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催促道:“木二姑娘,陛下召见,请移步。”
“我知道,陛下召我阿姐上朝辩驳御史的无稽之谈,这种事情,我阿姐一人足矣,我就不去了。”
小内侍有心再劝,可想想木氏姐妹的丰功伟绩,一折贤妃、二折德妃,第三回 连皇后面子都折进去的,实在不敢反驳她的话,唯唯应了,带着春生去前朝。
迟生已经换好衣服,当然不可能在宫中枯坐,她麻溜出宫去了,一点儿也不担心春生应付不过来。
迟生出宫之后往太医署的方向去,在杏林街一处三进院子门前停下,对荔枝道:“去敲门吧。”
门被打开,以前在云南见过的小厮惊喜道:“荔枝姐姐?”
“冬葵,你家小公子在家否?我们二姑娘来了。”
冬葵笑道:“在,在,二姑娘里面请,我去和公子禀告。失礼了,家里人少,招待不开,我先去请公子。”
冬葵不见外地跑掉,任由正门大开。
迟生好笑得下马,“这个冬葵,还是这么冒失。”
迟生把马栓在旁边的拴马石上,慢慢进了大门,刚走到正院堂屋,一个清秀的少年就迎面走了出来。
“阿勉哥。”来人正是钟勉,他随曾祖在云南住了将近四年,与迟生一同绘制本草图样,一同跋山涉水寻找药材,一同为木氏医堂的病人看诊、为大夫授课。后来,迟生上京,钟勉回蜀中,如今已经是一年未见了。
“迟生妹妹。”钟勉笑着把她迎进厅堂,分宾主落座。
“阿勉哥,你长高了好多。”迟生有些惊讶,钟勉比她年长一些,可个子一直比她矮,如今钟勉都快高出她一个头了。
“厚积薄发,厚积薄发。”钟勉笑道;“男子比女子身高长得晚些,不过一旦长起来,就出春笋一般,拔节快得很。你说多吃牛乳、鸡蛋、肉类能长个,我回去之后,也养了一头水牛、一头母羊,天天喝奶。还从回回人那里寻了制奶皮子、奶豆腐的方子,如今曾祖、祖父、祖母都爱上乳品了。”
“哈哈哈,你用了我的秘舊獨方,果然长高了。”
“是,我也给你带了秘方来,用杏仁、茉莉或者茶叶煮过的乳品,没有腥臭味,具体配比我写给荔枝,还有些乳品方子,一块给你。”
迟生更高兴了,“别以为这样就能贿赂我,让我忘了你来京城,居然不先找我的错误。一码归一码,说好的来京城要找我玩,怎么我不登门,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钟勉苦笑,“冤枉啊,我也是刚到,还没休整好,贸然邀请你们来,喝茶都没地儿烧水。再说,我刚进京就听说你们要举办宴会,全京城的贵女都踊跃参加,围观的人把长街都堵了。我还知道有几个没事儿干的公子哥,爬到对面山上,企图看到你们玩乐的身影。”
“别理那些病得不轻的。”迟生浑不在意摆摆手,她安全工作做得很到位,一共布置了三道安全线,最外围有普通士兵巡逻,中间有家丁验证身份,内圈还有女兵把手,每个路口都有人值守,没人能闯进去。冰面边缘也围了布障,那些站在对面山上的人,连她们衣服颜色都看不清。
“两位妹妹非池中之物,我早就知晓。不过你们来京城不到半年,就掀起如此声势,倒是我没料到的。恭喜你们,在京城如鱼得水。”
迟生抱拳拱手,学着戏台上的书生,甩着不存在的宽袍大袖,“过奖,过奖。”
钟勉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你怎么样?这段日子过得好吗?听说老仙翁的《本草经》已经写好,我一直等着样书呢。”迟生兴致勃勃问道。
“不负众望,终于成书。我算着日子,拖商队带还不如我自己带给你快,就亲自给你带了过来。”钟勉似乎早有准备,从旁边书箱子里取出一册书递过来。
迟生接下,翻开第一页,立刻盖回去,双手在袖子上擦了擦,虽然她的手也不脏,但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郑重与尊崇。
“老仙翁的手稿?”
“是,曾祖的第一版手稿,扉页上还有他写的小序。”
这册书是《本草经》中关于云南的那一部分,在序言中,钟老仙翁感谢了安国公府的大力支持,其中提到迟生的“写形肖真”画法,为记录本草形态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迟生看着自己的名字变成墨字,心里兴奋又期待,以钟老仙翁的水平,这本书肯定会流传后世。这个时空的医学生们,都会啃这样的大部头,她的名字也会随着书一起,被后世人铭记。
迟生留恋得抚摸着书封,轻叹道:“老仙翁厚爱,不敢辜负。以后你有绘画上的问题,只管来问我。我若是力有不逮,宫中还有许多收藏的古画,我求一求陛下、皇后,总能借出来。还有翰林院有许多书画大家,我老师李先生也是其中翘楚,他也认识很多名家,你若需要,我出面去借。”
钟勉哭笑不得,“好啦,我是来还人情的,你这又要给我一大堆好处,这欠条岂不是越打越长。”
迟生被他逗笑,“那就先欠着,还要给你加一桩债,你带了母本没有,我家工匠跟着我来京城了,我先刻它五百套,太医院必须收藏、各位名医人手一本,还有多的,往药堂捐。”
“这套书一共十本,哪儿印得了那么多。”
“多散发出去,能有一个学徒看见它,激发向学之心,就没白费。别担心银钱,我家是出了名的富豪,挥金如土,今早还有御史弹劾我和阿姐呢。”
钟勉蹭得一声站起来,“今早?那你还在这儿?没有写折子辩驳吗?你的折子能递到御前吗?还是要回家闭门思过,或者找人帮忙进言?”
“阿勉哥,冷静、冷静,春生上朝辩驳去了。我能在这儿,不就说明事情不严重吗?放宽心,放宽心~”
“你呀,真是,留春生妹妹一人应对御史,那可是出了名的铁嘴衙门。”
“放心,谁的嘴更硬,还不一定呢。”
迟生说的没错,谁的嘴更厉害,还真让朝臣们见识了。
春生来垂拱殿自辩,穿的就是一身男装,打照面开始就戳老御史的肺管子。
“垂拱殿前,怎能如此服妖?”一见面,老御史就开喷了。
春生先参见皇帝,再向老御史行了一礼,“陛下,朝堂之上,只说理,臣所作所为以理为先,如有冒犯,还请御史不要见怪。”
“哼!”老御史冷哼一声,不知道她要闹什么幺蛾子。
春生做足了礼数,才施施然起身,抖了抖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笑道:“我这衣服哪里妖了?我昨日见御史家孙儿也穿一样的衣裳呢。”
“男女有别,岂能混为一谈。”
“的确不同,我与旁人不同。我是要继承祖母爵位的,穿一身男装怎么了?”
老御史噎住,“那也不该如此肆无忌惮。”
“哪里肆无忌惮了?哦,那依照御史的意思是说,虽然我祖母立下赫赫战功,我母亲为国捐躯,我也是从小习文练武,亲自剿匪杀敌,但我走在路上要低着头,避让御史这样高贵的人,不该昂首挺胸,多看旁人一眼,也不该穿件好衣服?”
“强词夺理,老夫何曾说过这样的话。你身为国公之女,又蒙陛下教导,一言一行,更该谨慎,为天下女子表率,方是不负圣恩。”
“懂了,我地位高,所以言行要符合你的标准,不然就是对不起陛下,对不起天下。来来,先说清楚,御史的标准是什么,别我今日走出门去,连左脚先跨门槛都是错的。御史可真厉害啊,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我出气不出气。”
老御史气得脸颊通红,手指着春生说不出话来。
皇帝简直不忍看这一面倒的情况,轻咳一声,提醒道:“春生,自辩和抬杠,还是有区别的。”
“陛下,不是臣失礼,实在是御史弹劾的没有道理。先说奢侈吧,我把牛乳倒入冰中,是为了让冰面不易开裂。我请了那么多小姐妹游玩,谁要是落下去,这数九寒天的,都是年幼女子,肯定会生病,说不定还会危及性命。和人命相比,区区牛乳又算的了什么。”春生在心里冷笑,上纲上线不是只有御史会玩儿。
“再说,城外流民和臣有什么关系?臣不是牧民官,流民失地不是臣的过失;臣不是京兆尹,安抚流民不是臣的职责;臣甚至还帮忙出钱出力,赈济过灾民。按照御史的说法,城外有流民,臣就不该玩乐,那流民缺衣少食,御史家中也颇为殷实,怎么不散尽家财帮助流民。”
“什么逾制、颠倒阴阳更是无稽之谈。我祖母上阵杀敌的时候,敌人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对她手下留情,母亲安抚诸部的时候,是男是女不影响她抚慰百姓。哦,如今敌人也杀没了,部族也安稳 ,想起我们是女人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这也做得太明显了。”
“胡闹!御史风闻奏事是祖制,你就事论事,逐条辩驳就行了,说这些作甚,朕教你的礼仪哪儿去了?”皇帝一拍龙椅扶手,高声喝骂。
春生委屈道:“臣是先行礼,再骂人的,还不够有礼貌啊?”
“噗——”忍住,皇帝掐着大腿,好不容易才憋住笑,继续骂她:“那也不该言语粗俗,有辱斯文。”
“更粗俗的话,臣还没说呢。他们做得,臣还说不得了?真是端碗吃饭,放筷子骂娘……”
“你,你——”胡子花白的老御史,指着春生直抖,忽然捂着胸口直直倒下去。
春生离得最近,一个健步冲上去,把人捞住,大喊:“陛下,快请太医。这是碰瓷啊,诸公都可为我作证,我根本没动,是他自己摔的。”
原本半晕的老御史直接背过气去,朝臣集体无语。
一场朝会变成闹剧,皇帝甩袖子离开,事后罚春生三个月俸银,算是给御史赔罪。
谁不知道安国公府富豪,春生在宫里领的俸银,那是走皇子的例。大年节下,皇帝前脚罚了,后脚皇后就赏了一大堆东西,春生不亏反赚。
只有老御史受伤的世界达成。
迟生带着与旧友重逢的喜悦进宫,听说了春生的操作,不解问道:“这么直接?不像你的作风啊,这该是我去做才对。”
“我做有什么不好的。”
“你是继承人,稳重、威严才好呢,像太子一样。”迟生笑道:“我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无礼赖三分,这才正常啊。”
“如今朝堂安稳,秩序井然,所谓规矩也悄然严苛起来。若我不先撒泼把遮羞布扯了,他们明日就该进言,让云南换个男人当家做主了。”
“这么闹一场有用吗?”
“至少以后没有充分准备,不会再出这种闹剧,打扰我们过安稳日子。至于那些看轻我的人,看轻就看轻吧,到我和他们打交道,至少是十年后的事情了。”
迟生安慰道舊獨:“包子有肉不在褶上,他们闹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祖母冲锋陷阵,我们在一旁摇旗呐喊就行。”
春生、迟生对未来的设想都很美好,她们一边嫌弃一边享受如今的平稳生活,还不知道,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平静。
作者有话说:
因为地震,连续几天工作繁忙,压力好大啊……
看着前面的伤亡数字,心里也不落忍。
唉,只盼大家都平安。
第58章 当街刺杀
正旦这一日, 天还黑着,宫城却已经醒了。灯火渐渐明亮,宫人们比往常更早得起床准备, 今日,皇帝要在垂拱殿召见诸位宗室、文臣、武将、勋爵,甚至僧道、耆老、太学生……整个国家中最有代表性的群体, 都选了代表, 来参加正旦的大朝会, 这是国家给予的荣耀,朝廷赐予的荣光。
春生、迟生没有资格名列大朝会, 她们有很多头衔, 有深厚的背景, 有帝后的宠爱, 可她们没有实职、爵位。
林娘子也早早准备起来, 她得了皇后的嘱托,让她来陪伴两位木家姑娘。名为陪伴, 实为开解安抚。林娘子有些担心, 看木家姑娘平日行事,那是一等一的刚硬,正旦这样重大的场合不能参与, 不知心里多窝火呢。入宫之初, 她就奉命指引她们规矩,可惜,一直都未曾融入这甘祠殿三里。
林娘子走到门口, 深吸一口气, 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
三里的院门已经开了, 门口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昨夜积雪已经清扫干净, 院中,木大姑娘正在练刀,廊下,木二姑娘正在射箭,如往常一样。
林娘子拦着一队刚从门外进来的小內侍,问领头的,“两位姑娘什么时候起的?”
內侍都是宫里人,对女官很客气,笑眯眯道:“回姑姑,卯时三刻。奴婢已经从御膳房取了早膳,姑娘们该用膳了。”
自从木氏姐妹一来就掀翻内务府,御膳房更是大换血,两姐妹的饮食再没有被为难过。
林娘子看过去,果然,两位姑娘已经收了架势,准备回去洗漱换衣。
林娘子连忙迎上去,“正旦新禧,新年吉祥。”
“该我们给姑姑拜年才是。姑姑这么早过来,定还没用早膳吧,和我们一起。”迟生拉着林娘子的手入了偏厅,做足了客气姿态。
到偏厅安坐,林娘子连忙道:“不必照顾我,两位姑娘去梳洗吧,都不是外人。”
“姑姑快人快语,我们也不扭捏,那姑姑先坐,樱桃,陪姑姑说话。”
林娘子在靠墙的椅子上坐了,望着旁边挂的金鱼灯笼,笑道:“昨日姑娘们玩儿得可高兴。”
“高兴,二姑娘说,她还没见过身体这么灵活得金鱼呢,长长一条,昨夜看着简直向闪着金光游动在夜色里,栩栩如生,我也开了眼界。我还做了个美人灯笼,偏偏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燎到了。”
“可惜,可惜。宫灯华贵不必说,宫里还有许多心灵手巧的內侍、宫女,会做许多样式的灯笼,即便过了正旦,还是能做出来赏玩的。”林娘子眉眼含笑,新年里要多笑笑,一年都会好运的。“不过也要小心防火,在三里玩玩就是,出去了,被尚宫看到,要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