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上神逢场作戏后——大米糕
时间:2022-10-07 16:36:51

  谢长安从一开始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甚至这一天比他预计中,来得还要更晚一些。
  那天众人被一掌推出结界之外,什么都看不分明,只听见万道天雷沉沉落下。
  长陵城里落了久违的一场,属于自己的大雨。
  太湖水君庙和那些被损毁的神像一并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之上。
  长陵城挣扎在生死之间的那几个月,理应是让人记忆深刻,会记录成册广为流传才是。
  但是却似乎被有意地抹去了,以至于人们一提到那几年的事情就不约而同的觉得有些模糊。
  即便是提起从前太湖水君,人们也只是顺口说上一句,“哦,就是那个,喜欢放花灯,爱热闹的水君大人啊。”
  仔细来说,也不是所有人都忘却了。
  譬如方家就要记得真切一些。
  那一天谢长安并没有在天雷之中瞬时灵识俱灭,他的仙辉化作人形,在人间强留了一天。
  说来好笑,他明明不是一个喜欢勉强的人,似乎总是在做一些勉强的事情。
  许多年后,方家后辈们在族谱的犄角旮旯看到方清清与水君大人的婚约,免不了有些风花雪月的猜想。
  比如那个被遗忘的水君大人一定是喜欢极了方清清,否则不会在方清清尚未凡人时就立下婚约。
  只有当年在场的人知道,那时的婚约只不过是解围的权宜之计,既无媒妁,也无实情。
  但谢长安强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天,的的确确是与方清清一起渡过的。
  方清清天资聪慧,伶俐机敏,尚在年少时便能轻而易举堪破剑道,却又能被一盏花灯哄骗上好几年。
  剑意如惊蝶起舞,如同小姑娘的开玩笑舞的花拳绣腿,却又曾是坚不可摧的屏障,挡在了长陵城的生与死之间。
  谁能不动心呢。
  只是因时机不太对,而显得有些潦草了。
  作者有话说:
  待会儿凌晨12点还有一更,明天要出差所以凌晨更
 
 
第40章 长陵终章
  还有一些话他原本想等方清清飞升之后再同她说。
  以方清清的资质, 可能再过一二十年,至多不过百年。
  他便能将方清清领到南天门,找到杜衡杜芷他们几个, 一板一眼地同她说:“本君从不骗人, 你不信去问他们, 花灯是不是真的能飘过南天门。”
  这个场景他曾经想过许久。
  前些年,听杜衡说辰虚帝君收了凤族三殿下为徒。
  凤族性格活泼,龙凤两族向来合得来, 想必方清清飞升之后,哪怕长居九重天也不会太寂寞。
  仙者寿长, 本不太会去想长远的东西的。
  想来自己做水君这么些年, 还是没堪破神仙一道。
  “龙族天生神格, 无需经历修行一道,本君曾以之为幸。”谢长安一身玄墨袍摆,行于风中,衣角被风高高扬起,又轻轻放下, 就如同普通的官家公子一般。
  “实则不然, 身为仙者应懂舍得,知因果, 不强求,敛私心。若没堪得破,还是少行走人间,莫要沾上尘缘。”
  仙者之能太过广大,擅自插手人间事, 便会成为定数之外最大的变数。
  自以为公正之举, 最终酿成最大的不公。
  方清清知道谢长安是在同自己讲道理。
  那些原本可以在漫长的仙途中陪她一起经历, 慢慢讲述的道理,他今日不得不先说了。
  可是谢长安不知道的是,自己大约永远用不上了。
  本来方清清活泼话多,今日却异常沉默。
  谢长安反倒显得有些啰嗦。
  “对了,还有一事,本君趁现在刚好可以同你说。”谢长安顿了顿,带着一丝笑意,“那些天灯不过是个障眼法,是本君见你可爱,逗你的。”
  谢长安侧身,手拂过方清清的侧脸,“好了,别哭了。”
  方清清从来不太在意时日。
  许多时候她在握剑入定,在剑意之中一生二,二生三无穷无尽仿若一世,而睁眼时不过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但那一天,却是她一生之中最短的一天。
  仿佛只是一弹指,金乌东起,悬月西沉,一如寻常。
  只是天地之间,却再也没有那一个人了。
  其后几年,她身穿白裳,发髻上插着一朵小百花,以未亡人自居。
  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很想走到长陵城墙之上看一看。
  去看柳家,去看孟家,去看街上的百姓,他们是否会心怀感激亦或是心怀愧疚。
  她想了很久。
  等到她当真走到街上时,却发现大家似乎早已经忘记有这么一位水君了。
  可笑可悲。
  她曾经心怀悲悯,愿意为心中所求拼上性命,但在那一瞬间,她眼中翻涌出了极度的厌恶。
  终有一天,她将惊鸿剑取下,埋在了水君殿前的那棵通天桃木之下。
  方清衍没有阻止方清清,葬剑那天有落雨,打落桃花一地。
  他举着伞静静兑现着他的承诺,他曾说过他会支持方清清的决定。
  那时,他只当是随口之言。
  此刻他却有些懂了。
  他同样觉得荒谬,但又比方清清看得更明白些。
  就如同那些一座座被推翻,又被忘却的水君庙观一样。
  草木枯荣,人间生死,神明陨落其实是一个道理。
  违犯天规的堕仙,谢长安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些身在玄门,怀揣着私心的,孟家柳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又过了几年,那些在大劫之中逃出去的玄门又陆续搬回了云梦泽来。
  他们没有经历那一切,更加不记得谢长安是谁。
  其他玄门只是纷纷觉得奇怪,不过几年不见,怎么轮到方家在云梦泽拿大了?
  方家无一飞升之人,方清衍的剑道在玄门大家之中,也算不上佼佼者。
  前些年,在传闻中颇有飞升之相的方清清,亦终成仲永之伤。
  这在玄门中倒也常见。
  直到他们又有一天听闻,方家之下埋着龙脉。
  龙脉护家一说玄之又玄,但真龙之身千年不腐,其角可入药,其骨可成刀,其皮可化甲。
  最重要的是,其龙珠可化灵。
  于是蠢蠢欲动之心悄然而生。
  玄门修者众多,得道者不过万一。
  那些尚未悟出剑灵之辈,谁不想有自己的剑灵?
  有了剑灵之辈,谁又不想虎上天翼?
  真龙大多归葬于东海,存于人间的万年难遇。
  无论方家有龙的传闻是真是假,其理由如何,都值得冒险一试。
  何况以方家的实力,连冒险都称不上。
  便是说一句“探囊取物,能者得之”也不为过。
  于是那段时间,方家成了怀璧其罪的众矢之的。
  那时候方清衍并不敢告诉方清清这件事情。
  以方清衍对自家妹妹的了解,如果说当初是爱让方清清剑意沛然,那么恨同样也可以。
  他见过方清清热爱剑道的样子,也看过她悲悯众生的样子。
  那就看不得有一日方清清满眼赤红,翻涌恨意,持剑只为泄愤的模样。
  这比起葬剑,更让人难过。
  更何况,这根本就不是玄门之中哪一家的问题。
  杀光这一家,还会出来另一家。
  光凭一把剑是斩杀不绝的。
  而这世上,沾了血,沾了恨就停不下来的人太多了。
  他已经失去了谢长安,失去了长离,不能再失去方清清。
  当年没有替妹妹在长陵城上挡住怨气围攻的之憾,如今,方清衍以整个方家之力挡在她之前。
  这是长陵城欠她的,也是自己欠她的。
  于是在众玄门围攻方家之际,方清衍独自一人,在龙身前跪坐了一天一夜。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人对话。
  “长安兄。”
  “如果注定要有人当罪人,让我来。”
  “如果注定要有一家引领云梦泽,那就让方家。”
  方清衍再出现在众玄门前时,云中剑被埋入了龙骨,一剑挥下隐有紫龙伏息。
  那一日后,方家终于翻过千重山岭,站在了万山之巅。
  他仍然说着“不分二类,同乐同修。”
  赞颂之声逐渐盖过了嘲弄蜚语。
  并非这句话有什么精进,而是方清衍终于成了那一个说一不二之人。
  众人一度以为方家会走得更远,站得更高。
  都说方家这辈一门二杰,说不定哥哥也能飞升。
  可方清衍却再也没有出过剑。
  他有一回走过子规堂,恰好听见里头有几名弟子正在闲聊。
  他们的声音不大,方清衍却听得异常清晰。
  有人扯出话头,谈起早年间方家处境尴尬,家主年少时一剑便将其他玄门赶出方家地界。
  那名弟子说得眉色飞舞,神乎其神。
  而其他几名年少些的弟子摸了摸头,疑惑道:“咱们家主,不是只有根手杖,没有佩剑吗?”
  方清衍极轻地笑了笑,走远了。
  或许再不过多久,大家便都会忘了。
  可他还没有忘。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亲手挖出龙珠,拆下龙骨时,血肉分离的声音,指间黏腻的触感。
  血渍染脏了他整个衣袍。
  每一滴都像在质问他如何忍心,又在嘲笑他道貌岸然。
  他没有忘。
  那日他强行用出那一剑时,差点被龙珠反噬。七窍流血,狼狈不堪的模样被方清清全数看在眼里。
  方清清狂笑着挖出惊鸿剑,灵蝶嗜血不分二类屠杀了大半个玄门,有孟家,有柳家,有陈家,有杜家,甚至有方家本家。
  她自封五感,不听不闻,最后被自己斩于剑下的样子。
  方清清那一刻睁大眼睛,翻涌出的震惊和绝望几乎让他窒息。
  那一幕,他一直想忘记。
  却因此而记得更清晰,以至于每每想起,连灵魂都在发痛。
  后来他翻阅了许多古籍,得了一方。
  以龙角入药,可益延年,遗旧事。
  他再一次进入到了地底,取下了龙角。
  他设下八条螭龙锁链为阵,将此地封存,其上建屋,建林。
  此地如同那些被刻意抹去的往事一样,变成了无人知晓,无人能进的禁地。
  药方制成之后,他一口气服下。
  当真就慢慢忘了。
  就同当年的长陵城百姓一样。
  明明是最痛苦,最刻骨铭心的那几年,却只在记忆里留下了朦朦胧胧的印象。
  有人问起,他还能模糊想起一些,下意识道:“当年舍妹最爱桃花,若她还在定然很喜欢这里。”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
  他明明很想念旧人,每次路过却会下意识的绕开这片桃花林。
  就好像在专门回避些什么一样。
  在之后很多年里,他常常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却一直过于依赖别人只言片语的感激之词。
  仿佛在赎罪,他将丹修一道走到极致,仿佛想借此证明些什么。
  龙角遗旧事是真的,益延年也是真的。
  可惜在极长的岁月之中,他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长生之乐。
  经历旧事的人,有的死了,有的忘了。
  唯独他被困在了人间,他徘徊许久,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那些横亘好多年的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甚至来不及让人感同身受,就在“问灵”剑阵中一页页翻过。
  方清衍此刻跪坐在寒霜交织的剑阵之中。
  不远处,便是那具被他亲手所赐,难辨面目的真龙尸体。
  人们在此刻常说一句,吾心有悔,一念之差,一时糊涂。
  方清衍却缄默不语,因为他一直都很清醒,他走的每一步都可以解释。
  他在封禁此地时,没有将龙骨龙皮龙珠还回去,甚至取龙角的手也不在颤抖。
  他曾在一开始,告诉自己这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
  又在之后告诉自己,方家尚缺自保之力。
  他以为自己从来不妒。
  可尝过一剑劈海分山的滋味,又怎么甘心做回庸碌之辈。
  他那时说,这世上,沾了血就停不下来的人太多了。
  他一向以清醒自居。给自己找了万般理由。
  终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长陵剧情就结束了。之前有很多评论说方老头坏得很,但是我感觉其实很难单纯用好或者坏去评判他。
  甚至谢长安擅调水源,救了长陵城但是又间接导致了车曲国灭国,也很难说他就是好的。
  多谢宝贝们支持~
 
 
第41章 江枫渔火对愁眠
  独行剑尚在嗡鸣, 李青燃将云中剑与散落一地的龙骨一同放置石棺之中。
  拂袖扫过,一并化为齑粉。
  巨木桃树顶上有一物在隐隐发亮,小凤凰伸手, 一块长得像糖一样半透明的碎片坠入她的手中。
  又是一块琉璃盏的碎片。
  大约就是这块碎片让枯死已久的桃木能拱破封禁, 长出新枝。
  小凤凰握住碎片, 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李青燃。”
  李青侧头应了一声。
  小凤凰抬头问道:“当年曲水与太湖两地水源借调长达数月,怎么天阙那么久才发觉异常。”
  李青燃稍顿,回道:“杜芷行走人间早已经发现, 擅自隐瞒,更改了记录。”
  这一提, 小凤凰就想起来了司命曾说过同族兄弟杜芷仙官被贬人间的旧事, 也不再多问了。
  “当时我们在门铺中取牌子等轴门时, 我曾经看到过一抹十分熟悉的背影,当时没有想起来。但是现在这么一说,背影与司命有几分相似。”
  李青燃回道:“杜家当年也是长陵城众玄门之一。”
  修者对时间总是不太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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