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剑的剑灵。
佩剑随主是常识。
剑灵刀灵的秉性也会收到主人心性的影响,比如她自己的长鸿弓就比较活泼,化出人形时是个爱撒娇耍赖的身着红衣小不点。
而李青燃的独行剑,别说化形,就连鞘不不怎么出,遇到事在剑鞘中嗡鸣一声就已经算是重视了。
所以在她看到惊鸿剑时才会如此吃惊。
在她的设想中,方清清应该是一个灵秀机敏又不失飒爽的少女。
能十三岁悟得剑意的剑修,心术不可能不正。
而此刻,当她看清桃枝上坐着的少女时,她稍微蹙了一下眉。
因为她几乎和方清清长得一模一样。
但又是一副标准的桃花妖灵的样子。
她浑身上下几乎只用一席粉色薄纱勉勉强强地遮住了关键部位,香肩半露,笑意轻浮。
一对玉足悬在桃花枝下,轻轻晃动仿佛撩拨着什么。
以至于小凤凰当下便想到了一个可能合理的解释。
方清清参悟剑道时走火入魔,导致剑灵心性大变。
她天赋再高也不过是一个少女,可能在长久的磨合过程当中,一不小心被剑灵反噬了,故而剑灵继承了她的模样。
方清清自幼被寄予厚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当时方家长辈肯定失望无比悲痛万分。
渐渐的她就变成了家族里的禁忌。
甚至可能正是因为这个,方清衍才从剑修改成了丹修。
小凤凰分析一番,觉得愈发的有道理。
似乎大部分的事情都说得通了,她戳了戳李青燃,传音问道:“是这样吗?”
……
李青燃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全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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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通天桃木
“缘何而死……哈哈哈哈哈哈……”
剑灵坐在桃枝上, 双腿随着风一荡一荡,笑意盈盈,“道长问错了, 你应该问问方大家主, 装着一副丹心济世的名号, 怎么要亲手杀了亲妹妹啊。”
这一句话像一记闷钟,狠狠地敲在众人耳畔。
方清衍也在这句话中回了神,他拐杖轻轻杵了一下地面, 地底传来一连串的关窍运作声,一道淡紫色结界从地底升起, 将整个桃林与外界隔开。
方清衍动了动嘴唇, 身形紧绷, 手指几乎要扣进木杖之中,十分艰难才从嘴中挤出这句话。
“清清……”
“方家可以没有一个剑修大能,但不能出一个滥杀无辜的邪魔。”
方清衍话音刚落,剑灵便爆发出一阵狂笑。
她所坐的这一枝树干本就几近弯曲,在阵阵颤动之下, 仿佛要折断了一般。
“无辜百姓……哈哈哈哈哈……”
她跃足轻点, 从桃花枝上掠下,却似乎被禁锢在这棵树方圆一丈之内, 她歪头直直地看着方清衍,“云中君好无私,好感天动地的大义灭亲呐。”
“方大家主,你是不是当菩萨当久了,把自己都当入戏了?”
剑灵言语神态几近刻薄, 明明与方清清拥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却浑然不似一人。
而她身后的那棵半死不活的桃树, 就这样在她癫狂的笑声之中重新抽枝发芽。
迅速结满累累桃花,又落下。
层层叠叠的粉色花瓣,洋洋洒洒,旧落新出,仿佛不知疲倦没有尽头。
眨眼间便在树下叠出一个坟包似的拱起,将那柄重见天日不久的惊鸿剑又埋了进去。
在尖笑与落英中,湖心岛的八重锁链桥齐齐晃动,水浪无风而起激起一片水雾,发出“瓦石相磨”般的锒铛声。
小凤凰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株桃花树,她是看到过的。
就在那个梦境之中。
她没有认出来,是因为她在梦境中见到它的样子极其繁茂,上可通天,树冠如云,而不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很快,她又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
它并非半死不活,也并非异常弯曲矮小。
这株桃树树冠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因为这棵树更大的部分被人封埋在了土里。
方才剑灵坐的位置,是这颗巨大桃树的尖端,破土而出的一小部分。
所以先前方清衍出关时,地底震动,似有什么东西拱土而出的异动并非错觉。
是这颗桃树吗……
还是桃树之下别的东西?
剑灵用桃花障引她来此,当真是方清衍口中说的“有些顽皮,并无恶意”的无心玩笑?
这个疑惑形成的瞬间,小凤凰不自觉的离方桃树走近了几步。
然后被李青燃大手一揽,又勾了回来。
小凤凰:……?
李青燃:“扶稳。”
还不等小凤凰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独行剑在半空发出争鸣,“咄”的一声插入地中!
在极短的静默后,无数寒霜般冷冽的剑气以剑为中心自八方汇聚,随即轰然炸开!生生将地面撕裂!
一连串的瓷盏破碎的声音越来越大,顿时天旋地转,桃花林中的土地如蛋壳般崩裂,往湖心坠去。
若不是先前方清衍立起的那方结界,整个方家所在的湖心岛都要受到殃及。
与此同时,随着地面塌陷,一股来自地底深处的紫光拱破屏障,冲天而起,久违地抚照了整个大泽。
云梦泽中有些道行的精怪仙灵都在此刻愣怔了片刻。
这是属于前任太湖水君谢长安的龙息。
而他已经殁了一千多年了。
在不断下落的过程当中,小凤凰才懂了李青燃口中“扶稳”的意思。
她紧紧攀附住李青燃的肩膀,在李青燃似疑非疑地眼神之中,她又后知后觉了一件事情。
大家都是神仙,谁还不会飞了?
天阙和凤族总觉得她自小流落岐山这等大荒之地,比起其他凤族小辈而言所受辛苦颇多。
大家对她多了几分宠爱。
实则不然。
她在岐山被土地宠着当的是小山怪们的老大,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从小到大真正打过的架拢共加起来,可能就只有和乌琅那么一次。
其余的,便是跟着凤族长辈们去收妖捉怪,开开眼界凑个数罢了。
她顺风顺水过到了九千岁,就连天劫都没有为难她。
所以养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只要事情没冲着自己来,便觉得万事都有别人挡在自己前头,不怎么爱动脑子。
小凤凰在和李青燃不太熟的时候尚且能端着仙官的架子装一装。
如今和他熟了,就多少有点破罐子破摔,本性展露无疑的意思了。
但是今日李青燃弄了这么大的动静,自己理应当摆出几分威猛的样子涨气势,不能这般挂在他身上丢人才对。
她攀附在李青燃肩膀上的手刚松力三分,李青燃便叹了口气,将握住独行剑的手松开,轻轻放在了她的腰上。
小凤凰:……?
诚然独行剑有灵,并不需要一直握着。
但是,难道李青燃也觉得自己不会飞吗??
还是说在他眼里,自己还不如一把剑靠得住?
小凤凰不自觉地蹙了一下眉,感觉桃花障气有点上头。
桃花林之下是空心的,那必然内有乾坤。
小凤凰已经做了这样的心理预期,但看清楚眼前景色时仍然愣怔了一会儿。
这片塌陷之地正对着的,是一株通天接地的巨大桃花木。
或许因为长久封闭的缘故,这棵巨木除了树冠顶端,漏出地面的那一节尚有新枝。
其余枝干均干枯嶙峋,似乎被烧焦过一般,颜色斑斑驳驳,覆盖了一层了无生气的灰尘。
在巨木之下,散落着一地断枝。
小凤凰仔细一看,这并非断枝,而是白骨。
混杂着刀剑枪的兵器,横七竖八或立或躺,像一片巨大的坟冢。
坟冢的中央,有一方高台。
八条锁链自空中垂下绕在高台周围,在晦暗不清的光线中,如同巨大的八条螭龙死死将高台之物缠住。
方才那一瞬通天的紫光,就是自高台发出。
不等小凤凰燃起凤息,一并掉落下来的几个方家弟子站稳后纷纷举起燃符。
十几张燃符飞向半空,照亮了这一片区域。
准确的说,这不是地底,而是水底。
那方高台也不是高台,而是巨大到有些夸张的棺木。
不知道是否因为桃花障的缘故,小凤凰在落下的一瞬便清晰的感应到了一丝飞雪裹挟着尘土的气息。
与李青燃极其相似,不过有些陈旧。
一缕来自许多年前的辰虚帝君的气息停留在棺木之上。
众人拾级而上,越靠近棺木寒意越浓。
八条铁链上都倒挂着许多冰棱。
不用起棺也知道,这里躺着的必定是昔日太湖水君谢长安。
谢长安堕天时殁于天雷。
太湖水君虽是个虚职但好歹也是有正规仙衔的,仙衔的封赐应允都要过辰虚之手,帝君昔日来过这里也合情合理。
这事方家后辈不知道,方清衍不可能不知道。
谢长安是堕天时被天雷劈死的,一般而言,这种死法在玄门之中多少也要避讳些。
把自家的宅子建在人家棺材顶上,不瘆得慌?
小凤凰狐疑地看了方清衍一眼,却见他青衣举杖,眼神悲悯。
“昔日吾友三人,以长安是瞻。”
他的手轻扶在棺木之上,或许是因为忆起往事的缘故,眉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老人的疲态。
当年,方家不过是云梦泽众多玄门中寻常的一支。
玄门众人提到方家,只有二字,“中庸”。
直到方清衍和方清清出世。
方清清十三岁悟得剑意时震惊了众多玄门。
要知道,上一个飞升成仙的孟家先祖剑意是十五岁才悟得的。
惊鸿剑灵一出世,不起眼的方家立马成了其他玄门眼中十分值得结交的香饽饽。
拜帖堆积成山,隔三差五便有人前来攀亲带故,也有说要拜师在方清清门下的,甚至想在方清清飞升前定下双修情缘的也不在少数。
玄门众人总是恐后争先,有许多差距是靠后天努力能追上的,但在天赋灵根之上的差上毫厘也如天沟难越。
一般而言,这种让人无力追赶的不公,极易生妒。
但两兄妹并未因此生出嫌隙。
方清衍品行端正,行为有度,举止谦和。
一手云中剑法亦有君子之姿,即便在御剑一道上走不到极致,未来也是方家大长老甚至家主的好苗子。
那时候他常帮方清清回帖。
方清清便坐在书桌的另一头,开玩笑道:“哥哥,以后你当家主,我便帮你护道,你看不惯谁,给我一个眼神,我就将他打出去。”
方清衍扶额,训道:“清清,你是许多小辈的榜样,注意言行。”
“好好好,我知道啦。”方清清总是这样应着,却并不放在心上。
方清清调皮是真,痴剑也是真。
她不爱逛街,不爱胭脂水粉,也不爱听书听戏,她觉得这些都不如练剑时一招化三招来的有趣。
故长陵城的天街灯市年年热闹非凡,她除了在年纪极小,还拿不动剑的时候逛过一两次外,就再没去过了。
那一年她从家中溜走属实是无奈之举。
“哥,真的太离谱了。”她挽着方清衍的手臂,一脸愤愤。
“那个孟家长老的儿子,都已经三十八了,居然想拜我为师?!”
“还有,那个柳家居然直接把他们刚断奶的娃娃带了过来,说合过八字要和我订下娃娃亲!?”
方清衍虽然也觉得十分离谱,但还是劝诫道:“清清,回绝了就是,你下次可不许如同今日这般,大发脾气摔门而出,会被笑话的。”
若他日方清清当真飞升,凡间的言行举止都将勘录成册,供后世览阅研习。
其实退一步讲,虽然当下看起来,差上十几二十岁有些不可理喻。
可飞升之后,岁与天齐,莫说十几二十年,就是千百年上万年的岁数差异,也不过弹指一瞬。
方清清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极大决心一般,拉了拉方清衍的胳膊。
方清衍侧头,以为她还在不高兴,想说几句哄她开心的话,话未出口便听见方清清道,“哥,其实我不想飞升。”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清澈。
明明他们行走在市之中,煌煌热闹成片却似乎都照不进她的眼里。
“我爱剑,所以练剑,并不是想在这一道上有多高的造诣,也没有指望着靠它飞升。”
“我现在还喜欢,所以日日练剑也觉得欢喜。”
“哪一日我不喜欢了,我将它束之高阁也不觉得可惜。”
“我不喜欢被视作榜样,我也教不了他们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哥,你别和别人说,爹娘长老他们知道了肯定要不高兴的。”
方清衍愣怔了一会儿。
在某一刻他觉得从自家小妹口中说出的这些话,让他极近的感触到了“道”。
方清衍当时并不太理解,但还是郑重回道:“好,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做什么哥哥都支持你。”
方清清飞快地点点头,神情这才逐渐明亮起来。
很多年后,当他回想起这一天时才恍然,大约这便是天赋者的举重若轻,和庸碌者的削足适履之间的区别。
可惜大多数人都是望而不及,一路削足适履跌跌撞撞,终泯然众人,白首而无成之。
老人总说在年少时最好莫遇见过于惊艳之人。
也不知是祸是福,便是在同一天,方清清与谢长安第一次相见。
那时候长陵城已经有了放天灯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