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夏明月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别人都要骂她,都要瞧不起她。
后来才明白,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错在性别,错在是个女人,更错在是个漂亮女人。
所以她的一瞥一笑都带着目的。
窗外猛然飞过一只白蝶。
它迎着朝阳扑翅,肆意而美丽,有着夏明月不曾所见的张扬。
她痴痴望着,有瞬间的出神, “下辈子……我想变成一只蝴蝶。”
化成一只蝶。
破茧而出时便有了翅膀,纵使命数短暂,却也要用余生飞往自由。
蝴蝶飞远了。
她艳羡地看着它飞向属于自己的太阳,闭上眼,再没有说一句话。
**
十点半,两辆车驶进刘家村。
这座村子建在青山之间,远方延绵而出一片奔涌的绿色,葱郁茂盛,是繁华都市中不曾所见的景象。
村口狭窄,车辆难以通行,他们要步行一段路。
刘家村是周围村镇人口最多的村子。事先得知记者要来,村里人早早就聚拢在村口看热闹。
村子人多,懒汉也多。
不少男人三五成群扎堆在一起,偶尔有几个小孩穿梭其中,喳喳嚷嚷闹作一团。
摄影先出来,架好了机器。
接着是何峰和桑淮,几人先检测了设备,确定无误后正式开启直播。
这场直播事先预热过,直播开启的瞬间,便蜂涌进几万观众。
桑淮敲了敲车门,“可以下来了。”
沈东阳看向夏明月,直觉让他担心。
她却是没什么表情,戴上帽子直接下车。
当夏明月的身影出现在直播间,场面归于混乱。
——杀人犯去死啊!!
——女表女表。
——能不能别骂人啊,我觉得她能站出来很不错了……
——有一说一,夏明月可真是漂亮。
“……”
直播间的每一个字都是热度,都是众人为之所趋的流量。
负责直播的何峰笑逐颜开,职业操守让他按捺住喜色,对桑淮小声说道:“跟紧点,先看他们表现,我们之后采访。”
桑淮点头,跟了过去。
夏明月被几人包围在中间,见他们向里,村口的一群人也齐齐跟紧。
路面只简单铺过,窄而不平。
当十几个人前后左右拥上来时,道路立马变得拥堵不堪。
他们关注的都是夏明月。
一双双视线从四面八方而来,直白而赤.裸,就像是最为原始的动物,要把她生吞活剥了去。
沈东阳额头泌出冷汗,伸手将夏明月护住,对何峰说:“能不能让他们别围着?”
他的动作不算亲密,只是出于对朋友最单纯的保护,然而还是引起了直播间的喧嚣。
——这谁啊??夏明月姘头。
——好家伙,男朋友换得比我衣服都快。
——可是也没错啊,后面那些男的好恐怖。要是真要做点什么,吓死……
——来了来了,女拳开始打拳了。
——我是女的,我觉得人家没问题,你们也太敏感了吧?觉得只要是个女的就迫害你?
——就是啊,路是人家的,村里面来了个生人,好奇很正常啊。
……
照这样堵下去,没半个钟头是到不了刘家。
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何峰只能出面,“大家让一让,麻烦让我们过去!”
他说话顶用,面前竟真让开一条路。
但是那些人也没走,依旧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此时沈东阳已经后悔了,用力拽住夏明月手腕:“没事吧?”
夏明月摇头,脸色看起来比刚才苍白。
“我就说……”别来了。
想到身后镜头,沈东阳最终把脱口而出的几个字咽了回去。
刘艾歌家在村子最里头。
还有几步路时,沈东阳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拿出一看,低声说:“贺以舟。”
估计是看到了直播。
夏明月心中微动:“你发个消息给他。”
沈东阳压断电话,发了个消息过去。
“到了,这里就是死者刘艾歌的家。”
何峰代为介绍,几人齐齐停在门口。
比起村里其他几户,刘艾歌的家要更为破败。
屋子还是很多年前的老房子,大门锈迹斑斑,墙面也有了痕迹。
再往里,院中横拉着一条晾衣竿,上面挂满衣物,很老旧,一看便知生活贫困。
此情此景让直播间动容,纷纷对刘家表露出同情。
再看夏明月,她大半张脸隐藏在帽子和口罩下,一言不发,显得较为冷漠。
——这是公主来访问了吧。
——她不摘帽子什么意思啊?骄傲给谁看啊。
——不要脸,我看就是装装样子。
直播间义愤填膺骂着她,热度又噌噌地上涨了一个层次。
不一会儿,刘家父母从里面出来,后面还跟着刘家老大刘元杰。除此之外还有刘家其他的亲戚,估计都是被叫过来撑场子的。
院里很快站满了人,让原本宽敞的小院显得拥挤。
“各位进吧,进来说。”
刘美蛾脸上挂着笑,侧身招呼几人进屋。
屋里很乱,在一片杂乱之中,她一眼注意到桌上摆放的遗照。
——刘艾歌。
她的笑容定格在年轻的20岁。
不算多漂亮,但是清澈明媚,眼中仍有向往。
夏明月怔怔看着,一瞬间忘记了一切。
刘艾歌好像也在看着她,不知怎的,她竟在她的笑容里里品中几分难过。
“我们艾歌从小就很优秀,这是她的奖状,看看,都是三好学生,优秀……就是可怜啊……”刘美娥拿出厚厚一摞奖状给记者看,说着说着又挤出几滴眼泪。
夏明月的眼神移过去。
那些奖状皱皱巴巴,怎么看也不像是保存完好的样子。
她又注意到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抬起头,对上刘元杰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神。
“我们这次来,是真诚地向您还有您的家人道歉。”沈东阳最先开口,然后轻轻拉过夏明月,“我们是真心地想要和你们说一声对不起。”
所有人的眼神落在了夏明月身上。
然而未等她开口,刘元杰就暴冲过来——
“对不起有用吗?!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赔我妹妹!”
他撞开几人,大手直接扯住夏明月头发。
帽子从后脱落,头皮撕裂开得疼。
“弄她!”
人群中不知谁喊高喊一声,屋里屋外的男人们如同得到某种号召,他们彼此推搡,叫喊欢呼着破开门槛,撞飞沈东阳和记者,直直朝她而来。
那等疯狂的架势,和野兽没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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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你们做什么?!松手!!”
沈东阳上前拉人, 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重重推开。他身子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七/八个人层层叠叠将她包围,人墙构布成铜墙铁壁, 她困于夹缝, 连呼吸都快剥夺。
头皮生疼。
数双手架着她往里走,所有挣扎反抗在绝对的力道前都变得不得一提。
几人哄闹着, 如同陷入一场盛世狂欢, 全然不顾身后还在拍摄的镜头。
“把她弄屋里去!”
“压着她别让她跑喽!”
夏明月扣住门框不愿意松手,可是下一秒,她就被推了进去。
纤细的胳膊被牢牢扯住。
那双手很难看, 手背上的褶皱像是腐坏许久的橘子皮, 指甲里满是污垢。他掐着她, 夏明月胃中作呕, 使尽全力踢打着桎梏住他的男人。
她的抵抗让刘元杰愤怒,一巴掌扇打过来,“这他妈是还我妹妹的!”
轰——
巨大的嗡鸣从左耳贯穿,脑中跟着响了两声,再然后, 一片白芒将视线剥夺。
那些人趁机把她按在了旧床上,身后房门跟着反锁,有人压上来,想要剥她衣服。
视力重回, 她看到了一幅格外扭曲的画面。
天花板是晃动的,那些人的眉眼鼻唇竟拼凑不在一起,就好似黄鳝般在眼前来回游动, 诡异至极。
好像都在笑, 笑得发怵, 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一同逼近的还有难闻的气息,有汗水味,烟味,臭味,全部扑洒前来。
她想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恶心过。
这些人一口一个给刘艾歌出气,张嘴闭嘴都是为刘艾歌报仇,却满眼的私欲秽亵。
“滚开——!”
夏明月奋力挣扎,胡乱从桌上摸到一把剪刀。
她乱挥着,那些人被暂时逼开。
这是一间柴房。
脏乱不堪,就剩下一张小床还算完好。
她尖叫着挥动着手上剪刀,可是很快,一双手从后卡住她脖子。
窒息感并没有让她停下反抗。
她把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在了现在,又抓又挠,又踢又踹,拼命地想把这恐怖的画面驱赶。
夏明月动弹不得,恍惚间撕下了什么。
是一张黏在床头的日程表。
[刘艾歌]
背底写着——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①
夏明月突然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一张床。
因为这是刘艾歌的房间。
她在见不到天日的屋子里长大,日夜想要逃出牢笼,而外面那对父母却还对着镜头炫耀着她的成绩。
何其可笑,又何等荒谬。
那张轻薄的纸页很快就被无数双乱手扯碎。
一群人兴奋,甚至都没注意到后面被打开的房门。
夏明月听见了,想要求救,看到的却是闪烁的镜头。
镜头对准她,无数双眼睛都对准了她。
她神色苍白,宛如濒死之鹿,毫无尊严地暴露镜头之下,任凭他人打量谈论。
“放开她!”
沈东阳冲过去拉人,桑淮也条件反射想要过来帮忙,可是没等上前就被何峰拦住,对方摇头,拿着手机继续直播。
——这些人也太野蛮了吧……
——分明是强.奸啊,好恐怖。
——有没有人报警啊??这样不合适吧。
——吓人,让我想起了婚闹。
直播镜头里的夏明月衣衫凌乱,放在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中间就像是弱小的动物。
这个画面让人不适,更令人于心不忍。
——早说这些男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记者真恶心,不帮忙还在拍。
——我已经报警了,受不了。
可是很快,更多不同的声音就将此取代。
——夏明月失手害死人家妹妹,人家想报仇情有可原吧?
——就是,活该,刘艾歌死了也没见你们说受不了的。
——一群圣母,放把火能烧出一堆舍利子。
——她失去的只是一条命,她可是被人剥衣服了啊,笑死。
——艹,这么半天也没把她衣服全脱了。
——镜头往裤底拉啊!摄像不懂事。
“……”
何峰看到这一条,竟真的配合的把手机往下移了移。
桑淮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觉得荒诞,接着是愤怒。
哪怕真的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都不应该遭受如此对待。
“别拍了!”桑淮夺了手机,又去拦摄影,“别拍了听见没有!”
他经受过的良好教育忍受不了这样的野蛮,怒意冲昏头脑,只想让这一切快点结束。
一同跟过来的后勤强行拦住桑淮:“还在直播呢,你别闹。”
“直播?这有什么好直播的!你们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何峰听不下去,暂时把手机交给后勤,拉过桑淮说:“以后没良心的事还多着呢。你要是连这都看不惯,还当什么记者?去乐山那座庙里烧香得了。”
说完又唾骂他:“给你机会不懂得把握,没出息……”
桑淮哑口无言。
环望四周,竟莫名齿冷。
他当新闻记者,是想为不公发声;想为弱者出头,而不是……而不是……
——把这一切当成博得流量的工具。
夏明月固然有错,也不该落得如此。
**
里面那些人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而屋里屋外都是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都在笑,有的抱着孩子笑,有的嗑着瓜子笑。
没人觉得这是一场群体犯罪,对生活在封闭村落的村民来说,这只是饭后闲暇时的热闹,甚至他们乐的见这一切。
“走!”
“都走开!!”
忽然间,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手拿铁锹从屋外跑来。
她挥舞着铁锹,男人们生怕被波及,迅速四下散开。
“出去,都出去!”
女人开始撵人。
有人不满:“刘家大姐,你一个女人过来凑什么热闹?”
“滚!”她听不进去话,一铁锹把人全送了出去,就连摄像和何峰也被赶到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