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自己也不会被他倚着窗户的那一步,给看迷糊了。
就在表情即将崩坏的刹那,“辰虚”硬生生又拉了回来,体现除了极高的专业素养。
“或许不是我不像,是姑娘太清醒了。醉意上头便如雾里看花,三分朦胧之下便是不像也像了。我这去换点更烈的酒。”
“不……”
宴厌刚说了半个字,便被一根食指挡了回去。
“辰虚”飞快地在宴厌侧脸啄了一下,声音特地夹带了点温沉,“总不能让姑娘的钱白花。”
“辰虚”拖着一身长袍出门,反手关门时还贴心地留了一句“乖乖等我哦。”
只能说虽然只有七分相似,但帝君的脸杀伤力还是很大。
天香楼膈音极好,门一关便基本上听不见楼下的声音。
只是这一等,也着实等得久了些。
宴厌一度怀疑他不是去取酒,而是去酿酒了。
整个五楼弥散的云雾是按照天阙的样子特地布置的,让人有种莫名的心安感。
又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这房间里没什么粗糙磨人的地方,到处都包着软锦软垫,很好睡觉的样子。
先前的果酒虽然不至于让宴厌醉,但多少也有些微醺。
在这安静独处的片刻,刚历经天劫的疲惫席卷而来。
宴厌竟然就这样抱着一只软垫,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已经到了午夜。
房中云雾消散,明珠还特地调得晦暗了一点。
宴厌看着背对自己坐在窗边的辰虚,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有些微烫,口中嘟哝了一句,“怎么不叫我。”
辰虚听见动静,微微偏头,“醒了?”
明明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头发,在晦暗的光线下,她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在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让宴厌一个激灵。
她下意识动了动指尖的凤息,又立马抑住,“你……咳咳……点灯。”
房中的明珠应声而亮,辰虚甚至还亲自端了一盏烛火走近。
在忽然明亮的光线中,宴厌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适应。
辰虚坐在榻边,将烛盏放在一旁,“既然醒了,那继续。”
宴厌刚睡醒来有些迷糊,“继续?继续什么……”
辰虚凉凉道:“继续你睡前的没完成的步骤。”
“没完成的步骤……”宴厌看了一圈,有些茫然,“喝酒?你不是取酒去了吗,酒呢?”
不知道为何,听完了这句话,辰虚那张板着好一会儿的脸才稍微缓和了些。
宴厌稍微醒了点神,总算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她猛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真心诚意地夸赞道:“可造之材!”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人取个酒能取这么老半天了,原来是偷偷去练习了!
这眼神,这说话的语气,这走路的姿势。
宴厌颇为欣赏道:“我不过是提点了几句,一会儿功夫不见,你居然由七分像,学了个九分!当真是可造之材!”
对方看来颇为受用这句夸赞,甚至还顺着问了一句,“那剩下一分是哪里不像?”
“这里,还有这里。”宴厌伸着食指,在他眉心和眼尾点了一下,“帝君很少不高兴的,你刚才有点不高兴就不像。”
大约是怕打击对方积极性,她拍了拍肩膀又鼓励道,“不要紧的,你多加练习假以时日,一定可以以假乱真!”
这句话虽然有宽慰鼓励的成分,但也带了些许真情实感。
毕竟宴厌自诩十分了解帝君,在她眼里的九成像,恐怕在旁人眼里已经达到了如假包换。
只可惜……
好像她最后这句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明显地对方又有点不高兴。
“别不高兴,我和帝君关系不一般。”宴厌食指和拇指比着一点宽度,“所以眼光高了那么一丢丢。”
辰虚:“有多不一般?”
“有……”宴厌脸颊泛着不自然的驼红,极小声道:“嘘,你别告诉人。我亲过他,嘿嘿嘿嘿……”
这房间中的云雾中夹杂了些特殊的香料,是春楼里常用来助兴的。也没啥坏处,就是容易让人意识模糊。
虽然现在已经消散了出去,但宴厌睡得久,还是受了些许影响。
“怎么这么热……我是喝醉了吗?”
宴厌晃了晃脑袋,指着远处的窗户,“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蜘蛛?是你们鬼界的特产吗?”
第65章 珍珑局中
巨大的姑获奴如同蜘蛛一般, 悄无声息地趴在悬窗上仿佛与建筑融为一体。
云雾散尽之后,逐渐浮现出来。
宴厌顿时惊得清醒了几分,朝一旁道, “捂住耳朵。”
下一刻, 悬挂在腰上的铃铛抽动了一下, 沉闷的锒铛声将邪物震在原地——
片刻后又似乎惊醒了它们,更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那些原本隐匿匍匐的阴影,在短暂的静默之后, 如退潮黑水般迅速褪去。
宴厌蹙眉,下意识要追。
辰虚拦住她, “引魂铃只能对付有灵智的邪祟。”
姑获奴凭本能行事, 没有魂魄记忆。
是出生于无端火海里的低级魔物, 斩断手脚之后还能爬行数个时辰,被斩断的碎肉又能长出新的肢体。
某种程度说,的确很适合当做口食。
宴厌迟疑地看了辰虚一眼,“我听说,北域里不常见这种魔物。”
辰虚:“嗯。”
宴厌:“那你为什么这么镇定?”
……
在宴厌问询又诧异的眼神中, 辰虚清了清嗓子, “我害怕。”
似乎是为了配合句话的真实性,那只原本挡在宴厌身前的胳膊顿了一下, 拉住了她的衣角。
宴厌:……?!
也不知道杜芷和杜芒那边什么情况,宴厌起身打算告辞,伸手推开木门时便发现了些异常。
姑获奴无法自行思考,也不会无故穿越结界。
如这般成群结队出现,定然是受人支配。
天香楼楼层极高, 本就十分隔音, 先前在房中还不觉得怎么。
眼下门窗全开, 四周仍然如死般寂静一片。
宴厌左手轻轻搭在门上,右手摸向铃铛。
原本已经踏出房门的脚往回退了一步,后背随之际撞进了一个微微温热的怀中。
辰虚的声音响在她头顶,“小心。”
“你待在房间里别出来。”
宴厌稍顿,在眼角的余光之中,看到了一团白色长袍瘪瘪地堆在长廊尽头。
依稀辨别得出是人形。
她感觉不太好,正当打算过去一探究竟时,又被一把捞回了房中。
宴厌回头:?
辰虚,“一个人待在房间,很可怕。”
宴厌:……
那你倒是摆出一个被吓到了的表情啊。
她不知道怜香惜玉这个词用在此处比较合适,还是色令智昏比较合适。
总之,当她再一次走出门的时候,身后跟着一个“拖油瓶”。
并且在拖油瓶的眼神示意下,她放弃了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虽是如此,在下楼时,她还是有些挂心。
瞥了一眼正挽着自己手的辰虚,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种不大好的感觉从何而来。
“墙角的那一堆衣服,是不是和你穿得很像?”
辰虚:“哦,是吗,我没有注意。”
宴厌:……
整个天香楼从第五层道第一层都死寂一片。
满地杯盏,水果,和零落第一的衣裳布料,不见一个活物。
天香楼之外,街还是那条街,无端火海中翻涌不息的火舌,将半边天都烧得很红,交错纵横的巷道无一悬盏,自灯火煌煌。
对面皮相店门面大开,甚至牛头人的独轮车都还停在原地。
徒留满街的空旷寂寥。
却仍然空无一人。
这绝对是一个很不正常的情况,甚至很难解释。
哪怕平日里住在这小街巷中的邪祟,修为称不上多高,但数量众多。
不至于在同一时间全部制服,连惨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她在天香楼中睡了一会儿,铃铛上还是留着一层薄薄的寒意,消退得并不明显。
所以时间应该不太长。
宴厌蹙眉,她朝街角那家书店走去,那是先前她和杜芷分开的地方。
果然同样空空如也。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身一看,忍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脏话。
方才一直口中说着害怕,亦步亦趋跟着她的辰虚,也不见了。
长鸿弓瞬间在手中化形。
“辰虚!”
宴厌高声喊了一句,无人应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难以自抑地想,这条街莫非会吃人?
热风自无端火海吹拂而来,几乎撩得人凭空生出躁意,甚至吹得铃铛都暖了起来。
宴厌刚走两步,就闻见了血味。
这种带着类似铁锈的气味的风,在鬼界中很常见。
就好像流淌在火海里的不是浓稠的岩浆,而是鲜血。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当真从无端火海中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背影,那只握剑的手正淅淅沥沥地滴着血,经由手肘手腕,最终由剑尖滴下,又瞬间被火舌舔舐干净。
一只姑获奴此时从暗处爬了出来,四手四脚匍匐在地,像一只巨大的肉蜘蛛。
在这阵混杂着血味的风里,它站了起来。
宴厌横臂,弓弦张紧,一只燃着锋芒的火羽搭在其上。
“你是谁?他们呢?”
原本蜷缩的身体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中拉长,暗哑的声音被风吹散,飘进宴厌耳朵里。
“好久不见,小凤凰。”
宴厌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你认识我?你是谁?”
黑影抬手隔空拨了一下,一缕风吹动宴厌腰间的铃铛。
“三殿下。”
宴厌当即反应过来,她其实并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一来对方说了她未必信,二来,引魂铃可追本溯源,一摇便知。
可对方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决然不可能仅仅为了自报家门这么简单。
这样一想,她反倒是不着急摇铃了。
“本尊并未见过你,也非你口中的三殿下。”宴厌凤眸微敛,“方才与我同行的人,你将他弄去哪里了。”
“放心,见殿下不易,不过是个小小的珍珑局不必惊慌。”
没有惊慌的宴厌丝毫没客气,拉弓的食指一松,缭绕着凤息的箭“咄”的一声破空飞了出去。
珍珑局脱胎于幻境,而非幻境。其玄妙之处在于它将“幻”字略去了,无限接近于一个境。
寻常幻术只是将人引入一处法力编织的情景之中。
旁观者眼中,幻境之人迷迷糊糊,如坠大梦,神志不可自控。
而珍珑局是将人直接从现世剥离,另外造一处空间,境中事物皆为实相。
她只在文书上看过。
说佛子避世,捏花造境,名为珍珑。
所以在黑影说出“小小的珍珑局”这等嚣张之语后,她直接出了手。
若是当真有如此大乘修为,又何来“见殿下不易”之说,恐怕整个鬼界都被统一了。
玄火横张数丈,自第三道天劫过后,宴厌还是第一次如此使用法术。
一股久违的,来自上古洪荒时期的力量在她血脉中苏醒。
凤吟清啸于天,所至之处掀起凛然罡风,将一切卷为齑粉。
箭羽刚触及黑影,便化为一蓬黑灰。
紧接着,夹杂着叹息声在另一个方位响起,一只姑获奴不知什么时候倒挂在檐角之上,显得诡异又滑稽。
“三殿下的脾气,还是这般暴躁。”
“关你屁事。”
宴厌手指轻抬,弓弦之上多了三根箭羽,凤瞳中撩出猎猎玄火,眉角发烧兀自飞燃。
利箭离弦,凤吟九天清啸激起阵阵回音。
直接连姑获奴带檐角被击得粉碎,另外两只箭羽将暗处两只潜伏的姑获钉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可爱。”那欠揍的声音顿了一下,竟带着些遗憾道,“要不是怕你射箭把自己毛拔秃了,真想陪你再玩儿一会儿。”
宴厌嗤笑了一声,话未出口,听见地底稍稍震动,窸窣声音如潮水涌来,黑压压一片,数不尽的姑获奴从无端火海中爬了上来,掀起呛人的黑风。
那道声音在风中显得忽远忽近。
“三殿下,这个珍珑局是本尊特地为你设的,可别浪费了。”
宴厌不懂为什么这人非得喊她凤三殿下,也不懂他口中的“别浪费”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半数姑获奴自碎成黑灰,黑灰凝成剑意直冲宴厌而来,又在接近的瞬间分裂成数道黑雾,百炼钢成绕指柔,分别缠绕上宴厌的手脚。
宴厌嗓子中当即涌出一点腥甜,被缠上时骤然沉下的威压,让宴厌几乎要相信他先前说的“小小珍珑棋局”并非大放厥词。
好在那股力量并未持续多久,如潮水涨退,刚触及峰值便逐渐消弱。
这种感觉十分奇怪。
就好像……大妖大魔被镇压,受制于天罚,将出世而未出世的样子。
大妖被镇压……
宴厌脱口而出,“烛龙,九头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