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继位了吗——简梨
时间:2022-10-07 16:57:50

  陛下也令礼部备了寿礼,听闻还有几样从宫中赐下的器物,足见陛下对安国公的信重。
  所以,进入七月,整个昆明府就热闹起来了,宴会连日的开,李知府压力很大。
  最先来的是各部族的土人,安国公按照朝廷的规制,的确只辖制云南一省。可蜀中甘陕云贵两广一带接壤的十万大山,这里的部族,确是只认“大土司”的。羌、氐、藏、苗、壮、彝、瑶……各族还分小部族,分地域、分姓氏,各族有各族的风俗习惯,每天衙门都接到无数的案子。
  李知府忙得直掉头发,齐师父都停了武课,专门回军营坐镇,让底下的孩儿们做起事来更有底气。
  今日,国公府西花厅开宴,远在藏地的土司派人来贺,又有其他大部族首领在场,宴会规格很高,安国公也要出面。
  春生和迟生也跟着来见世面,春生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两姐妹的位置都很靠前。
  世女坐在下首左边的位置,作为主人招呼各位前来贺寿的客人。此时,世女也换下了汉家衣裳,穿了一身本族服饰,头上、身上戴满了银饰。银饰叮铃作响,在这宴会厅中却不是最显眼舊獨的,大厅里各种服饰、肤色交汇,迟生看稀奇看得目不转睛。
  宴会没有正式开始,诸人在座位上或就近、或拉帮,各自说着闲话。
  也有人向春生、迟生敬酒,这并不是她们第一次公开亮相,诸位头人、使者也有骄傲,并不会一窝蜂拥上来,显得太过谄媚。
  迟生喝着白开水,一位身着黑红相间苗族服饰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笑得和蔼可亲,示意仆从送上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笑道:“二姑娘,听闻您受惊生病,小小礼物,不成敬意,祝您早日恢复健康。”
  说着他微微躬身行礼,亲手揭开了红布。
  别人这么客气,迟生自然也不能没礼貌,虽然她有些疑惑,为什么不送春生,单送自己,难道是想挑拨她们姐妹关系?这个念头只在脑子了转了一秒,就被迟生丢出去,哪里来的阴谋论,太紧张了吧!
  迟生欠身示意,谢过这位头人,虽不知他是谁。
  托盘上摆着三样东西,一个是金碗,金子做的底座,碗边还镶嵌着各种宝石,只是碗的形状有些奇怪,并不是正圆或者椭圆,线条弯曲却也流畅。
  另外两样仿佛是一个组合乐器,金银错、镶嵌宝石的手鼓,和米白色的鼓槌,手鼓上绘了鲜艳的纹路,鼓槌上还坠了三个金色的铃铛。
  额?迟生有些不解,鼓槌、手鼓就是击打发声的,多此一举坠上铃铛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头人笑得脸上满是褶子,非常和气,亲自给迟生倒了一杯水在那个金碗里。他动作缓慢而郑重,倒的就是迟生桌上茶壶里的水,非常有分寸了。
  虽然如此,为了安全起见,迟生也不想喝,小说里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下毒方法,谁知道这金碗用什么做的,干净不干净。
  等等,用什么做的……
  电光火石之间,迟生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不规则椭圆……颅骨,人的头骨!这是用头骨做的!那个鼓槌是胫骨,那么手鼓……一定是人皮了!
  迟生抬头看去,眼前的中年头人还是那样和蔼可亲,笑容灿烂。
  “请二姑娘接受我的敬意。”头人举起自己的酒杯,先干为敬。
  迟生却没有端起金碗,只是摇摇头,对世女道:“母亲,不管这位客人做了什么错事,请您看在祖母寿辰在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哦,你怎么知道他有错?”世女好整以暇问道。
  “不知在下犯了什么错误,自己都不知道。”那头人收起笑容,疑惑道:“太大胆?二姑娘放心,这是我族中最美丽的女奴做的,配得上你用。”
  迟生依旧平静,“若不是犯了大错,客人怎么拿人骨做的东西给我做礼物?莫不是想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歉意和臣服?母亲,祖母常教导我们爱惜子民、关怀各族,即便再大的错,我也不会用他骨头做器物的方式来宽恕他的罪过。”
  本以为如此挑衅,那头人定会勃然大怒,不想他却不生气,只是看了看世女,又看了看迟生,重新露出包容的微笑。仿佛向在做诸人表示隐忍退让,又挑明迟生的不懂事。“二姑娘误会在下一片诚心了。”
  迟生平静回望,状似不解:“所以,为什么献给我这样的东西?”
  “自然是为了表达敬意。”头人说着车轱辘话,反复强调自己的谦卑恭顺。
  迟生颔首:“嗯,我知道了,但是我不喜欢,下次不要用人骨做的东西表达敬意。只要你们各安其分,辛勤劳作,不作奸犯科,百姓们安居乐业,就是对我最大的敬意,我最喜欢那样的礼物。”
  迟生平平无奇使出一招“上纲上线”,头人也不怵,低头拱手,“既然二姑娘害怕这些,下次再不敢送了。”
  “是啊,我很害怕。今天,我收了你用人骨做的器物,明天你的部族战败了,战胜者就会拿你的头颅做金酒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哦,忘了你不通汉人经典,意思是,上位者喜欢什么,下/面人就变本加厉的收罗什么,长此以往,危害百姓。”迟生摇摇头,对一旁的桂英道:“给客人送回去。”
  “不过是个奴隶罢了……”那头人还想挣扎。
  “是啊,客人看美丽女奴的头颅是金碗,若是人人都这么想,我是不是也该看土司、头人的脸是手鼓,那京中陛下看我们……”迟生向着北方拱手,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
  “大土司当年……”
  “祖母也爱用人皮做手鼓?”迟生反问。不可能,祖母围着火堆跳锅庄都很少,何况玩乐器!
  桂英已经把托盘放回了那头人的座位上,世女笑着打断他们的无形对峙:“我这孩子骄矜,蒲里曼可不要怪罪。”
  原来这彝族头人叫蒲里曼,他又躬身行礼,谦卑道:“不敢,不敢。”
  世女也笑:“不必这样拘礼,不知者不罪,放心吧。”明面上实在安抚,实际上还是把错处打到蒲里曼身上。
  蒲里曼退回座位,门口就传来了唱喏,安国公到。
  安国公穿的是朝廷规制的礼服,威严华贵,模糊了性别,端坐上首,安之若素接受众人参拜。
  众人起身拜倒,再不逊的人也不敢造次,心悦诚服低头。
  “免礼,坐。”安国公举杯,微笑,“谢过诸位千里而来,请满饮此杯。”
  声音并不特别高亢,态度并不特别威严,可众人却无比谦卑顺服,一饮而尽之后,又说起恭维话,热闹异常,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人骨摆在面前的冲击,迟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众人举杯饮酒的时候,她也一同举杯,祖母招呼用菜的时候,她也跟着动筷。今天的迟生一举一动充满美感,换言之,她在演,根本没有正经吃饭。
  酒过三巡,安国公提早退场,笑言:“我若在,你们都不自在,好好畅叙别情,喝醉了,就住下。”
  众人又谢过大土司热情好客、体恤旁人、威严天成、关怀部族……总之,沾边不沾边的好词,一个劲儿往上堆砌。
  可迟生还不能走,她和春生一起,跟着世女接受别的土司头人敬酒,也向旁人敬酒。
  即便是白开水,迟生也喝不下去了。
  等到月上中天,这场大宴终于结束。
  迟生挺着脊背走进自己的院子,哇得一声扶着院门吐了出来。
  “关门,备水。”春生一把扶住,制止住想要出去叫大夫的丫鬟,她早就看出迟生状态不对,可场面上,她也不能露怯,坏了迟生的坚持。
  桂英也知道轻重,立刻去端了涑口水、洗脸水和布巾过来。
  迟生吐出来的全是水,一股酸腐味儿。
  等她收拾干净,春生担忧道:“怎么样?”
  “还行,吐了还舒服些。”迟生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桂英,把书桌上的资料拿过来,我看看那个蒲里曼是怎么回事儿。”
  桂英立刻去小书房拿了早就收集好的资料过来,迟生翻看一遍,不解道:“他的部族前年泥石流损失惨重,还受了咱家恩惠,这是被人推出来当枪使了吧?可他干嘛针对我?”
  一个小部族的头人,怎么敢挑衅迟生。
  “你遇袭养病的事情瞒不住,估计以为你弱不经风,就想吓吓你,摆威风吧。”
  迟生诧异得指着自己,“所以我被当成软柿子了?”
  迟生都要气笑了,他们凭什么觉得自己会被吓住?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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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咸鱼的第二十一天
  东院。
  世女脱去见客衣裳,换了一身素色无刺绣的丝绸长袍,歪在椅子上,把玩着手里的茶杯。
  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从外头悄声走进来,躬身行礼。
  “秋姑姑,如何了?”世女关切问道。
  “世女放心,没事的。二姑娘院子里灯已经熄了,厨房里送了白粥小菜过去,并没有叫大夫。”
  “真的没事?她身小力弱的……”
  “真的。”秋姑姑答得斩钉截铁,“听闻二姑娘与钟老仙翁的玄孙交好,若真有事,即便顾虑着不好声张,悄悄请小御医去也是可以的。既然没请,那就是没事儿,世女安心休息,天也晚了,你劳累一整天。”
  世女幽幽一叹,把茶杯放到小几上,手无力得垂下来,整个人都透着丧气,“果然是我太没用了。”
  等到事情过去,世女才想明白,为什么蒲里曼敢如此放肆,因为有成功过的先例啊!
  当年,安国公的权势还不如现在这样鼎盛,局势也不如现在这样太平。太/祖占据中原三州之地,可北方还有朱氏、李氏、石氏作乱,南方蜀中有成汉称王,交广二州也不服太/祖成就皇业。安国公四处征战,臣服的人很多,不服的人同样多。
  这些不驯服的人,就把注意打到了她的女儿身上。
  女子立世总是艰难舊獨些,只孕育子女一事上,就不能与男人相比。男人,只要广纳妻妾,总能收获许多与自己有血缘的助力。再想想当年朱氏组建的义子军,凭父子名分与义气就能拉起一支常胜军。女子则不一样,不管安国公如何天生神力,如何能征善战,她的子女,统共只有两个而已。
  弱点太过明显,让人一捏一个准。
  当年,同样有人以献宝的名义,送了两只白狼。只是两只未长成的小白狼,它们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撕咬起来,又被人当场斩杀,血肉飞溅。世女被吓晕过去,之后高烧低烧反复折腾了两个月,险些丧命。
  这件事,狠狠打击了安国公的威势。无论她本人如何厉害,后继无人就是缺陷。“女人担不起事”的呼声甚嚣尘上,在当年几乎是动摇根基的。
  幸亏安国公长女顶住压力,十几岁就上战场,跟着母亲四处征战,用实际行动告诉追随者,你们支持的人不会轰然倒塌,令你们无所依傍;也告诉敌人,这支军队没有后顾之忧,即便母亲有个万一,还有我能接着杀/人!
  为什么总有人追求枝繁叶茂、子孙昌盛,因为血脉就是维系一派势力最好的纽带。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想起往事,世女一时怔忡。她和姐姐也是双胎,同样的姐姐身体健康,她身子略弱。母亲怜惜她,姐姐关照她,所以才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姐姐能干英武,反而嫁去西北,听闻哪里风沙漫天,水源紧缺,洗澡都是奢侈。自己得了这样好的条件,却把日子过成这样,每每想起,世女都觉得羞于见人。
  姐姐和自己是这样,如今春生和才生又是这样,世女是经历过的,所以她待两个女儿尽力一碗水端平。可是等到蒲里曼被迟生打压下去,世女才反应过来,这和当年的白狼一样,都是心怀不轨之人的下马威。
  “迟生比我强多了,我总是这样,反应迟钝,事后才想明白有什么用?”世女轻叹。
  秋姑姑拿了一袭薄披风盖在世女腿上,轻声安慰:“世女心地善良,从不自矜身份,对百姓一视同仁,担忧民生疾苦,这样的赤子之心,是什么都不换的。想想看,只要你出门,沿途部族百姓听说了,谁不顶礼膜拜?都是你带给他们的好日子,那么多人拥护,不正说明你是好世女。”
  “是吗?”世女还是不自信,“可是,母亲更喜欢姐姐,昆山也是。”
  “瞎说!”秋姑姑含笑拍了一下世女的手背,笑她杞人忧天,“大人最心爱的自然是你,不然为什么立你做世女,心疼、爱重都在这些用心培养上。至于姑爷,他想娶的大约是安国公世女吧。”
  “是啊,他总是这样,看着冷静自持,自恃君子之风,心却冷得很。我知道他有大事瞒着我,我问了,他不说,那就这样吧。”世女一叹,郁郁不乐。
  “谁人无少年,谁人少年不轻狂,谁又是一生下来就一点儿错的不犯。世女长到如今,大错没有,小错也就当年白狼的事情。可话说回来,小姑娘被血肉横飞的场面吓住,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你如今代大人抚育百姓,平衡部族,云南上下,无不交口称赞,这样还不足以弥补当年的小错吗?”秋姑姑义正词严,只觉得世女太过自苦,对自己太苛责。
  “那可不是小事。”
  “什么都没发生,预想中的危险都过去了,就是小事!”秋姑姑说得斩钉截铁,可世女还是未曾展颜。正不知如何是好,外头侍女突然笑着进来禀告,“青大人送了个盒子进来。”
  秋姑姑立刻眼前一亮,接过打开,送到世女面前。
  世女拿起,里面是一片枫叶,通红似火,没有丝毫斑点杂质。“大夏天的,他从哪儿找的枫叶?”
  “管他哪儿找的,世女只说喜欢不喜欢就是了。”
  怎么能不喜欢,世女从小在金玉锦秀中长大,收礼只看喜爱与否,并不计较它本身的价值,甚至越是这样心意大于价值的,她越喜爱。
  “喜欢。看着如同红玉,又清透。”世女把枫叶拿起,对着烛火仔细观察脉络,露出喜欢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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