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迩轻轻笑了笑,说道:“虽然我还是不想承认你是我嫂子,但我不讨厌你了。”
顿了会,她又继续:“我还在忙着长大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接触各种社会和生活带给他的压力,我和他的人生每个阶段总是没有办法同步,一直以来都是你陪着他照顾他,棠芸姐,你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比我,比他,比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都要勇敢。”
“对不起。”
黎迩郑重给她道歉:“对不起,棠芸姐,我那会还小,也不懂事,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是我的不对,但感情的事,我确实没办法控制,到现在,我都不会否认对他的感情,但也不否认对你造成的伤害。”
“我只是觉得应该为自己犯的错误向你道歉,你不需要原谅我。”
孟棠芸沉默了好一会,倏地笑出了声,笑得眼睛都红了。
“开始给我发好人牌了?一句对不起就没事了?”
孟棠芸冷眼看她,倨傲的下巴高高扬起:“我差一点就圆满了,你就算求着我原谅我也不会原谅你的,真觉得自己有错,想赎罪,你就应该好好活着,每个睡不着的晚上仔细想想你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想死了一了百了是不是太便宜了点?”
她从包里翻到一张名片给她递过来,黎迩从她手里接过,低头看上名片上的内容。
是一家叫【古寻】的纹身店。
孟棠芸说:“你胳膊上的烧伤太丑了,丑到我眼睛了,小孩见了都会吓哭,朋友新开了一家刺青店,有想法就过去看看。”
说完,她转身离开。
黎迩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捏紧手里的名片,浅浅笑了笑。
她知道孟棠芸和程星懿一样,只是想让她活着。
—
半个月后,黎迩出了院,黎茹华把她安置到的一间小公寓里。
是黎茹华用私人财产购置的房子,原本是打算婚后送给黎迩,现在倒也派上了用场。
她已经下定决心,所以着手去准备离婚的事。
黎迩没有办法去陪她,她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允许。
她劝黎茹华也先养着身子,怕她太劳累,黎茹华只是叉腰暴躁地说了句“我早受够他了”,说这婚死活要离。
黎迩就笑笑,也没说什么。
妈妈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或许也不全是为了她。
她是导火索也是契机。
黎迩偶然翻到过爸爸的日记,日记里妈妈是一个强势又脾气有点暴躁的女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个柔弱到需要依靠男人的菟丝花。
她为了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已经牺牲掉太多,面具戴了这么多年可能也累了。
每个人或许本真地都想活成最舒适真实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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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迩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贺承洲的名字。
即使住在一个城市,同属一个圈子,但有些人,不去刻意打听消息,是真的可以做到在你的世界里销声匿迹,再无声响。
她偶尔也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但永远不会再去打扰他。
对贺承洲,黎迩充满了愧疚。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
她清楚地知道贺承洲对她满心满眼的爱,所以即使很愧疚,也不能再去当面说一声抱歉,去二次伤害他。
她要赎的罪太多,这辈子已经还不清了。
只希望那个记忆中笑起来会冒出两个虎牙尖尖的男生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路生花,平安顺意。
在养病这段时间里,黎迩闲得无聊,重提起了画笔。
很长时间没画,技巧都有些生疏,好在通过这一个多月的练习,又看了一些课程,感觉也回来不少。
等黎茹华办妥离婚手续后,黎迩身体也好得差不多,同黎茹华一起搬离了程家。
黎迩做了个决定,想背着画架来一场写生旅行。
活了二十几年,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出走出过南城,小的时候是因为三天两头总生病。
后来长大了一点,程星懿刚接手集团忙到几乎没有时间陪她,但还又总不放心让她一个人跑出他视线范围。
他答应好再过两年,等自己在集团站稳脚跟,那会她也正好大学毕业,他就带着她去毕业旅行。
一直搁浅着,愿望便成了奢望,再也没有实现的那天。
黎迩准备把花店关掉,她已经见到想见的人了,那间花店只是她的一个执念。
走之前,黎迩去见了李甜,送了她一个iPad,还包了一个大红包给她。
李甜兼职的这两年为小店付出不少心血,在她养病这段时间也是她和江以柠俩人轮流帮忙照看着,这是她应得的。
她家庭情况也不好,黎迩也想帮帮她,想让这个坚强奋进的女孩子能平平稳稳把学上完。
见完李甜,晚上她又和江以柠约了晚饭。
南城入了秋,早晚已经带了些许凉意,黎迩穿着卫衣牛仔裤,保暖措施做得相当到位。
江以柠就不一样了,楚楚冻人的和她仿佛不是一个季节,依旧露着小蛮腰和修长笔直的大腿,惹眼到不行。
在她对面坐下,黎迩笑着给她把一杯拿铁推过去:“以柠姐,减糖的,你最爱喝的。”
“真是我的小宝贝。”
江以柠也不和她客气,抿了一大口。
黎迩直入话题:“以柠姐,我把花店关掉了,准备背着画架去写生旅行。”
“哇,真的嘛,好酷啊,临时决定的?”
江以柠还蛮羡慕的,说起这个来眸都亮了不少。
她原先多少也是个享誉国际的自然摄影师,也是满世界跑的职业,后来嫁给贺谨洲后就回归家庭了。
黎迩说:“其实也不算临时起意,很早就有想法了,只是现在才准备开始行动。”
江以柠说:“挺好的。”
然后又重重叹了声气。
思绪渐渐飘到九霄云外。
先爱的人真是会卑微,她原先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这种地方从来不沾边,现在为了贺谨洲居然甘愿洗手作羹汤。
她都为贺谨洲改变这么多了,可他还是一点不爱她。
嘁。
某一个瞬间,江以柠忽然觉得自己卑微的有点可笑,也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
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江以柠思绪才回笼,黎迩笑说:“以柠姐,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江以柠摇了摇头,又切回主题,说道:“只是觉得你和承洲不应该——”
忽然慢半拍反应过来,江以柠抿了抿唇,尬笑了两下,余下的话止住没有再说。
黎迩眼睫轻颤了几下,安静地低下了头。
虽是如此,江以柠其实还挺纳闷的。
那个还躺在医院不省人事,这个住院住了有小一个月,她始终想不明白感情那么好的俩人怎么会突然分道扬镳。
相爱的人不应该永远在一起么。
她的思绪都写在脸上,黎迩想看不出来都难,想了想,还是没有主动提起贺承洲。
但江以柠是个憋不住事的性子,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到最后还是没忍住,问起了她们的事,一口气把话全部撂完:“迩迩,你就权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真的很突然,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件事,能不能告诉一下我,虽然我已经脑补到了一个虐恋情深的故事,但是我想听一听女主本人亲自讲述。”
黎迩不愿意再想起这件事,归根结底只说了句:“他很好,是我的错。”
江以柠不好再细致问,只抓住盲点又说:“所以,承洲没错?”
黎迩点了点头:“他没有错。”
“确定?”
黎迩笑了笑,对着给她们端上盘子的服务员说了声“谢谢”,又看向她:“这还有什么不确定的。”
“所以你放火是在惩罚自己?”
黎迩怔了一瞬,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托腮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良久,眼睫轻抬几下:“我那会觉得是惩罚,现在想想更像是一种解脱。”
胳膊肘撑在桌面,宽松的袖子滑落一节,露出一大片淡橙的色彩。
江以柠吃了口披萨,抬眸就看到这一幕。
好奇地抓过她的手,撸起袖子一看,居然是一只线条抽象的向日葵纹身,从差不多手腕蜿蜒到胳膊肘的位置。
栩栩如生的向阳花。
“我靠,你个乖乖女,居然搞纹身。”
“有疤呀,遮一遮嘛。”黎迩淡淡说。
说起这个,江以柠其实蛮不理解的,嘟囔着甩开她的胳膊:“你还笑,居然这么坦然地说出来,这么细皮嫩肉被火烫过一次不说,还又经历了一次纹身的痛。”
虽然在朋友面前提已经分手且闹得很难看的前任是件很不礼貌的事,但还是那句话,江以柠忍不住。
指着鼻子一脸无语地吐槽黎迩:“我觉得你们俩人单纯就是找罪受。”
她摆摆手,因为情绪激动,声音都拔高了些:“不管是谁的错,大不了好聚好散,再大不了互殴一顿骂一通也算,结果倒好,你直接放了把火,进ICU住了几天,那个直接用弹琴的徒手表演砸酒瓶,还又出了车祸,现在还在鬼门关徘徊,你们俩这真是用命在恋爱啊。”
黎迩抓筷子的手顿住,僵硬抬眸看她:“以柠姐,你说什么,他怎么了?”
“车祸?”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黎迩整个声音都在颤抖。
车祸。
为什么又是车祸。
“对啊,你居然不知道?不是都见报了吗。”
江以柠满脸的不可置信,她以为黎迩知道,只是单纯不愿意提。
毕竟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贺承洲又是公众人物,就算有心压制,各种小道消息也根本瞒不住。
她身份尴尬,也不太好意思在两边提这个事,在贺家那边也是尽量缩小存在感,当个透明人。
结果看黎迩这反应,压根就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他在哪?”
眼泪夺眶而出,黎迩一不小心碰倒咖啡杯,咖啡洒了一桌,顺着桌檐滑到了她裤子上。
江以柠立马抽了几张纸巾给她擦去裤子上的污渍,生怕腿上再烫一块,着急道:“迩迩,别哭,你先别哭,哎呀,我不会哄人。”
“在卓健私人医院。”
江以柠说。
“以柠姐,你可不可以带我去?”
这一刻的黎迩什么都不想了。
她再也不能接受身边任何一个人以车祸的形式离开她。
江以柠表情有点为难:“迩迩,我和你说实话吧,贺家那边现在对你说法挺大的,你不一定能见着,而且私人医院保密性很强,你可能还没到门口,贺家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妈其实还好,但贺家那一脉人除了承洲都挺龟毛的,还护短,不是什么好搞的角色,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抓着她胳膊的手一点点滑落下来。
是啊。
贺家凭什么会允许一个伤害过贺承洲的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身边。
黎迩没了吃饭的心情,提前结束饭局回到了家里。
进屋她把自己反锁起来,背靠墙失魂落魄抱着手机蹲在墙角。
直到收到江以柠给她偷拍过来的视频,她立马打开文件。
看着视频里那个浑身插满管子的男人,她捂着嘴,眼泪一颗颗掉在手背上。
那样一个应该在舞台上熠熠闪光的人此刻却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她就那么坐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就从家里开车去往附近一个祈福很灵验的寺庙。
去寺庙的路上还好,上山的路就不太好走。
下过雨的台阶湿滑,走到一半天上就飘起了雨丝,几乎所有人都在下山,怕大雨封了路,只有她一个人在逆行。
黎迩三步一拜从最低一阶朝山上走。
中途好几次撑不下去,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下唇已经被咬破,嘴里是淡淡的血腥味。
攀爬到顶时,她已经满头虚汗,唇色苍白到失了血色,沾着干裂的血痕,膝盖麻木到没有知觉。
雨点已经连成线,正面是一尊弥勒佛像,黎迩把伞撑起放到一边,把背着的包放置到伞下。
自己独身一人弯膝在旁边跪在了雨幕里,背脊挺直,虔诚地将双手合至心口。
“求佛祖赐平安,佑他逢凶化吉。”
黎迩低头痛哭,雨珠打湿她的背脊,她也毫无知觉,只一遍又一遍仿佛不知疲倦地重复着。
浑浑噩噩强撑着回到家,黎迩就开始发起了高烧,梦呓不断。
十几公里外的贺承洲手指轻微蜷动了几下。
第20章 差点
才苏醒的人面色苍白倚靠在床背上, 长时间不晒太阳,他脸色呈现一种不太正常的病态的白。
琥珀色的眸子纯净得像水一般澄澈,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浅色的阴影。
贺承洲面无表情看着这群围在他身边的人的面孔。
等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等到想见的那张脸时,眉头微微蹙起, 脸上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
贺谨洲和贺霄云忧心忡忡站在一边, 陈静月红着眼眶被江以柠揽肩搀扶着, 站都要站不稳。
顾靳云站在另一边,静静注视着他, 等着他下一步反应。
江清彦离他最近, 大咧咧坐在他床边,嘴巴微张着,浓黑的眼睛巴巴盯着他。
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说第一句话。
细碎的刘海覆盖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微微垂在他浓密的睫毛上。
贺承洲敛着眸, 动了几下唇, 才哑着声音轻轻喊了声:“乖宝。”
在场的人都长舒一口气, 不管怎么样语言功能是没丧失,看样子人也还算聪明。
他头部受伤引起颅内血肿, 医生说即使能醒过来也让他们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后遗症会伴随终身。
轻微一点的可能会时不时头疼, 严重一点甚至会出现生理和心理上的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