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寻还真是个预言家。
李碧琦当天夜晚就发烧,将所有的资料扔到温渝面前,说:“后天的拍卖会你去玩玩,就当锻炼锻炼。”
温渝愣了好一会儿。
李碧琦说:“当年你妈妈我也是这么赶鸭子上架上台的,没什么好担心的,谁都有个第一次,做你自己就行了,这只是个内部小拍卖,不对外。”
“我不去。”
李碧琦揉着头,开始打太极:“怎么这么晕呢。”
温渝:“………………”
“我得去找护士打针,不行挂点水什么的。”李碧琦走得很慢,像是真的很不舒服一样,有意无意嘀咕了句,“砸了场也没事。”
温渝站在那儿,一脸不可置信。
这样看似自然的举动和谈话,像是随意而言,真的细细钻研起来,又觉得这是李碧琦早就安排好的,只不过刚好老爷子摔了腰,为此有了合理的借口。可看到李碧琦这么撂挑子装柔弱,温渝妥协了。
多年以后的一次采访,记者问她第一次拍卖的样子。
她穿着白色衬衫牛仔裤,细长的腿型恰到好处,笑了笑感慨道:“一次意料之外的被逼梁山,只有敲锤的那一刻觉得这是真的。”
后来才知道,这都是李碧琦安排好的。
拍卖会确实像李碧琦说的那样,不大,公司内部组织,总共七件藏品,有书画和瓷器,她穿了一身素雅的复古旗袍,上面印有中国风牡丹花图样,戴着珍珠耳钉,头发束在脑后,清秀优雅。那是李碧琦年轻时刚入行,第一次拍卖的时候穿过的。
那天参加的人不多,二三十人,坐在场下。
事实上温渝见过很多次李碧琦拍卖的样子,小时候经常和温寻一起去看,老爷子也时常带她们去博物馆,讲文物的历史。很多习惯都隐隐藏下,再拿起也不过是顺手拈来。
她只记得站在场侧的紧张感,可当真正走出来站在台前,看着场下的几十人,灯光打下来的时候,她忽然平静了,双手撑着台面,站的笔直,用了一句简单的双语作为开场白:“diesalen,goeveryone。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上午好。”倒不是说的有多好,但那天温寻也在,就坐在,场面控制还算顺利。小时候她们玩过家家,穿着李碧琦的高跟鞋和裙子,也是这样模仿来的。台下的温寻,鼓掌的时候束了个大拇指。
那一刻,温渝也不紧张了。
拍卖会持续了两个小时,结束后有人送了一朵花过来,花上附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小妹,妈妈说得对,你天生就应该做一个拍卖师。”
她合上卡片四处张望,温寻已经走了。
温渝处理好拍卖后续的事宜才离开公司,甚至有人给她递上名片,请她去做拍卖顾问,她受宠若惊,礼貌婉拒。谁知道她只是一个大学的助教?但这是她第一次有一种从心底蓬勃而发的成就感。
小时候老师会问,你将来想做什么?很多小孩会说科学家,飞行员,或者教师。但这些人里有大部分,可能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有的人十八岁读了大学,可能二十岁又喜欢上别的事情,二十八岁是推销员,三十岁想做钢琴家,四十岁突发奇想写,五十岁学了粤语,八十岁爱上画画。人生的可能性太多,总是有人一腔孤勇去尝试新的生活,或者泥沙俱下,或者,遇见了光。
拍卖会结束,温渝一个人走了很久。
她还穿着旗袍,高跟鞋,拎着一个手提包,包里的手机还处在睡眠状态,索性一路随便走着,碰到一家修手机的店铺。这几天紧张到熬夜看资料,实在脱不开身想起手机。
老板说:“坏的实在太厉害了。”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渝笑了:“那只能换新的了。”
她直接去商场买了一个新手机,装上电话卡,捯饬了好一会儿才熟悉按键,然后开机,安装微信,打开一看,只有李湘发过来的消息,一个未接电话都没有。
温渝鼓足勇气,拨给林净宁。
新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到底,还是没有人接。她正想要再打一遍,接到李碧琦的电话,说的是:“你爷爷想吃糕点,回来记得去永嘉楼买。”
温渝收了手机,打车去买糕。
回去医院,病床边只有李碧琦在,说温寻已经坐飞机离开了扬州,为此爷爷调侃:“她说是自己的地还要浇水,这才回来几天就走了。”
温渝笑,拿起糕给老爷子:“您不也惦记着自己的院子,我看你和我姐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温老爷子哼了一声。
李碧琦在一边笑了。
自打拍卖会回来,李碧琦什么也没有评价,只是那几天笑的多了,好像这种时候说的话都是多余。有的事情别人怎么说都没用,你自己感受到的才是你自己的。
温渝在扬州又待了两天才离开,离开那天,李碧琦不在,老爷子说了句掏心窝的话:“你姐像你爸,随性洒脱,你像你妈,思量太多。她要是真那么不理解你,当年一定不会由着你去宜城念书,要是认真去了解,也许会发现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子,只是用错了方法。”
上飞机前,温渝还是给李碧琦打了个电话。
她声音很轻:“妈。”
李碧琦沉默了片刻。
温渝:“我要登机了。”
母女之间的感情向来说不清楚,有时像朋友,时而是仇人,但也许就这样一句简单的告别,便能化解过去那么多次的对抗,让岁月都温柔起来。
再次回到宜城,像是大梦初醒。
办公室里的事情不是太多,她现在跟着另一位博士导师工作。骆佳薇重新开始带研究生,好像和她是陌生人。想起这些,温渝也一笑而过,好像没那么在乎了。只是几天不在,还是从李湘那里才得知,张晓退学了。
说起这些,温渝并不是很意外。
那天在杨慎的夜场碰上,原本也不是偶然。那张在事件里初次登场的照片,只有她和杨慎,如果是别人处心积虑,和张晓没关系,照片里应该是他们三个人才对,但张晓被刻意p掉,只能说明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但温渝已经不想追究了。
算起来日子,她和林净宁一周多没有联系了。温渝不知道的是,就在这一刻,林净宁正在杨慎的场子喝酒,几乎天天晚上泡这,要么就去山里。
杨慎不解:“你这几天怎么了?”
林净宁不说话。
杨慎:“别又是嘉兴那边的事吧。”
林净宁冷笑,杨慎说对了一半。
虽然林家老爷子不强迫他联姻,话说的也很大方,这事再从长计议,但暗地里也没放松过,还不是照样让林之和去嘉兴走动,说的是温家大小姐。
林净宁点了支烟:“过几天我得回去一趟。”
“真躲不过?”
林净宁沉默。
杨慎宽慰道:“大不了赖着呗,还能押着你结婚吗?明天山上有马球,玩个几天再回来,管他妈的去。”
林净宁:“明天不行。”
“有事?”
林净宁:“顾世真有个局。”
这个饭局顾世真撮合了很久,林净宁推了几次,实在说不过去才接的。他晚上是在杨慎那儿的包厢睡的,玩了一晚上,天亮才睡着,去宜城大学有些晚了。
江桥开的车,他在后座睡了一会儿。
林净宁并没有真的睡着,他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致,想起温渝,眉头皱起,把玩着手机,又扔到一边去,不耐烦的转着打火机。
半个小时后,到了宜城大学。
顾世真等了一两个小时,丝毫不介意,照样笑着接待,又是泡茶,又是嘘寒问暖,言语之间随意提起他和温渝的关系,含蓄道:“要不叫温老师过来?”
林净宁默了一秒,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顾世真愣了,提醒:“就是助教,温渝。”
林净宁淡淡笑了笑:“记不清了。”
顾世真眼神朝下,定了两秒,很快又眼神朝上,换上一副慈祥的笑:“那是我疏忽了,净宁你这么忙,哪是谁都能记得的。”
聊了会儿,林净宁道:“我出去抽根烟。”
他只是莫名的有些烦躁。
那个时候,温渝刚好去帮导师送资料。她穿着及膝短裙,白色衬衫束在里面,腰身映入眼帘的纤细柔软,怀里抱着一沓文件,刚经过一排冬青,就看见林净宁。
正要上前,顾世真从楼上下来。
林净宁顺手掐了烟,与顾世真说了句什么,两人往这边走过来。温渝走也不是,躲也不是,硬生生的撞了个正着。
顾世真故意道:“温渝啊。”
温渝尴尬的笑:“院长好。”
顾世真看了一眼身后的人,面上也淡了,对温渝摆摆手,说忙去吧,随后又笑着和林净宁说起话来。温渝站在那愣了半晌,鼻子发酸。再回头去看,他已经上了车。刚才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目光没有丝毫的停留,眼神淡漠,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明明一周前,他还在逗她。
温渝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这种近乎飘渺的感情,似乎很容易让人疲惫。谁让她打电话,他不接来着。
她沮丧的低喃:“林净宁,事不过三。”
远处的黑色汽车已经渐渐驶离,顾世真说起开发的项目口若悬河,林净宁时而回一句,眼皮却淡淡抬起,似是不经意间,落在后视镜上,静静看着那个柔弱的身影,目光暗了下来。
第27章
那次的酒局,林净宁吃的心不在焉。
顾世真这个老滑头,敬了他很多酒,借此谈起项目的事情,拐着弯的说了两句,文学院要以李恪严的名义申请研究资金,这不是个小数目,骆佳薇也因祸得福,年纪轻轻要被破格提拔为教授,作为研究项目的负责人。
林净宁听的笑了一下,笑里藏着话。
顾世真酒过三巡,话倒是说的有意无意了些:“小骆真是好福气啊,严老慧眼识珠,我真是自愧不如。”
林净宁淡淡道:“您喝多了。”
他拨了一个电话,江桥很快推门进来,看了一眼迷醉的顾世真,心里不由得感慨,听见林净宁说,先送顾世真回去,便多问了句:“那我一会儿来接您?”
林净宁说:“不用。”
江桥欲言又止。
林净宁问:“怎么了?”
江桥摇头说没事。
等包厢里剩下他一个人,便又喝了几口酒,在包厢坐了会儿才走。宜城的夜总是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冷寂气质,下雨的时候这样,不下的时候也这样,潮湿的南方天,风吹在身上都是潮的。林净宁刚走到酒店门口,就看见远处站着的温渝。
她穿着白衬衫,休闲短裙,挎着小包,头发在脑后扎了半匝,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双眼,手背在身后,低着头看脚下,似乎很专注。
真是像十八岁。
林净宁看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刚准备走,温渝就抬头看了过来,目光里有些许稍纵即逝的惊喜和试探,那是等待过后的样子。
他却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别处。
温渝跟在他后面喊:“林净宁。”
林净宁也没有停下来,一边走一边点了支烟,由着她追,嘴角似有似无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脸上依旧从容淡定。
温渝追了上来,也不管他的态度,跟在他身边,偏着头看他,自顾自解释道:“还在生气啊?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家里有急事赶回去,而且手机坏了。”
林净宁面无表情。
温渝:“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
林净宁吸了口烟。
温渝:“我知道我不对,就看在我也等了很久你也没理我的份上,给个面子?要不你说怎么办,只要我能做到。”
她一直在说,话也是绵密。
尾音一落,林净宁停下来。
温渝愣是差点撞到他身上。
林净宁语气很淡:“做什么都行?”
温渝:“………………”
林净宁哼了一声。
温渝挤出一个笑,说到最后声音越小:“那天真有急事,也确实很忙,我给你也打电话了,你没接,这也不能怪我吧?”
林净宁看着她,没说话。
温渝有那么一刻觉得撑不住了,但鼓足勇气拉下脸来,再主动一次也不见得是坏事,这是她给自己的一次机会。一个人总会有冲动的时候,就像今天见到他,还是会心动。说到底这件事,总归是她的错。只是他们,都需要一个开口的契机。
马路上的汽车呼啸而过,带了一阵风。
温渝歪头看他:“要不我给你买好吃的?”
林净宁别过脸去,笑了一声。这一笑,很多事都没了。林净宁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看她一眼,声音低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温渝想了想说:“三四天吧,五六天?”
林净宁:“………………”
他脸色瞬间变淡,转身走了。
温渝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跟在后面小跑,他步子大,她追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得陪着笑,想不通这男的怎么变脸这么快。
过了马路是广场,有大爷大妈在跳舞。
温渝上前拉住他的西装衣角,林净宁的目光下意识的动容,过马路的时候还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听到温渝说:“这是西京广场,老人喜欢过来玩,游乐设施不多,但是占地面积大,有乘凉的阁子,清净朴素,建成有四十年吧,比我还大十多岁。
林净宁:“………………”
温渝抬手指向右边:“那个是宜城最大的游乐园,大人小孩都可以玩,还有水上项目,最有意思的应该是他们的陆地迷宫,一般人根本走不出去,还可以体验玩偶装,就是穿上动物的衣服,这样的话游乐项目可以打七折,还能看到不一样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