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仿佛听不懂臣子们的言外之意,他就突然天真的,听话只听表面意思了,问道:“依爱卿之见,筹备粮草、整肃军队需要多长时间?”
我的意见是拖,拖黄它。英国公是这样想的,但不能这样说。英国公只能道:“臣无对阵吐蕃的经验,暂时还估算不出时间。后勤乃是兵部和户部的权责所在……”
“何其可笑!”皇帝怒拍桌案:“卿家也是名将,怎出如此可笑言论。若是将军都要有经验才能打胜仗,朕还选什么名将、教导什么将官,都拉出去遛一遛,死道最后没死成的,自然知道谁是将、谁是兵。”
“朕意已决,给尔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朕的大军必须陈兵边境,威压吐蕃。”皇帝撂下最后期限,甩袖离开。
为什么呀?臣子们满头问号,拉着太子不许他走,走得了皇帝走不了太子,太子常年侍奉在皇帝驾前的,肯定知道他的心意。
“诸位臣工勿忧,父皇乃是听说吐蕃地域广大,人口却稀,又有矿藏之利……咳咳,”不能说的这么直接,太子重启话头,“百年来,吐蕃内乱,与我朝边境相邻的地方,常年受其骚扰。皇祖父平了西北之患,父皇也该平了这吐蕃之弊病,还百姓一个安乐康宁。恰逢大部族赞普来投,正是我朝插手吐蕃的大好时机。诸位臣工不要担心,松日赞普乃是安国公亲自引见,为其递交国书,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若是出兵,安国公亦可围攻包抄,胜算极大。”
太子见皇帝爹溜了,不能有样学样,只能硬着头皮解释。然后拉着英国公的手,语重心长劝慰:“不要有太重的包袱,千斤重担众人挑,有父皇高屋建瓴,有诸君子运筹帷幄,有众将士用命,何愁此战不成呢?”
“诸位臣工回去先筹谋筹谋,若有主意,本章可直接递到东宫。”太子孝顺,誓为父皇促成此事。
被太子好言好语得劝回来,英国公脚舊獨步匆匆回到府邸,着急求见养老的父亲。
老国公如今是万事不管的富家翁,每天逗逗孩子逗逗狗,日子别提有多逍遥了。
英国公一头扎进来,就被老父训斥:“后头有狗撵你啊!都有白头发的人了,怎么做事还毛毛躁躁的 !不成体统。”
“爹,回头我给你做个铁桶。”英国公不理会老父亲的打击,“真出的大事了。陛下决心出兵吐蕃,儿子是怎么都没想明白,陛下用意何在?难不成真要打?在朝上直接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将帅肯定落在咱家头上了。”
“美得很吧,灭国之战的功勋要戴在头上了。你不是总抱怨生不逢时,等你能上战场的时候,天下都太平了吗?无法建功立业,嗯,去吧,功业等着你呢。”
英国公黑线,这都多久远的是事情了,怎么还记得这些小时候的傻话。“爹,儿子没和您玩闹,是真的。”
老国公撸了撸油光水滑的黑毛狗,声音悠远:“最近两年,老家伙们走得越来越多。老张走的时候担忧儿孙,闭不上眼睛。冯老狗历经四朝,辅佐两代明君,安稳退了下来,家族可保三代昌盛。我赵家蒙受皇恩,嫁女入宫,亦是几代的富贵。我们这些近气多、出气少的老东西,指不定哪天嘎嘣就没了。”
“爹,说出兵吐蕃!”英国公无奈,扯这些闲篇做什么!
“老家伙走得太多了,我原本满满一箱子的名帖,现在连箱底都铺不满了。所以,那些亲眼见过陛下功业的人死得差不多了,他的功绩仿佛成了传说,被后来人吟诵。就像庙里高高在上的佛祖,虽然人人都拜,但人人都觉的遥远,与自己不相干。虔诚不再,人云亦云。所以,神仙要时不时显灵一回,让愚夫愚妇记住他的法力。陛下也要时不时重申一下权威,让冒犯他的人付出应有的的代价。”
英国公听得半懂不懂,十分难以理解:“就为这?谁冒犯陛下了?”
“你说呢?”老国公反问。
英国公迷糊,“我哪儿知道?”
“你还不如九娘呢!”英国公突然生气,以往自嘲说家中没有帅才,现在倒是一语成谶。“安国公不告而别,又算计请辞折子在后,不见陛下连安国公世女都没有册封。当年是陛下主动提出,待木氏姐妹如子侄,如今她俩写折子请罪,说擅自穿了皇子规制衣服,逾越失礼,陛下也只是留中不发。明白了吧?”
“安国公得罪陛下,和陛下出兵吐蕃,有什么关系?”
“朝廷能打云南吗?”老国公反问。
“不能!”这次英国公答应得斩钉截铁,安国公对朝廷素来顺服,也不能因为皇帝一点儿小心思,就和一位封疆大吏、一位占理的国公开战啊。
“所以,杀鸡儆猴!朝廷又不需要在吐蕃杀得三进三出,真把吐蕃收归中原。只是用兵势压迫其他两家,迫使他们倒向大齐。到时候是扶植先来一步的松日赞普,还是册封三家,令其三足鼎立,只能依靠中原,都是可以再议的。重要的是让安国公明白,朝廷不是没有能力打,而是爱护百姓,她的荣华富贵都是圣恩。明白吗?”
英国公还是没有点头。
老国公继续解释:“若是攻打吐蕃,安国公难道能置身事外,她也要出兵。云南也太平的二十年,是该让安国公放点儿血了。至少新式布匹不要卖得太多价太低,江南纳绢纳粮的人都少了。也不要把织布机卖得太贵,商人百姓一边骂贵得丧良心,一边掏钱买。朝廷金银流向云南,陛下已经很不悦了,安国公还耍无赖直接跑了,陛下这口气不出不行!”
“就为了一口气,陷百姓于战火,非明君……”
“吐蕃就真的一无是处?牛羊马匹、金银财帛、人口地皮,难道不值得去取?”
英国公还想反驳,老国公却道:“陛下心意已决,你还是想想领兵人选吧。”
每家几乎都在上演相似的场景,臣子们从各个角度给陛下找理由,既然陛下说要要打,那一定是论证充分的,只是他们暂时没想通其中道理。
威望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他能凝聚人心、统一思想。为什么个人崇拜会衍生出许多后来人看着发笑的傻事,因为领头人在之前已经做过无数类似的事情,当时也有人笑他,可跟随他的人一次次成功,把傻变成了特立独行。所以,无数次成功经验累积起威望的高山,山下的人只能仰望。
“该派谁领兵呢?”第二天小朝会,议题变成这个。
“儿臣请命!”太子第一个出列请战。
“殿下不可!”
“我儿不可!”
皇帝和臣子同时反对,太子自古以来就不是能出征的身份,太子是国本,稳固最重要。皇帝立了太子,还能出去浪一浪,太子是绝对不可能领兵出征的。乱世除外。
太子不行,二皇子立刻跟上,“儿臣勤学苦练多年,亦有报国之志,愿为父皇分忧尽孝。儿臣到了军中,定与兵士同吃同住,听从主帅指挥,绝不以皇子身份骄人。若是父皇不愿,儿臣愿为一小兵,也要上战场杀敌,解救吐蕃百姓于水火。”
皇帝思考许久,叹道:“你去,是跟着老将学经验,军中没有皇子,只有主帅与将官、将官与士兵,军令如山,不许胡闹。”
二皇子听到此话,眼睛都亮了三分,自己终于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等他也建立威望,拥有势力,他的婚事就不会成为砝码,还是退而求其次的砝码。
不出英国公所料,主帅的位置果然落到他家身上,不过不是他,而是他的嫡长子,英国公世子。世子正值壮年,身体健壮又经验丰富,正是一个武将最好的年华,再来一场匡扶小国的战役,足以在族谱中占上一页。
英国公世子作为主帅掌中路军,二皇子为其副将。剩下的两路军,就要落到地方军队身上。
吐蕃与三个地方接壤,四川、云南、青海。太/祖保留了令人熟悉的四川、云南两个名字,青海还叫河湟。
于是,朝廷的紧急军令飞快传往三个地方,四川没有皇族镇守,又占据天府之国的繁华,不抽大将,只调集一部分士兵和大量财帛。
河湟与吐蕃接壤,从百姓到军民都与其打过无数次,征兵的主要兵员来自于这里。土地贫瘠易生性格剽悍之人,战场上要的是用命。
云南也收到命令,必须组织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后勤自理,与大军汇合,共同攻打吐蕃。
并不是很想去。
收到命令的迟生有些莫名其妙,自古打仗,哪次不是局势到了最坏的地步,才使出战争杀手锏,明明只是吐蕃内乱,与中原王朝无关。可以派一小股部队,以类似使团的形式斡旋调停,从中牟利,但出动大军实在没有必要。
“你说是吧,春生。”迟生望着一直坐在窗边的春生,自从接到京城的消息,她就坐在窗沿上。一条腿曲着,一条腿在半空中晃悠,嘴上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江德写信来,他的族人越来越少,牲口越来越少,若是不能在今年冬天之前结束战争,族人将无法等到下一个春天。他也是。”春生望着云南一如既往的高远天空,想起那个眼眸像阳光一样暖烘烘的少年。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今他有难,自己很想帮忙。
但是,自古就怕但是!春生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世女,虽然朝廷没封,但族人认可、祖母人可,自己就要担起重担。
“你想帮他,就去吧。”迟生鼓励道,她会为姐姐做好后勤。
春生自嘲一笑,“除了我,还有谁呢?”
“青山叔向祖母请战,我昨天在书房亲耳听到的。”
“青山叔可以作为副将辅佐我,但主将必须是我。此次我们失礼离开京城,陛下非常不满,一定会给个教训。圣旨你也看到了,让我们出兵、出钱,必须是木氏之人领兵,否则,我们放心,朝廷也不放心的。”
迟生低头,无言。若非为了她,祖母不会装痴卖傻,只为离开。一片慈心,不知道背后编排出多少花样流言。
春生显然很明白迟生的想法,从窗上跳下来,一拍她的脑袋:“本来就比我矮,再成天低着头,脖子都要断了。”
春生张开双臂,紧紧搂着她,笑道:“我愿意去,真的。我从小就喜欢上战场,以往只能剿匪过个干瘾,如今真刀真枪拼一场,痛快。我也想帮江德,他是我的朋友。我要为祖母分忧,不想她一个老人还要经历战场凄风冷雨。所以,迟生,你要帮我。”
“帮,一定帮!”迟生狠狠点头,她总觉得事情因她而起,能做点什么弥补亏欠,正是求之不得。
迟生帮忙挑选士兵,选拔有高山地舊獨区生活经验的人,高原和高山有所区别,但都是海拔高、含氧量低,此时的人不知道,但迟生很清楚。
迟生负责培训士兵,先教将官,再由将官交给士兵,每一伍都发放图文版的高原生活小常识,先保证士兵们能在吐蕃活下来。
迟生单独把医疗兵抽出来,成立一个营。木氏医堂的人是此次医疗营的主要组成人员,经过几年历练,这些人已经能默契配合,足以为士兵们捡回一条命。
迟生调拨了两个织坊,两个成衣坊,专门给士兵做军衣,保暖的、结实的,到了吐蕃最实用的。
迟生抽调了很大一笔财富,选中的士兵先给安家费,待他们安置好妻儿才启程。更许诺,在战场上立功如何奖赏,若是不幸战死,安国公府会善待她的妻子,养大他的孩子,为他的父母养老送终。
打了几十年的仗,何曾遇到如此周到妥帖的安排,士兵们士气高昂,没有后顾之忧,只管跟着春生拼命。
迟生负责五千人的后勤已经很忙了,春生只有更忙的。军中一言一行皆有规矩,她以往有剿匪的经验,可领兵还是第一次。青山叔作为副将协助,还是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等着主将决断。
当春生带着云南军赶到集合地点的时候,发现自己来早了。
走的最晚,来得最早,派斥候去探听,才知道中路军还在路上,此次大军出征,二皇子和三皇子也来了。
等等,三皇子是怎么钻出来的?明明圣旨上没说啊。
后来才知三皇子是先斩后奏,乔装改扮,混入中路军,等出了京城,才被发现。英国公世子能又有什么办法,皇帝说皇子们到了军中,只当成普通人看待。可他们本身就不普通啊!英国公世子只能上折子请罪,皇帝无奈,答应让三皇子随军出征。
从三皇子能轻易乔装混进来就知道,这次的兵员组成有些复杂,以至于带老了军队的英国公世子都有些混乱。
国家承平日久,许多武将勋贵都只能混日子,这样难得的机会,怎么能忍住不掺一脚。连尊贵皇子都去的地方,对朝廷来说打胜仗肯定轻而易举,因此混进来了不少蹭功劳的武勋子弟。连永诚侯府二公子,也就是春生、迟生的二表哥,也混了个裨将的职位。自古军功最重,升迁最快,文臣家的孩子也想在参军、文书等等职位上发光发热啊。
所以,原本应该是最精锐的中军,混进来一大批高门子弟,他们是蹭功劳的吉祥物,战斗力约等于零。
陈兵在吐蕃边境,三路大军呈现三种不同的状态。中路军自恃正统威严,见多识广,对其他地方边军多是看不起。这已经是英国公世子整顿后的结果了,之前这些官二代们更是飞扬跋扈,连军令都敢不听。
河湟边军是最剽悍的,他们的装备最差、伙食最差,但战斗力最强。河湟边军中,哪怕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也能打五个中路军的纨绔。常年战争让他们养成了对战场的敏锐,渴血的眼神如同利刃,刮过黄沙漫天的每一寸土地。
云南军的待遇最好,最下层士兵住的都是密封性极好的油布帐篷,还有专门的后勤营,医疗、食物、衣物都很充足,他们甚至还开发了歌舞。这些人,会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山歌悠扬的调子,随着吐蕃夜晚的冷风,飘得很远很远。
呸!其他两路军只能眼红心酸得骂一句,不愧是娘们带兵,就是酸当!
云南军的医疗营中,钟勉为一个摔伤手臂的士兵正骨包扎,他的身边围了一圈医疗营的大夫,这个场景钟勉已经习以为常,在云南的时候,他经常这样带木氏医堂的学徒。
只有那个受伤的士兵惴惴,小声询问:“我不会死吧?”
“不会,我若是不来,随便那位大夫都能给你接上,养不了七天,又能活蹦乱跳了。”钟勉没好气道。
“谢过钟小仙翁,我就知道,你出手,一定药到病除!”从云南来的士兵,怎么会不知道钟小仙翁的名声,在家乡没去木氏医堂卖过草药,没在木氏医堂看过病,那肯定是个假云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