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芒早就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一拍手,先行抢答,“传闻中八个鬼王各有喜恶,其中东域和北域两域与凡间相似比较安全。杜芷师兄,我说得对不对。”
杜芷:“嗯。”
……
又安静了下来。
杜芒乘胜追击,“那我们为何不去东域而要去北域呢,莫非是师兄与北域鬼王相熟?”
“前北域鬼王比较弱,千年前不小心被我打死了。”杜芷稍微抬了抬眼皮,“所以现在北域鬼王是我。”
杜芒:……
宴厌:……
那应该真的是,很不小心了。
鬼界不讲究人界的血脉继承,也没有仙界那么多玄而又玄的道法。
一句话概括便是弱肉强食,能者居之。
杜芷提醒的那一句“不要离开北域”决然不是随口一说。
堕仙在鬼界称王称魔之事,倒也不算特别罕见。
比如前破军星君陈况,如今在鬼界也算是个魔头。
只不过传闻归传闻,当鬼界鬼王是旧识,并且亲自给你引路…………
总之,在杜芒一而再的闲聊中,气氛好像更加凝滞了。
三人踏入鬼界时,小道两侧窜出滔天业火,罡风带着鬼界特有的鬼哭狼嚎。
生死藤猛然抽出,将火海拨开。
三人越过火海就算是到了鬼界的北域。
鬼界自治后,仙者不可擅自踏入鬼界。
当然以前宴厌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深究,所以对鬼界的设想大多来自凡间的话本。
什么房子都是骷髅砌的,河里流的不是水而是血。
而北域两字,总是带着莫名的冷感。
所以在她设想中,大约第一眼看到的应当是大雪纷飞,苍茫无际的北方平原,几名邪祟口啖人肉,将白骨累成京观的骇人景象。
……实际上更骇人。
宴厌几乎在抬眼的瞬间身体僵在了原地——
她居然看到了,辰虚。
!!?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
紧接着,她看到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辰虚……
宴厌一把薅住旁边的杜芒,茫然道:“我是不是思念过度,产生了幻……”
话未说完,她便住了嘴。
因为在人群中,她还看到了好几个司命,好几个天帝天后。
甚至还有几个自己。
她定了定神,看出了破绽。
比如有些高,有些矮,有的像胖了一圈的辰虚,有些眼睛颜色深些,有些头发颜色不对。
——皮相。
她想起上回那个纸皮邪祟一开口就问,她这皮相是否是新款,多少灵石。
看来陈况的皮相生意做得十分大,不但更新换代很快,甚至还能根据客户定制。
难怪,自己与凤三长相如此相似,杜芷却似乎从来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
若是满大街都是相似的几个人相,这么看了几千年,任谁也不会一惊一乍了。
几人行走在街上,众人一见生死藤便纷纷低首行礼,不敢直视。
这样一来,便更不像了。
辰虚帝君与低眉顺眼地俯首行礼这种事,实在是完全不搭。
杜芷同闻讯赶来的几个鬼差说了几句话,回头交代道:“北域之内可以逛逛,但不要随意走出地界。”又留下了两名小鬼使才转身离去。
小鬼使就和天阙里的小童子差不多大。
一身玄黑配墨绿,衬得脸色有些惨兮兮的白,颇有种小古板的感觉。
一般而言,天阙上的小童子常年一身粉白,抱着把一人高的佛尘甚是憨态可爱。
只有常在披香殿的几个,被司命□□得板板正正,逗起来也最好玩。
一想到此,宴厌便忍不住俯身朝小鬼使说上两句,“小不点,你家大人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小不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一板一眼回道:“大人说,要是两位敢随便踏出北域,就直接打晕绑了,再拖回王城。”
宴厌:“……”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那除此之外呢?”
两只小鬼使摇了摇头。
自从踏入鬼界开始,宴厌探到那只铃铛上隐约透出的寒意越来越弱。
大约再过几个时辰,最多不过明日,帝君在铃铛上留下的感应就可以完全切断。
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宴厌弹指敲了敲罐子,悄声道:“杜公子,想不想去看看鬼界最繁华的地方?”
杜芒侧头应了一句,“乐意之至。”
宴厌轻咳了一声,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扯了扯脸,正正经经同小鬼使道:“我觉得这身皮相有些旧了,你们带路,去看看新款。”
小鬼使特别好骗,听完片刻犹豫都没有,立马在前头带路。
宴厌同杜芒行走在北域的大街小巷,若不仔细看摊位上卖的东西,其实与凡间没有太大区别,让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皮相当真是门好生意。”
毕竟若凡间街道上走的都是什么断头,半个身子,肠子拖地的邪祟,再热闹的氛围也显得十分诡异。
几人横拐竖拐,到了无端火海边一条极其热闹的街道上。
火海终年不息的烈焰,给整条街道映上了煌煌之色。一眼望去,竟比长陵城的灯市还要漂亮。
有牛头人身的魔族拉着货车叫卖。
“新鲜的人骨,十株灵石一斤哞!”
“成年凤凰羽,三十株灵石一根哞!”
“刚做出来的纸人傀能跑能跳,灵活驱使,五十株灵石一个了哞!!”
不一会儿就围拢了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讲价还价。
小童子绕过人群,往前一指,“到了。”
这是一座三层楼的店铺,那面在热浪中翻腾的招牌流光溢彩,用魔族,人族,仙族三种文字写着“抬起头做鬼,让世界变美。”
掌柜披着天帝的皮相,指挥两名“武德星君”将一个大木箱搬了出来,上头写着促销打折,“三十株灵识,皮相任选。”
方才还围在牛头车前的众人,“嗡”的一声又被吸引了过去。
同凡间集市上的景象,学了个十成十。
宴厌啧了一声,“鬼界自治倒也挺像模像样,为何总是想不开要冲破结界,惹得天神降罚。”
小鬼使们听言回道:“北域太平是因为有咱们家大人。像西域鬼王就喜怒无常,西南西北两域,大多数妖魔炼的都是相食相吸之法,最喜欢吸食新鲜鬼魄和活人的骨肉。”
末了,小不点们还不忘点题,“所以两位,千万不要随便踏出北域噢。”
宴厌才想接点什么,又见刚刚围拢的那群人又散了,口中还说的什么“呸呸呸,不吉利。”之类的。
她透过缝隙遥遥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那箱子里,装的都是已经仙逝陨落的仙人的皮相,她甚至还看到了一张泛着旧色的南极天尊的脸。
杜芒敲了一下手,“可有文书店铺?记载鬼界各域事迹的那种。”
“有的。”小鬼差往前带了几步,又回头道,“噢,其实这些书,王城书库里最全。”
宴厌一看书就头疼,便和杜芒各自领着一个小鬼差分成了两路。
她刚准备撩开皮相店铺的门帘子时,听见了对街的动静,顿时僵了一下。
既然此处和人间相差无几,那么最热闹的生意也是大同小异的。
吃喝嫖赌。
前两样讲究文雅细致,后两样便讲究热闹排场。
而青楼不挨着酒坊赌场,偏偏挨着这家皮相店,自然也是有它的道理在的。
所以在宴厌回头的刹那,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仙界的百花仙子众人,招着小手绢儿,穿得潦草清凉。
宴厌连忙伸手,捂住小不点的眼睛。
邪魔重欲,不分男女。
于是,下一瞬,她看见了“辰虚”背靠窗沿,撩了一下本就半披半敞的衣襟,朝她丢了一个魅眼。
……
明明知道那是假的,但捂人眼睛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第64章 鬼界特产
北域, 王城之中。
鬼差将几具尸体带了上来,约莫澡盆大小的黑色肢体纠缠成一团,仿佛长了八臂八足, 如同人形蜘蛛。
“大人, 在北域边境上抓获了几只姑获奴。”
姑获奴是从无端火海里爬出来的低等邪物, 没有神识,长相丑陋。
这种东西第一次出现,还是几千年前随着那条烛龙九头厌一起。
后来九头厌被重新镇压后再无声息, 而姑获奴近几百年已经成了西域那群邪祟的主要口食之一,听说还有人专门饲养这些玩意。
东北两域都有铭文禁令。
这东西不该出现在北域的任何地方。
杜芷蹙眉, 扬了扬手:“姑获奴不可能自行穿越结界, 可有探查境内异常?”
鬼差回禀道:“城内设立了几处岗亭, 尚未探查到任何异常,城外荒野太广还在排查当中,不过有几处明显的爬行痕迹,都沿着西北方位的结界……那边……那边是……”
鬼差支支吾吾没有往下说,西北方位有一处水牢, 关押着上百邪魔。
无人知道是为何关押, 要关押到什么时候。
是北域的禁地。
杜芷轻轻叩着扶手,“这三天加大城中巡逻, 尤其是靠近火海的那边的街道。再遇见姑获奴不用杀,跟着找到老巢。”
鬼差单膝跪地,“是,大人。”
杜芷正了正面具,转身离开了王城。
*
天香楼的牌坊云雾缭绕, 高高立在顶层。
百花仙子们招着小手绢儿, 绕楼作飞天旋舞, 隐隐传来弦乐笙歌。
等宴厌神志回笼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走到了天香楼下。
牡丹仙子扭着蛮腰,迎了上来,连花粉香都与正牌仙子有个三成相似,声音又甜又勾人,“姑娘,去哪层寻开心呀。”
宴厌愣了一下还没明白几层的意思,又听到牡丹仙子嘤咛道,“哟,怎么还带着个娃娃来。”
不得不说,宴厌无法避免地耳根红了一瞬。
她的确完全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拖油瓶,当即又退了出去,哄了小鬼使好一会儿,才迷迷糊糊地将先支走。
又观察了好一会儿那些邪魔进门的气势,装作熟客模样,一进门吼了一声,“点辰虚陪酒。”
牡丹仙子眼睛一亮,连声音都大了几分,“五楼来贵客!”
两名仙娥装扮的下人提灯前来引路。
第一层十分热闹,人来人往,鼓乐相鸣,不时有魔族高喝,酒坛碰撞之声。
第二层则要文雅许多,越往上越清净讲究。
天香楼单层极高,又特地施了仙法,笼着缭绕的云雾,到第五层时还当真就有几分仙气腾腾的意味了。
当然这样的排场,在烟花之地,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情。
那就是“贵”。
仙娥们将人引在第五层门口,腻着嗓音朝她道:“第五层基础消费一百株灵石,喝酒聊天另加五十,卖艺另加一百,卖身另加两百,消费超过三百灵石打八八折噢。”
宴厌瞬间明白了方才牡丹仙子为何眼前一亮。
估计看她就和看行走的钱袋儿一样。
她已经开始后悔支走小鬼差了,不知道报杜芷的名号白嫖好使不好使……要不还是溜吧,宴厌在袖中轻轻捏着生死藤,飞快地思考,到底哪样比较丢人。
想是这么想,但当“辰虚帝君”单手执杯,从云雾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忍痛往身上一薅。
“十根成年凤凰羽,不用找零了。”
宴厌踏进房门,没了那一层似有似无的朦胧雾气遮掩,倒是看得清楚了几分。
不得不说,眼前这个“辰虚”是目前为止宴厌见到过最像的。
显然他也有这个自知。
宴厌斟酒,也是冷着神情,冰冰凉凉的。
连走路的姿势,说话的神态都流露着刻意模仿的痕迹。
其实按照经验来讲,他也并不需要端着这副架子多久。
毕竟来五楼消金的,大多也就是好他这一口冷淡。
几杯酒下肚,客人便会开始撩拨他,引诱他,在威逼利诱中欣赏一副上神被迫蒙尘的样子。
嗯……但是今天这位客人好像有些不按剧本走。
“辰虚”又添了一杯酒,暗示了一句,“可是酒不和口味?”
斟酒时长袍滑落,领口又松又散,仿佛轻轻一动手就能扒拉开。
宴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刚才付了十根凤凰羽,折成三百灵石,是想买艺呢……还是……”,“辰虚”将说未说,但已经伸手轻轻拨了拨小凤凰的下巴,轻声道,“还是喜欢我主动点。”
宴厌一口酒呛住了嗓子眼,顿时咳得天昏地暗。
泪眼迷离中,宴厌感受到一只温热的手,先是拍着自己的背,然后顺着背摸上了后颈,辰虚的脸忽然贴近,温热的鼻息交错在她的脸颊边。
宴厌实在忍不住,一脸歉意地仰头退远,“内个……我没有别的意思,各行都不容易,但是实在是太不像了。”
“辰虚”的手僵了一下,“什么不像?”
宴厌比划了一下,“帝君的手应该是凉的,鼻息也没有这么重,说话的时候反而声音要温沉一点没那么冷漠……”看着对方越来越僵的脸,宴厌又峰回路转地宽慰了几句,“啊,但是你走路的姿势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