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嚣之上——锦橙
时间:2022-10-07 16:47:18

  按照沈东阳给出的地址,他在村东头找到了刘家大姐的地址。
  这栋屋宅老旧,但比刘元杰家好少很多。
  大门敞着,两个小娃在里面打打闹闹。
  贺以舟伫在门前,轻轻拍了拍门上的门环。
  小男孩最先发现贺以舟,愣了半晌,耿直脖子就朝里面叫唤:“妈!有人来啦!!”
  剩下一个小姑娘怯生生躲在了男孩身后。
  男孩也懂事,顺势把妹妹护在怀里哄了哄。
  “谁呀!”
  刘家大姐从里面出来。
  “你好,我是夏明月的男朋友,这次是来登门感谢的。”
  贺以舟手里还拎着两箱子礼品。
  刘家大姐讶异地打量他,哪怕他刻意保持低调,也难掩骨子里的清姿,再看那双手,干净修长,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中包养出来的人。
  刘家大姐自是记得明月,她匆匆在围裙上擦干手上水渍,“先进来说吧。”
  贺以舟跟着进门,把礼品盒放在了门口。
  家里不大,但是打扫得井井有条。
  刘家大姐将沙发上孩子们的玩具收好,腾出一块干净地,不好意思地说:“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收拾,有点乱,你就凑合一下。”她又问,“你大老远过来是不是还没吃饭,我要不给你弄点?”
  “不用麻烦。”他说,“我就是顺路来看看。”
  此时两个孩子进门,看到门口的牛奶箱,小男孩迫不及待想要拆开。
  刘家大姐尴尬地扫了眼贺以舟,急忙拉开孩子,重重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呵斥:“没礼貌,带你妹去屋里耍去。”
  小男孩捂着手背嚎哭出声。
  孩童哭声尖锐又吵闹,刘家大姐生怕惹贺以舟不喜,拉着他又是一顿训斥。
  贺以舟眸光闪了闪,在母子俩争执时,一言不发地拆开牛奶箱,然后取出一盒递过去:“喝吧。”他声线冷清,但又很温柔,瞬间让男孩哭声止住。
  小家伙抱着牛奶跑出院子,贺以舟看见在黄昏溅落下,他把第一口牛奶送到了妹妹嘴边。
  刹那间,他的目光柔和下去。
  “他们的父亲不在吗?”
  “三年前遭遇意外,不在了。”
  贺以舟缄默几秒,“抱歉。”
  “没事。”刘家大姐笑了笑,表情并没有过于难过,甚至有几分轻松,“毕竟你也不知道。”
  贺以舟总觉得刘家这个姐姐有点不一样。
  明明生活在这样一个迂腐落后的环境里,却能养出两个懂事的孩子,从那天保护夏明月的时候更能看出她胆大心细不怕事。
  “听人说,刘美娥才是你的亲生父母?”
  贺以舟本来以为她还会回避,结果刘家大姐直接坦荡承认:“是啊,我生下来的时候身体不好,就被他们卖给我养父家当童养媳。”
  她冲贺以舟腼腆地笑了下:“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男人生前老是和我打仗,所以那天才……”
  想到眼前坐着的是夏明月的男朋友,她又硬生生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没想过出去?”
  刘大姐摇头:“我一个没念过书的妮子能去哪啊?我不像你们,我自小在这村里生村里长,根就扎在这里了,更别提现在还带两个孩子。再看看艾歌,好不容易才上了大学……唉……”
  说到刘艾歌,她的表情除了悲伤还有惋惜。
  贺以舟顺势把话题引下去:“你和你妹妹的关系如何?”
  “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她说,“我生父那边偏心,艾歌那孩子自小有上顿没下顿,我看她可怜,经常叫过来吃饭。那年上大学,他们连学费也不准备给,后来还是我和人借了点凑齐的路费。”
  刘大姐很渴望上学,也很崇拜知识分子。
  只可惜她的命运从来这个家的那一天就注定了,那就是给他们家生儿子。
  刘大姐十六岁就办了酒席。
  她肚子一直没信,公婆看她不顺眼,没死前三天两头毒打她,后来公婆死了,大她十岁的男人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这时候刘大姐总算学会了反抗。
  刘艾歌自小早熟。
  她聪明懂事,年纪小小承包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学习也好,奖状一张张往家里拿。
  后来一篇作文得了奖,要在家长会上朗读。刘家人没去,是刘家大家代替开的。
  她还记得那时候的情形。
  那个小小的姑娘站在讲台上,大声朗读着——
  “将月夜归于星河;将春光赋予盛大;我撇下平庸,奔赴明日,从鞠为茂草,走到万木春生。”
  当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时,她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片光亮。
  那时候她就在想:这个孩子该走出去。
  刘大姐越想越难受,别过头偷偷揩拭眼泪。
  “直播我也看了,事情真相根本就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这家人恨不得把艾歌拆开卖了。后来刘元杰欠钱,三天两头去找艾歌要,也不想想她一个小姑娘哪来的钱。艾歌拿不出来,他们又来和我要。”
  “你给了?”
  刘大姐扯了下嘴皮:“我刚死了老公,又带两个孩子,哪来的钱给他们。他们和我闹,我也和他们闹,看看谁脸上不好看。”
  刘大姐和他们闹了个把月,每天天不亮就在刘家门口骂,净挑拣难听地说。果不其然,自那之后刘家再也不敢扰她清净。
  其实刘大姐也没落多少好。
  村里人骂她克男人,说她命数硬,又骂她不懂得孝敬,刘大姐一听了之,根本不在乎,实在急了就骂回去。
  这些年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女人不能服软,一旦服软,别人就以为你好欺负,就骑在你脑袋上撒泼拉尿。
  “不好意思,你看我这一不小心就说多了。”刘大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之前那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我也是顺手,不为讨什么。”
  贺以舟沉思片刻:“艾歌出事前,有联系你吗?”
  刘大姐认真回想一会儿,点头:“给我发过来一条消息。”
  “那方不方便给我看一下?”
  “可以,等我找找。”
  刘大姐在微信记录里翻了半天,终于找出那条消息,她把手机递过来:“看,就这一条。”
  [刘艾歌:近日多雨,大姐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后面还发了个红包。
  不多,就三百来块,但被刘大姐退了回去。
  “我寻思她自己都花不上,还给我钱,我就没收。结果第二天就……”说到这儿,刘大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说她那天是不是……”
  贺以舟没有回答,重新把手机还过去,“她是个好孩子。”
  刘大姐抚摸着刘艾歌的头像,苦笑一声:“……是啊,是个好孩子。”
  就是可惜,没生在好人家。
  *
  贺以舟告别了刘大姐。
  越野车慢吞吞行在泥泞坎坷的山路上。天色已经完全变浓,两边矮矮的房屋亮起明灯,如同一盏盏烧在村野里的星火。
  他忽觉疲惫,心里闷沉沉的难受。
  贺以舟把车停靠在路边,拉开窗户点了一根烟。
  以前被父亲掌控时,贺以舟总觉得不得自由。
  可是他没有想过,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看见过自由。
 
 
第39章 
  国庆过后, 天气转凉。
  夏明月毫无预兆生了场重病。
  她的耳鸣还没有完全康复,突如其来的发烧让病症加剧。耳朵像是塞了一层又一层的棉花,厚重沉闷;又像是睡在一万米高空, 隆鸣声伴随着下坠感一同袭来。
  她喝过药睡去。
  梦境中看见诡谲之影, 她尝试逃走,却被拉入一望无际的死海。再然后, 剧烈急促的尖叫将幻境吞噬。
  夏明月瞬间惊醒, 枕头旁边的手机一阵一阵响着。
  她浑身是汗,摸了一下额头,依旧很烫。
  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取缔的是贺以舟发来的信息。
  [贺以舟:下午手术, 结束后会很晚, 准备回去看一下抱抱, 就不过去了,我给你订了餐,记得吃。]
  夏明月回了好,并没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他。
  窗外天空灰蒙,云层似是生旧, 暗沉沉地压在高楼之上。
  她拖着乏力的身体来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彼时,门铃急促响了两声。
  夏明月没有开门,先是从猫眼向外张望。
  也许是贺以舟叮嘱过外卖员, 门外除了包裹就空无一人。她眼神闪烁两下,又安静等候几分钟,确定无人返回后, 才小心翼翼把防盗门打开一条缝。
  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箱子, 看包装并不像是外卖。
  她朝楼梯口张望, 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夏明月狐疑地把箱子抱回家。不沉,甚至没什么重量。
  她试探性晃了晃,听见里面传来微微的撞击声。
  很奇怪,听起来像是什么活物在动。
  夏明月找来裁剪刀将外包装拆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扑面而来,快递箱周围氤出一片潮气,她摸过去,红色,是血。
  夏明月脸色已经变了,不好的预感让她短暂地忘记还在发烫的身体。
  她握紧裁剪刀,哆嗦着指尖划开胶带。
  臭气扑鼻。
  躺在里面的……是一只被开膛破肚的兔子。
  内脏肠肚流满整个箱子,血液还温热,甚至冒着些许热气。
  兔子雪白的毛发被鲜红血液粘连在一起,它还活着,还在苟延残喘,鼻子一皱一皱,猩红的眼睛无助又看着她,像是在渴求得到她的救助。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握着刀子的手抖成一团,腐烂的臭味让她想吐,而那双凄惨的眼神让她萌生出无限的悲哀与无助。
  它的胸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小腿蹬了蹬,顽强地想要向她的方向靠近。
  旁边是一张纸条,上面用红色蜡笔歪歪扭扭写着——
  [你的下场。]
  夏明月睖睁。
  是谁呢?她根本想不出来。
  她不怎么下楼,偶尔开门拿外卖都是等外卖员走远。
  或许是外卖员从楼梯口偷偷看她?或者是买药时被偷拍?
  她找不到源头,而箱子里那只饱受摧残的兔子还在不屈的挣扎。
  她缓慢把兔子从箱子里抱了出来,没有嫌弃它一身脏污,也不在乎内脏弄得哪里都是。
  兔子的身体冰冷,和她一样。
  它找到怀抱,像是找到栖身之所,甚至还发出几声脆弱得纤细的哼唧。它往她怀里钻,耳朵抖动,不住求救。
  眼泪流了下来。
  她温柔又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耳朵,又摸了摸它的鼻子,最后捏住它的咽喉,用全身的力气收紧。
  兔子开始挣扎。
  那双红宝石的眼睛仍在无辜地看着她。
  慢慢地。
  它不再动了。
  她抱着它,把脸埋在它的耳朵里痛哭。
  她想她也快要死了,这个世界正在慢性杀死她。
  叮铃。
  门铃又一次响起。
  夏明月抬起头,眼底凄冷,透着戾气。
  她拿起刀子摇摇晃晃起身,手指搭在门把上,正要拧开,外面传来声音——
  “贺先生,外卖给你放门口了,祝你用餐愉快。”
  开门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个人站了许久许久。
  过后,夏明月失力般顺着门滑在地上。
  天黑了,秋风在窗外肆虐,兔子的尸体躺在不远处。
  整个房间都很冷。
  她看了看手上的刀,又看了看自己纤细的手腕。
  这一刻她什么念头都没了,只想像那只兔子一样,摆脱折磨,痛快解脱。
  锐利的刀刃比向手腕,只要一刀,就能划破皮肤和脆弱的血管。
  然而就在此时,手机竟然响了。
  漆暗的夜里,屏幕一下一下闪烁。
  这部手机已经拔了卡,除了微信什么也没有留,可是所有群都已经退了,她想不到谁会在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
  微信电话开始响动,夏明月上前,屏幕上面浮现的竟是奶奶的头像。
  她接通,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囡囡吗?”
  老人小心试探的语气让她建设起的所有勇气都功亏一篑。
  夏明月拼命忍着哭腔:“嗯,您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奶奶说:“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头不太安稳。”
  夏明月无声垂泪。
  “囡囡过得是不是不好?你看你这中秋和国庆都没有回来。不过没事,奶奶给你腌了菜,这些天刚好吃。”
  “我……我过得挺好的。”夏明月骗她,“就是有点忙。”
  “是吗……”奶奶的语调莫名低了下去,她失落一瞬,像是强行支撑,很快又回复到往常,“囡囡,要是受委屈就回来,奶奶在家呢。”
  老人温和地说:“奶奶会一直在家等你。”
  夏明月哭得说不出话。
  她挂断电话,再看向那把刀子时觉得自己傻。
  夏明月缓缓把裁剪刀折叠好,放回抽屉再没有拉开。
  “明月?”
  她肩膀一抖,回过头去。
  贺以舟拿着钥匙站在门口,没有注意到脚下狼藉,直接地看向她。
  夏明月不想让他担心,还在冲他笑:“你怎么回来啦?”
  她故作无事,却不想自己看起来就像是几欲断折的枯枝,别人瞧见只觉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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