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看来殿下……也并非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因为罡风还是珍珑局的效力,此时铃铛上已经全然没有寒霜冷意。
那道声音带着几分蛊惑,响在宴厌耳边,“殿下就不好奇吗。”
“本殿下要做什么,轮得上你这种邪祟置喙?”
宴厌冷笑一声,周身玄火猎猎窜高数丈,不断燃烧着那些黑雾,数不尽的姑获奴一波接一波地碎成黑粉,如同献祭一般扑入,黑雾玄火此消彼长。
让宴厌忍不住有些心惊。
被压制尚且如此强悍,若全盛时又当如何。
“不如让本尊来帮帮殿下。”
风猛然刚烈数倍,缠绕着她右手的那一缕黑雾忽然发力,控制着她的手往引魂铃上摸去。
随之珍珑局因灵力波动而开始震荡不安,粗糙的锒铛声刚刚响起又被反复压制下去。
在间断的画面中,宴厌隐约又看到了那一个提着染血之刃的背影,无端火海之中忽然跃出九首巨龙,张口喷出浓浓黑雾,贪婪舔舐这蜿蜒一路的鲜血。
幻境凝结复又碎裂。
宴厌浑身的玄火全盛,凤息由金光烧成炽白,体内来自上古的战意沸腾不息,如破晓之晨光。
在两厢对峙之下,黑影缓缓开口,“辰虚控制引魂铃,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在瞒着你什么?殿下何必如此固执,你本就为此而来,又何必白费力气与我相抗。”
宴厌猛然睁眼,怒张玄火撕开黑雾,冲天而起。
她带着凤鸣清啸的回音,一字一句道,“祟物,焉敢同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雾被撕开,复又聚拢。无端火海翻腾起巨大火舌,携带起万钧威压,宴厌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那道声音讽刺道:“哈哈哈哈哈,殿下,你到底是嫌我手脏,还是在害怕什么。珍珑局困不了辰虚多久,我劝你……”
一阵飞雪横扫而来,黑雾疾退数丈。
宴厌踉跄一步,倒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中。
看得出辰虚现在心情十分不佳,飞霜如寒刃,百丈之内摧枯拉朽。
在鹅毛般纷飞的雪花中,宴厌视线模糊了一瞬,但还是看到了那奇怪的一幕——
那些削铁如泥的寒刃,在黑影周围凝滞不前,始终无法靠近一分。
甚至连碎雪都飘不到他身上。
那人寄生在姑获鸟中,面目黢黑一团,应当根本看不清神情才对。
但宴厌分明看到他诡异地笑了一下,八只触手拨开黑雾,对着辰虚无声地比了一个口型。
哪怕宴厌事先预料过万千种情形。
但她在看明白那个口型的时候,仍然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口型一张一合,是两个字。
“吾儿。”
作者有话说:
项目部忽然在国庆节前多了很多事,每天被埋在加班里面,天意让我不能全勤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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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孔雀吞佛
什么情况?!?
在这件事情的冲击下, 其他的事情都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比如说,辰虚是什么时候替换了那个冒牌货的,为什么他要在铃铛上做手脚, 又为何这个这个黑影似乎比自己还在意?
这些疑问暂且都被宴厌放在了一边, 因为她十分确认, 黑影比划出“吾儿”这个口型的时候,实实在在是对着辰虚,并且辰虚也一定看到了。
这个黑影能在北域之中化出珍珑局, 又能在局中困住辰虚这么长时间,说明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不至于非得在这种时候, 像凡间小孩儿吵架一般, 占一句“我是你爹”的便宜。
方才辰虚的寒霜雪刃的确未触及他分毫, 最重要的是,他至今也并未反驳这两个字。
“很痛?”
辰虚忽然问了一句。
“啊?”宴厌顿了一下,忽然反应了过来,自己此时还倚靠在帝君怀中贪懒借力。
她连忙往后退让了一步,想了一会儿还是规矩行礼道, “帝君。”
她原本还想说点什么。
若此时出现的是李青燃, 她定然要带着些后怕撒个娇。
或者是有些生气地质问他一句,为何要对铃铛做手脚。
若他是天香楼里那个冒牌的辰虚
她会将方才自己对战黑影的英姿, 添油加醋地自夸一番,同他说不怕我保护你。
但偏偏眼前这个拥有着相似面容的人,银发白袍。
周身缭绕着冽冽仙辉,身份尊贵又不近人情。
是九霄之上的辰虚帝君。
其实那个黑影方才有一事,说的也不算错。
她的确有些害怕。
即便她一时气愤说着“凭什么他说不记旧事便不记旧事”, 也无法避免地在见到辰虚的这一瞬间, 如庄周梦蝶, 不知如何自处。
于是她稍微抿了抿唇角,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辰虚自始至终都垂着眸。
在一声微不可查地叹气之后,宴厌被忽然变浓的冷雾挡了一下眼睛,嘴角被手指抵着,轻轻擦了一下。
一点点淡淡的血腥味被重新扫开。
“噢,这个……”宴厌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抬手用袖子将嘴角先前留下的血迹擦了擦,勉强地笑了一下,“多谢帝君关心,主要是没想到他的威压能有那么大,还好时间不长。”
辰虚的手被避让开,在空中有一个短暂的停留。
莫名让人看了有些心堵。
宴厌偏开头,看到火海悬崖上顷刻间覆上一层寒意。
无数刚刚从火海里爬上来的姑获奴被寒意冰封。
白色的霜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火海边蔓延。
随着姑获奴的数量减少,宴厌甚至在某一瞬间觉得脚底震颤了一下。
她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震颤,是珍珑局不稳之兆。
那些数以千计的姑获奴就是珍珑局灵力的来源,或者说以自身为载体,搭建了一座“桥梁”。
将灵力从火海中源源不断地渡送出来,用来支撑珍珑局和黑影的行动。
宴厌看着无端火海冲天而起的火舌,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十方恶境将鬼界同人界分离开来,无端火海便是生于那时。
也就是说,满打满算,无端火海的年岁也不过几万年。
那么自然,从无端火海中化形而出的烛龙九头厌,年岁也不过几万岁。
虽然宴厌不太清楚辰虚具体生于何时,但天录中有隐约提过,辰虚帝君的初灵化于洪荒过后的三清时期,至今少说也有万万年了。
难道有什么时光回溯之类的神奇法门?
否则从理论上说,烛龙再天生神力也生不出辰虚这尊老佛。
宴厌越想越混乱,眉间紧紧地锁着。
“本座与烛龙,并非你想象中的关系。”辰虚开口道。
宴厌抬眸,恰巧看见辰虚侧脸,下颌在银色长发的映衬之下显得瘦而分明。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宴厌低声嘀咕了一句,等着辰虚继续往下说。
她原本以为这应该是个诡异又曲折的故事,却只听见辰虚顿了顿,只说了四个字。
孔雀吞佛。
传闻中当年佛祖释迦牟尼游历大雪山,被一孔雀张口鲸吞,佛祖破其背而出,并未追求其罪过。
也有传说,孔雀吞了如来,就像孕育自己的孩子,这些虽不可证,但后来孔雀拥金身而得道,被封为佛母孔雀明王却是事实。
宴厌眨了眨眼睛,这听起来倒是合理许多。
“你是说,烛龙曾经把你吃了?你法术不能伤他也是因为这个?”
辰虚垂眸,声音温沉,“差不多。”
在各色记录中,对辰虚帝君堪封鬼界之事,都说得不甚详实。
就连与帝君最亲近的薄光殿众人也只知道,帝君那段时间时常下界,归来时怨气缠身需闭关清浊。
若非凤三殿下误闯瑶池,恰巧窥见帝君身上的伤疤。
恐怕众人都只觉得封堪鬼界之事,对辰虚而言不算难事,顶多是多费神些。
从今日这一句轻飘飘的“差不多”中,其凶险之甚亦可窥见一斑。
黑影已经消散至远处,宴厌摸了摸腰侧的铃铛,在辰虚身边受到感应,内壁上又起了一层薄霜。
由于姑获奴大量被封冻,先前同宴厌交战又耗损颇多,此时逸散的黑雾已经退至远处。
宴厌怀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杜芷先前留给她的那一节生死藤忽然抽出了一片新叶。
在新叶舒展的同时,辰虚将她拉近,护了一下。
下一瞬天地震动,砂石纷飞,碎裂的咯吱四起,宴厌下意识看了一眼脚下,随即又立马抬头。
这声音并非地裂山崩,而是从天上传来。
一根巨大的藤条如疾风闪电,从云雾之中穿梭而下,以万钧之力直直坠落,像棺材上的封钉一般钉入地面,溅起砾石无数。
珍珑局化形需要强大的灵力支撑,只要辰虚封冻住姑获奴,幻境等上一时半会儿不攻自破。
但显然有人不太想等了。
于是宴厌有幸看到了珍珑局将破未破之景。
普通幻境消陨,如同迷雾聚拢散开大梦出醒。
但珍珑局有实相,在生死藤强行击破壁垒的瞬间,宴厌看到现世景象与幻境交叉重叠,倒挂在天上。
这实在是十分奇特,生死藤既从九霄坠落又从脚下拔地而起,无端火海上的火舌冲天而起,又如同岩浆悬落。
杜芷从巨大的生死藤中走出,身上风尘仆仆,带着尘土味道。
实际上他的确是从北域边境赶来。
身为邪祟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便是无需像仙官那般仁慈宽厚。
北域边境有一处水牢,是无人可以靠近的禁地。
有许多人都以为里头藏着北域鬼王的禁忌。
但实际上,里面圈禁着的是当年杜宅里那些觊觎生死道,终造成恶果的杜家人的魂魄。
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由于杜家覆灭,杜芒消陨得渺无音讯。
杜芷在修炼之时,只能靠听着这些人痛苦悔恨的哀嚎定心。
以至于在北域里有出现了些不靠谱的传闻。
说水牢之中存放着鬼王修炼的秘宝,那些对鬼王之位或者对北域有不轨之心的人都喜欢从此处窥探。
先前杜芷刚回鬼界的时候,有鬼差称在鬼界边境的结界上有姑获奴的行动的踪迹。
杜芷起初以为又是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驱使姑获奴作妖,便将杜芒和宴厌留在城中,只身前往。
可经过检查,那些踪迹并非是从境外探入北域里,而是从北域内部延伸而来。
他的确在水牢附近斩杀了一只姑获奴。
这种低等魔物身上逸散出的灵气竟然十分劲悍,隐隐带着来自无端火海的烟呛味。
两两相印——
有人特地引他来此,调虎离山。
他立马反身回城,明明已经用神识扫过,还是不放心地亲自确认了一番。
一直到看到杜芒靠着墙,将自己埋在书堆里,小鬼使抱着水罐打瞌睡时才稍稍缓了缓神情。
其实也没缓上多久,他马上意识到不见的是另一位。
原本跟着人的小鬼使低声说,“姐姐说要去做些只有大人才能做的事,不让我跟着。”
杜芷扶了扶面具,带着些复杂的神色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天香楼。
很多人都说杜家人总是带了点爱操心的毛病,惯来心软又长情。
但其实真正能让杜芷在意的人不多。
杜芒是一位,凤三是另一位。
严格说来,他是大了杜芒好几百岁,只是同姓,并非同门。
他当年只是就职于薄光殿辰虚门下,也并非辰虚的弟子。
可偏偏他们两个都自来熟,张口闭口地喊着他“师兄”。
自己似乎从来也没好好应过几句。
最终他们又先后在他眼前消逝仙陨。
即便有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他们的死是天命是定数是大道使然。
也无法避免地在某些时候觉得有些遗憾。
凤三在最后那段时间借由生死藤来往过几次鬼界,其中有一次,动静闹得极大。
三千恶鬼一夜之间被玄火焚烬。
他想过很多次,若是没有生死藤,亦或是自己不去帮凤三,会不会不一样。
他还记得凤三消陨那日,天边彤云染血,凡间鸟雀长鸣不息。
巨大的凤凰灵相吹拂过凡间山河,在丰都上方停了一下,同他道了一声歉意。
他真的被气笑了。
明明都要死了,还顾着道歉。
从那天后,他的面具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一直到方才。
在他匆匆赶回城的时候才恍然,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所遗憾和放不下的,不过是来不及在他们最危险无助的时候对他们说一句,“别怕,师兄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工作原因,这段时间可能更新会有些许不稳定,再次道歉QAQ
第67章 百无禁忌
好在这一次赶上了。
不过, 让杜芷没想到的是珍珑局里居然不止一个人。
幻境之中,一端碎雪莹白,冰封千里。
另一端岩浆翻滚, 黑云绕日。
辰虚与宴厌并肩并肩而立, 对峙着远处被黑雾包裹的邪祟, 显然已经占了上风。
原本已经摇摇欲坠的幻境被生死藤强行拱破后开始支离瓦解。
无端火海如同一锅煮沸的粥,在一声巨响后岩浆倒灌蔓延,地面塌陷。
漫天热浪黑灰, 藤枝时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焦味。
杜芷暂且压住了满腹疑问, 朝两人道:“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