去像是醉得迷了路。
风吹得脸疼,座椅也冷硬如冰,吸一口气,连肺都冻住。市内没有烟花鞭炮,除了满街的大红灯笼,感受不到太多过节的气氛。
凌羽不想独自回到公寓。
她又开始惦记养宠物这件事。然后,想到了布兰克。
——唉,也不知道傻闺女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长胖。
——程应欢应该不会把它送人吧?
——有空得找欧欧打听一下。
手机叮咚两声,是市政府群发的贺岁短信。
无聊。
她顺势打开朋友圈,准备发张美照钓鱼。然后看到最新一条动态。
是池曜东发的。
“大年初一就开工,苦笑,谁有我惨……”
定位显示:北京。
池曜东接到电话时,正在挑灯看剧本。
“凌凌?”他莫名其妙,但仍彬彬有礼,“新年好啊。”
凌羽呜呜哝哝地笑,话都说不清楚,醉态明显。
这下,他有点慌,小心地问:“你喝醉了?”
“才没有呢!我酒量这么好!”
肯定喝醉了。池曜东分外头疼:“你旁边有人吗?”
“没有。”
“那你自己能回家吗?”
“不能。”
“呃,那你……”池曜东没辙了。
凌羽突然大叫:“出来玩嘛,我也回北京了,快点!”
“你在北京?”池曜东一个激灵,“告诉我地址,我去接你。”
“唔……石头巷北!”
“什么?哪儿?”
“石头巷北站到了,请您从后门依次下车……”
电话那头传来公交车的到站广播。
第46章 爆炒腰片
第二天,凌羽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床头柜上,一台静音加湿器正在吞云吐雾。她打个呵欠、伸个懒腰,赤脚下床,径直走向衣柜。打开,一柜子男式衣物,很单调,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一套灰色家居服换上。然后踩上拖鞋,拉开门,慢悠悠地踱出卧室。
池曜东坐在沙发上,手捧Pad,表情凝重专注,完全没听见凌羽开门出来的声音。
“早!”
凌羽突然发声,吓了他一跳。
“早。”他下意识回应,视线落在她身上,眼神逐渐古怪,“呃,那个……”
凌羽捏着衣角,朝他甜甜一笑:“不好意思呀,未经主人允许,擅自拿了你的衣服。”
池曜东扯扯嘴角,笑得十分勉强:“没事儿,你穿吧。——那个,昨天晚上……”
如果是一个真正的绅士,碰到昨晚那种情形,当然首选送凌羽回她自己家。但结果为什么会躺在池曜东家里呢?他试图解释,说自己绝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只是当时情况特殊。
凌羽当然知道。因为正是她自己装醉又装睡,让池曜东磨了许久,仍问不出她家里的详细地址,无奈之下,这才把她带回家。
不知底细的男人,不能随便睡,但池曜东属于知道底细的男人,所以可以睡。
她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但没想到,这人把她朝卧室床上一放,连套睡衣都不给换,就直接关门出去了。妈的,气得凌羽直揪枕头。
正想冲出去霸王硬上弓时,门又开了。凌羽赶紧闭眼,屏住呼吸。
脚步在床边停下,只有几秒,快得来不及让她产生任何遐想,人就又出去了。
什么玩意儿!当她睡美人吗?看一眼就跑?
凌羽愤恨地翻身坐起,然后,嗅到空气里有湿润的花香。这时,眼睛适应黑暗,她看见床头那台蘑菇形加湿器,正向四周喷洒细腻的水雾。
算了,放你一马。
池曜东没问凌羽昨晚为何喝醉。两人之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给,牙刷和毛巾,都是新的,随便用。”
“谢啦!”
凌羽也没跟他客气,洗漱完毕后,大摇大摆地四处参观。
这套房子采用两室两厅的格局,不大,但一个人住绰绰有余。墙上挂着乱七八糟、不知流派的画,还有不少老电影的海报。主题纷杂,色彩乱搭,看得人眼麻。
但她还是发现熟悉的图像。
头披纱巾的女人隔着相框和她对望——闵大师的名作《镜面》。
“这个不是……”凌羽惊喜地扭过头。
池曜东走到她身边:“是啊。就是上次和你在摄影展看到的那幅。当时就挺喜欢,后来一打听,也不贵,就买回来了。”
凌羽伸出大拇指点赞:“有眼光!”
两人再次并肩站着看画。
池曜东说:“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啥?”
“我知道它为什么叫《镜面》了。我猜,在你眼里,画上的这个人是女的吧。但在我眼里,他是男人。”
凌羽秒懂:“啊,所以……我们看她,其实看的是自己?每个人都不一样?”
“不仅如此。哪怕是同一个人,在不同时间看到的也不一样。”
“这么酷的吗!”
凌羽也想要体验一把,兴冲冲地凝神去看,却被眼中所见吓到了。
画上的人,好丑啊,形容枯槁,面如死灰。脸上每一处肌肉都在控诉,仿佛有无穷大的仇恨无处宣泄,悲伤、厌世,想拉着所有人去死。
不对,这不是我。
凌羽回忆上一次。那时,可以看出画中人的焦虑、迷茫,但仍是怀抱希望的。这次怎么会……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她用手搓自己的脸,闭上眼,晃晃头,想把刚才看到的残影赶出去。
如果那真是我的内心,以后还是别看了。怪吓人的。
重新睁开眼时,凌羽已经恢复如常。她一抬头,对上池曜东关切的脸。
“凌凌,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绝杀四方的美女。”凌羽大言不惭,“你呢?看到啥了?”
池曜东挺直背脊:“我看到……一个坠入爱河的人。”
凌羽愣了两秒,然后噗的一下,放声大笑:“对、对不起啊,这个,哈哈哈,实在有点儿土……哈哈哈哈,真的很难忍住不笑,救命!”
池曜东被她笑得心脏疼。挫败感又增加了——这就是试图撩拨海王的代价。
凌羽不想回家,池曜东也没有赶客。
两人各自坐在沙发一头。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凌羽手里抓着抱枕,时不时骚扰他。
池曜东脾气温和,也不恼,耐心解释说:“查点资料。最近接的工作是话剧,我心里没底,只能多做些准备。”
“哦。”
见是工作,凌羽不好再说什么。
但没过几分钟。
“你家WiFi密码是多少呀?”
“哪个口是热水?——哇,好烫!”
“呀,我手机没电了。你家里有没有充电器?”
“咕噜咕噜……池老师,你饿不饿啊?”
池曜东扶额叹气,知道她是故意,也没辙,站起来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不看了——你想吃什么?”
凌羽拍手欢呼:“水煮鱼!”
“好,马上。”
凌羽的本意是点外卖,没想到池曜东袖子一卷,系起了围裙。
“你会做饭?”凌羽眼睛瞪大,仿佛看到什么不得了的奇观。
池曜东打开冰箱确认食材,随口答道:“马马虎虎,凑合吧。”
二十分钟后,凌羽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池老师,您谦虚了。这哪里是凑合呀,都可以开餐馆啦!”
池曜东正在盛饭,听见这等夸奖,面露羞涩:“是吗?可这些都是家常菜,不难做的。你先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白米饭配红烧肉,第一口下去,凌羽立马决定在这里长住。
池曜东也不吝啬,每顿饭都做得花样百出。那刀工,那颠勺,说他没在新东方进修过,凌羽绝对不信。煲汤炖菜,爆炒蒸煮,甚至,还会包饺子。
“池老师真是好贤惠呀!很适合当人夫哦!”
凌羽站在池曜东背后,沾了满手面粉,往他脸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