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神逢场作戏后——大米糕
时间:2022-10-07 16:36:51

  其实不然。
  真要算下来,方请衍与谢长安要认识得更早些。
  天街灯市那一夜,谢长安原本是约了方清衍一同喝酒的,只是恰好方清清同行。
  谢长安见她可爱,便随手点了些仙法在天灯之上逗一逗小姑娘。
  或许是方清清在人群中仰头看天灯的那一幕,眼中投映的灯火过于明亮,谢长安一时有些不想点破这个玩笑,这一逗后来便逗了好多年。
  这件小事当年没少被天阙的那帮同僚拿来说笑。
  与他们同一道的还有长离漱君。
  长离比谢长安要小几百岁,自小是谢长安的小尾巴,不过他本体是蛟非龙,管辖着南方曲水一片不太大的地方。
  曲水一带的车曲国山多民少,风调雨顺常年没什么大事,长离便常溜来长陵城,找谢长安玩。
  三人均是风流年少,文能把酒踏歌,武能除妖卫道,久而久之有了长陵三公子之美名。
  玄门之人不觉时日长,那时外头正是天下大乱的时年。
  不过长陵城之外的乌烟瘴气吹不过云梦泽的高山。
  方清清也长了几岁,剑术更加精湛。
  心性逐渐也有了方清衍的影子,多了几分温和。
  “听说中原一带已经兵荒马乱。”
  方清衍每听到方清清谈论这种事,总是心头一跳,“天下分分合合,是大势所趋,我……”
  “我们修道之人不可妄加干预。”方清清学着方清衍的口吻将教训的话补完,“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方清衍摸了摸她的头,十分欣慰,夸赞道:“清清长大了。”
  方清清蹙眉,“不过每逢战乱,生出怨魂无数,迟早将殃及云梦泽。”
  生人之事不可干预,死后作祟就属于玄门插手的范围了。
  方清衍道:“放心,长安和长离已经在云梦泽外画下结界,家家户户都挂了驱魔灯。只要探查出邪祟的踪迹,便会通知给各玄门。你安心修行便好。”
  “仰仗他人庇护,终有不及之时。”方清清摇了摇头,“我准备编写一份剑谱,交予长老。以方家的名义分发给长陵百姓,广授同修。”
  “既能强身健体,万一将来不幸……”方清清将不吉利的话咽下,继而道:“还有自保之力。”
  修行一道上,各家钻研剑法绝学,无不恐后争先。
  广授同修几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颇难。
  方清清却不只是说说。
  从那日起,她将惊鸿剑意的一招一式化繁为简,化精为拙,当真编了一本入门精修皆宜的剑谱出来。
  编成之日,方清衍同邀谢长安与长离来观剑。
  太湖水殿有一株参天桃树,方清清以桃枝代剑,将三十六式演练完毕之时剑意扫拂过树冠。
  落英纷纷然然,剑影翩然若蝶穿插其中。
  方清清收了剑势,在落花中偏头问道:“是否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谢长安道:“大道若简,刚刚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极认真道:“方姑娘剑道精湛,心道更甚之。飞升之日,我定亲自到场恭贺。”
  可惜,天不随愿。
  起先的异常是城外发现了奇怪的脚印,看上去似兽似人。
  有人担心是僵尸邪祟,谢长安让长离陪着以方家为首的众玄门重新加固阵法,只身去城外巡查。
  他仔细探了探,那只脚印并没有邪气。
  或许正因为此,才破了谢长安在云梦泽外设下的禁令。
  为了稳妥起见,谢长安还是重新巡视了云梦泽境内所有山泽。
  他最终在一处山洞中,找到了那只怪物。
  那怪物似为人形,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猱形披发,只有一足却走行如风。
  那只怪物奇怪地回看着他,挠了挠背,仿佛只是路过此处并无恶意。
  谢长安站在山洞口,剑意凝之于指间,迟迟未发。
  谢长安自那日回来之后甚少说话,时常立在水边,神情有些怔然。
  长离见状到近处,蹲下身子,探了一下太湖水面。
  他同为水君,对水比旁人敏感些。
  这一探便发现了异常。
  长离捻着指尖的残留的水渍,开口询问,是否与那只奇怪的妖物有关,可已猎杀。
  谢长安摇了摇头,“不是妖物,杀之无用。”
  魃。
  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
  一月后。
  随着水位下降,长陵城水路发达,重商轻农,外藩来的驳船不敢近岸。
  又一月。
  太湖河床逐渐裸露,腥气冲天,不复曾经隽秀。
  又一月。
  昔日只以山泉烹茶煮酒为雅的长陵,如今城中家家户户的储水缸中装的都是浑水泥浆。
  水路不可行后,城中粮食逐渐见短。
  香火鼎盛的龙王庙如今只闻怨声,他们都在问到底什么时候下雨?
  众玄门自身难保,达到辟谷修为的修士稍好,普通弟子和百姓一样难熬。
  不过短短几月,长陵城便从天上坠到了地下,再不见繁华。
  有人忍无可忍地想,逃吧。
  老弱病残们难以迁移,青年壮汉们总不能一并等死。
  于是他们自发组起一支队伍,不顾玄门阻难,一心要出城。
  这一出,便再无音讯。
  那日谢长安与方清衍例行巡山时,在靠近云梦泽外侧的一处山道上看到了血迹,云梦泽结界之外一只断手正挂在路边。
  那只断手干瘪嶙峋,似是被怨灵吸食后的样子。
  谢长安与方清衍对视一眼,一并冲出结界,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成百上千游荡的怨灵。
  它们被云梦泽的灵气吸引至此,又被结界阻拦在外。
  谢长安祭出长剑,紫气瞬间升腾。
  方清衍的云中剑剑气看似平缓,亦有破云之势。
  两人沉默不语地诛杀着这些怨灵。
  他们大多是死于战乱,觉得天道不公,心有所憾才化作怨灵徘徊在人间。
  而现在又被他们再一次诛在剑下。
  等他们全部杀尽,谢长安才敛下龙息。
  满地怨灵祟气留下的黑絮,如同被野火烧尽的草木灰。
  两人都有些累,最后一剑挥下时,他们均没有从对方眼中看到释然。
  若继续旱下去,长陵城百姓亦会如此,不甘不愿地死去,化作方才一般的怨灵,再被玄门弟子斩于剑下。
  或许不久的将来,曾经卖过酒水给他们的小哥,在太湖上采莲的姑娘,放灯的孩童,他们在长陵城中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会变成这样一蓬黑灰。
  “你受伤了,我们先回去。”谢长安指了指方清衍的胳膊。
  方清衍这才发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怨灵划了一道口子,血水将他浅蓝色的衣袖浸成了深色。
  当他们回到长陵城中时,长离和方清清正神色紧张地站在城门口张望。
  看见方清衍受伤,方清清红了眼眶,但还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昨日长离在上中打的井,打出了水,我们去看看吧。”
  方清衍顿了顿,看着两人身体僵硬眼神闪烁,顾不得身上的伤,缓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方清清垂着眼眸,“哥,我先去帮你敷药。”
  谢长安揉了揉眉心,恰好瞥到长离手上似有乌痕,“你怎么也受伤了。”
  城中只有玄门和普通百姓,与前者打起来不可能毫无动静,而后者根本不可能伤到他。
  平日里跟在谢长安身后说什么应什么的长离,此刻居然也和方清清一般垂下眼眸来。
  与这边的安静相对应的,太湖边推推搡搡热闹异常。
  谢长安忽然心口一闷,似乎被人隔空重击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代天问责(二)
  方清衍连忙扶住谢长安, 蹙眉道,“这是……”
  太湖边随即爆发出啐骂声,湖边一座曾经香火鼎盛的龙王庙轰然一声, 被众人推倒砸碎。
  泥塑描金的神像摔落在干燥的太湖河床之上, 溅起一地粉尘。
  方清衍骇然震剑, 提步往前要去理论,开过光的神仙就如同谢长安本体神灵的分/身,被无端损毁肯定会有损修为。
  现下整个云梦泽的外围结界, 几乎都是靠谢长安和长离灵力支撑。
  “算了。”谢长安挡了一下方清衍,“他们并不知道本君是本君。”
  短短一句话, 虽然绕口但却道出了关键。
  百姓知道玄门为他们挡了邪祟, 方家教授他们剑法, 故而三人行走在长陵城街头颇受人百姓感恩,敬重。
  但他们并不知道谢长安是太湖水君。
  太湖水君的存在对于所有供奉他的信徒而言,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庇佑水路畅通,风雨和顺。
  可如今连水君庙所在的太湖都已经干涸龟裂, 凭什么要享一地供奉?凭什么受百姓如此久的朝拜?
  这是很简单就能想明白的道理。
  有一座庙倒, 就有第二座,第三座……
  谢长安这句算了, 是知道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旱魃现世,十里赤土,即便他是太湖水君也无法左右。
  就如天下分和,沧海桑田,盛极必衰的道理一样。
  旱魃的出现意味着一件事情, 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们都知道, 但没有点破。
  他们留在长陵城, 也不过是拖着一城百姓……苟延残喘罢了。
  长陵城还在死人,庙还在被一间间推倒,毫无好转的迹象。
  活着的,死去的,半生半死的人都含着怨气。
  与城外游历的怨魂里外呼应。
  终于有一天,结界出现了裂缝。
  怨灵一个接一个地挤了进来。
  长陵城命数早已经尽了,是他们强行一路拖到了这里。
  按道理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懂。
  但是看着成千上万的怨灵冲长陵城门的时候,那些早上还对他们笑着的百姓发出惊恐尖叫的时候,喊着“道长救我”的时候,又怎么才能做到袖手旁观呢?
  城门上的驱邪灯被吹灭一盏他们就点上一盏。
  驱灵符被血污了一张,他们就重新画上一张。
  在这种几乎绝望的拉锯之下,长离忽然道:“其实还有办法。”
  三人齐齐看向他,长离道:“太湖大旱,但曲水并没有,我们可以把曲水的水偷偷调过来。”
  这个办法,不是没有想过。
  但天下之水均有定数,有违天规不算,救了长陵城,一旦风吹草动,曲水又如何自保?
  谢长安是太湖水君,长离是曲水水君。哪里有救了一个拉下另一个道理。
  更何况,搬卸两地之水如同挪移山川,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谢长安庙观半数已毁,有心无力。
  长离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只要降水,百姓自然会恢复信仰,重塑庙观金身。联合你我的法力,不一定办不到。只是现下云梦泽外结界已破……你我若离开此地,邪祟入城……”
  方清衍负剑道:“我们来守。”
  方清清亦点头,惊鸿剑灵自她手中而起,长剑出鞘的瞬间无数莹白银蝶布满天空,蝶翼薄如刀刃,随剑影纷然炸开。
  那一瞬间,他们将所有该遵循的规矩,所有应该懂的道理全部抛到一边。
  自救也罢,悲悯也罢,凡人也罢,仙官也罢,修者也罢。
  他们救人,亦是自救。凭什么天要人死,人就不得不死?此刻他们眼中腾起一股拼死与天道一争的少年傲气!
  留在城中的玄门不多,勉强分成八队,分别由各家长老家主带领守住长陵城八个方位,以血祭剑悍守一方。
  城中百姓聚集一处,内圈为老弱妇孺,外圈执剑。
  没有人知道要撑多久,但所有人拿起剑就没有打算放下。
  时隔千年,方清衍回想起那一日时已经记不清楚具体的画面。
  他只记得方清清踏剑高悬,无数银蝶混着她的气血旋飞于长陵城苍穹之上,在遮天蔽日的瘴气之中撕开一道又一道的光。
  那道光从日月辉般清亮,再逐渐染上猩红。
  如同一道又薄又利的屏障,横亘在生与死之间。
  方清衍看着从小被自己从小操心着,那个笑着说自己不想飞升,若自己当上家主便一辈子跟在自己身后的妹妹,逐渐浑身血污,而自己却难以伸出援手。
  方清衍从来觉得练剑一道,各有各的练法,各有各的天赋,但在这一刻却实实在在生出了怨恨。
  他怨自己修为平庸,不可比肩而战,不可以一敌百,不可替方清清分摊被怨念围攻之痛。
  云中剑因感知到了他的无力而产生嗡鸣。
  可练剑之人都知道,从执剑到练出剑意是一关,从剑意化出剑灵是一关。
  前者,是勤能补拙的极限。
  后者,受天赋所限,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无法企及。
  以至于后来,有心术不正之人琢磨出了些邪门歪道。
  专门挑选一些性格契合些的魂魄,直接封印至法器之中,人工将灵器炼制出来。
  虽然此种捷径不比原生,倒也能糊弄着用好些年。
  而那些封进刀剑的灵魄,如同燃烧取暖的木柴,若不能噬主,就只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是一条投机取巧,非长久之计。
  有损福报,被正道不齿。
  但那一日,无所谓正邪。
  方清衍以心血为引,以云中剑为器,将周围枉死的百姓之灵封入剑中。
  从此他挥出的每一剑,都带着枉死之人的不甘于痛苦,世上再无云中君子之风雅。
  那一天,他的剑道,断了。
  而长陵城在生死与正邪之间,终于等到了第一滴雨。
  那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雨水浇灌而下,砸起一地硝尘。
  苍穹搅起腾腾紫气,偶见龙身穿云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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