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正是批判这种权贵不劳而获的剥削行为,怜悯底层百姓明明收获丰富却过得很差。
众人传阅诗文,越读越是激动,最后开始抨击朝廷的不公正来,似乎个个都化身成了愤青。
谢良臣却无甚感觉,因为这些人不也都在追求成为特权阶级吗?否则的话他们干嘛读书,回去种地不是很好吗?
就像写了《悯农》诗的那个人,最后也成了搜刮百姓的大贪官,一个人做什么和说什么,并不都是一致的。
当然,因着那首诗的热度,谢良臣写的那首歌颂百姓勤劳的诗就被猛烈的抨击了,还道他这是在自我阉割,是在投降,是没有抗争精神!
谢良臣见着这群人神色激动,更是有无数人瞪眼看他,苦笑一声,古来文人多愤青,看来他一会还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了,省得一会对方过于激动,真打起架来。
最后,那首反讽权贵的诗当仁不让的成了第一,不过山长最后却出来表示,谢良臣这首虽是看似平淡,但却质朴存真,所以一会与此诗并排写在一处。
谢良臣听说后,倒是没觉得真是自己写得有多好,反而在猜,这山长是不是怕第一首诗言辞太过激烈,怕上头人以为他们要造反,所以拿自己的诗中和一下?
第二场随后开始。
这次就不是点名作诗了,而是人人有份。因此武徇也格外激动,写字的时候谢良臣就看他浑身肌肉都紧张了起来,背也挺得直直的。
与第一场不同,因为书法和书画这种东西,有时候很难制定一个具体的评判标准,所以若是大家写得都不错,那么即便分出了名次,恐怕很多人心中也是有些不服气的。
不过还是那句话,既然比了就得分出胜负,所以第二场的书画也是各自选出了优胜者的。
只是虽是选出了优胜者,现场气氛却与之前已截然不同,似乎个个都较着劲,想要一争高低。
现在谢良臣总算明白这文会为何要这样安排了,这就是分层次的调动起大家的热情和竞争意识啊。
果然,等第三场开始,很快就有学子上了台,而紧接着就出现了挑战者。
谢良臣已经全然是围观的意思,武徇因着两场都落了空,很是不服气,便在一旁跃跃欲试,打算等这人下来后他就上去挑战。
谢良臣看着看着,突然就想起路上有人跟他们说,要是无绝对把握,最好不要轻易与人争执的话来,然后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客栈里,武徇的书童正在给他上药,谢良臣皱眉看他,对方却仍嬉皮笑脸。
“武兄似乎很高兴?”谢良臣无奈摇头。
武徇“嘶”一声,五官皱成一团脸上笑意却不减,闻言回道:“虽是结果不如人意,但是过程却让我受益良多,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应该还会再来的。”
之前还道石阶难爬,现在跟人打一架了,倒是开始流连忘返了,谢良臣对他这逻辑实在是不敢恭维。
青山书院最后一场论辩会开得极其狂野,很多学子因为互相说服不了对方,到最后就会由文斗升级成武斗。
不过就算是武斗也不能太过,不许找人帮忙,不许使用工具,以及不许太过下三滥,算是正大光明的打。
其实文人间打架并不少见,因为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轻之余,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时常就会发生骂战,骂得上头了就会打架。
甚至像前世清朝晚期,社会上已经开始出现报纸,那些打输了的人还会在报纸上公报私仇,拐弯抹角的骂对家。
据说最离谱的一次文人打架是,两人都是研究佛学的大家,结果因为意见不合开始争论,声音大到隔壁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突然吵架声戛然而止,邻人过去查看情况,却是两人都互相掐着对方脖子,因此才出不了声。
“那武兄下次来前可千万记得练好拳脚,我看渝州的文人身上都带点彪悍之气,脾气也暴躁些,若无准备,下次可千万别擅动了。”谢良臣只好这样劝道。
“嘿嘿,那是自然,不过要我说,还是这样才痛快,既然谁都说服不了谁,那就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凭实力说话。”武徇朗笑道。
“如果确实争论不出个结果,这样的确不错。”谢良臣也跟着点头,谁说书生的实力就只在文学造诣上了?在除此之外的很多地方也是可以分出胜负的。
又在渝州呆了几天,谢良臣便与武徇乘船过江,往临关而去。
临关是由四川往关中的要道,有且只有这一条路,关隘险要,易守难攻,山路也难行。
因为很多南来北往的商队也会走这条路,因此谢良臣与武徇便搭了一个北上商队的顺风车,一起赶路。
这些商人乃是打南边而来,具体贩什么货物谢良臣不清楚,只知对方把板车上的东西看得很紧,一直拿油毡布裹得紧紧的,遇到城门士兵检查,领头的人也是第一时间就上去给银子。
所以这么一路上下,谢良臣他们竟一直不知对方到底在卖什么,每每他旁敲侧击的打听,对方都是含糊带过,只道是些土特产,不值钱。
既是不值钱的土特产,为何如此沉重且要掩人耳目呢?
谢良臣直觉这里头有问题,然后一日夜深,他趁着所有人都睡着了,在路过板车时朝底下射了粒石子出去。
麻袋破了个小口,一些细细碎碎的东西散落了出来,因着天黑,谢良臣看不清,未免打草惊蛇,便打算第二天再来查看。
天刚微亮,谢良臣就听见了有人低声训斥的声音,知道是领头的人在骂车夫,他转个身看向昨日那射破麻袋的地方,就见那车夫正在清理地上的麦子。
粮食?他们从南方卖粮食到北方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谢良臣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先把此事压下。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送走
跟着商队又走了半月时间, 一行人在保定分道扬镳。
谢良臣和武徇稍后会继续北上,而这批运粮的商队则在渡口将货物装了船,据说还要往黄河上游走。
趁着无人注意, 谢良臣给江着使了个眼色,让他偷偷去想船家打听这些船要开往何处码头,得到的结果却是称他们要去开阳。
大融首都上邶才是全国最为繁华之地,若要粮食卖出高价,定是上邶最合适,可是他们却偏偏要把粮食卖去靠近边陲之地的开阳, 如此舍近求远的事实在是蹊跷。
粮食事关国家大事,谢良臣只希望这些商人不要太过糊涂,也希望真是自己想多了。
出了保定再往北走就是京城, 谢良臣与武徇想着离会试时间尚有几月,便乘船沿黄河顺流而下, 去了津门。
津门地势平坦,北高南低,由于黄河多次改道,且数次由津门附近入海, 所以沿途设置了多处沽口, 漕运十分发达。
又兼此地紧邻京城, 乃门户之地,因此不仅城墙建得十分坚固, 而且还有兵团驻守,人数在两万人左右, 由京中皇帝直接派心腹部门统领。
谢良臣与武徇才入得城来, 便被眼前热闹惊到。
以前他们去江城, 只道城中商铺林立, 且建筑比县里、镇上要好,再就是卖各种各样小商品的人更多,大家穿得也更好。
至于那种豪富人家,虽有,却不多,偶有出行,排场亦不过二乘马车,随行豪奴也不过数人,可是津门却不同。
这里全不是小打小闹的样子,来往皆是大型漕船,据说每年有高达数百万石米粮经此转运,又兼此地产盐,沿河据说设有万灶,熬水煮盐,霜未至而草枯,便是说的此地产盐之盛。
除此之外,这里紧邻渤海口岸,还有商船由此入海与他国贸易,因此富庶又加一层。
不说那些盐商粮商了,就连寻常百姓家也比别处过得好些,街边开的商铺装饰豪华,货栈来往亦都是大客商,比江城还阔两倍的街道时不时便有香车宝马交错而过,硬是把原本宽敞的道路挤得满满当当。
不愧是扼守京畿的重地,谢良臣与武徇惊叹之余便在城内各处游览,不过才在客栈安顿下不久,街面上便出现了大批的官兵。
官兵们皆荷刀覆甲,气势汹汹的赶人,看去向似乎是朝津门东街的方向去。
津门东街住的都是达官显贵,有些武将的官邸也在那边,不过看这些人气势汹汹的模样,不像是调兵遣将,倒像是去拿人。
街道上百姓们纷纷避让,谢良臣与武徇也只在楼上将窗户微推开了些看,等这批官兵消失,他们就又收回了视线。
古代罢官抄家实在是太寻常了,尤其是大融,重文轻武,本朝武官稍不注意便会人头落地,这次也不知何人遭殃。
两人收拾好东西去客栈大堂吃饭,没坐多久,外头就有衙门的差役闯了进来,据说是搜捕逃犯。
“哎哟,官差大人,小的可是做正经买卖的,哪里会窝藏嫌犯,您可别折煞小人了!”
客栈老板一个劲的陪着小心,领头的官差却不给情面,眼一斜,哼道:“罪人郭要率军叛逃,朝廷下令缉拿他的家眷,如今郭家幼子失踪,我等奉命搜查,你这老儿最好不要阻拦,否则必按同罪论处!”
说着,这小头目一把将客栈老板推开,领着差役上了楼,四处乱翻,动静着实不小。
一阵乒乒乓乓后,这群人没有找到所谓郭家的幼子,又脚步匆匆的下了楼,准备搜旁边的房子。
等人离开,客栈大堂内议论之声顿起,都是在说这位郭将军。
谢良臣也有点好奇,便与武徇坐在角落里听人议论,然后根据各路消息总结,大概情况如下。
据说这郭要自十几岁起便投军了,加上本人的确骁勇善战,因此不过十多年便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
刚过而立就手握重兵,虽是大融重文轻武,但是郭要的影响力仍不容忽视,再加上他为将时约束下属,军纪严明,因此在百姓中的声望也不错。
朝廷党争严重,尤其是以张、王二人为首的两派,相斗日渐激烈,此时生为中间派武将的郭要强势崛起,给了他们很大的压力。
在两方都使出全力拉拢却无果后,未免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两派便有了默契,打算将潜在的对手先拔除掉。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只是排挤郭要,郭要一心抗敌,便没有选择反击,而是忍了下来。
岂知他这一忍,对方非但不收敛,反而愈发变本加厉,开始罗织罪名,对郭要手下将领下手。
两派想出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以审核军队饷银及各项支出的名义,罗织罪名,凡是不愿意站到己方阵营里的将领,统统抄家革职。
据说后来郭要也曾多次上书皇帝,道张、王二人乃打击同僚排除异己,哪知上头根本没有回音。
没有回答便是一种回答。
郭要见身边部下接连惨死,甚至连与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也被害死了,知道再如此下去只能坐以待毙,因此在最近一次领兵出塞北后,竟直接带着手下十万士兵叛逃了。
朝廷得到消息,立即便下旨将郭家满门抄斩,只不过对方早做了安排,那府里的人早在几日前便开始分批乔装离开,而郭家幼子更是不知所踪。
原本驻守边疆的将军,突然转变成日后即将攻打边境的敌军,这转变不可不说讽刺,不过这就是党争以及朝廷倾轧的后果。
奸佞嫉妒贤能,不想手上的权利被人分走,因此凡是能打击对手的事,他们都不吝于去做,即便是祸害忠臣,损伤国家利益也在所不惜。
只是他们这做法也着实短视,为了一时的大权在握,来日敌寇破国,自己连带子孙都为蛮夷统治,又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周围讨论得热火朝天,小二过来给他们上菜,谢良臣就笑着开口道:“小二哥,想不到你们这边消息竟这样灵通,连京里大人们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二刚把菜摆好,闻言就将帕子一甩搭到肩上,得意道:“那是,公子别看咱们这地方占地不大,比不得别处大省,但是这来往的商船、漕船可是占了大融的半壁江山,而随船来的老爷们那也是个个出身不俗,什么消息传不过来?这日子一久啊,咱们这些普通百姓便也能窥见其中一二。”
见他善谈,谢良臣便又摸了十几文钱递过去,“我听刚刚邻桌说,道京里的王大人与张大人皆在其中出了力,小二哥也这样以为吗?”
前世古代也有党争,比较出名的有三朝。
一是唐朝的“牛李”党,两者一为门阀世家出身,入仕多靠荫蔽,而另一党“牛党”则多为寒门士子科举出身。
两派初时为了选拔官员的方式争锋相对,后来又在藩镇问题上各执一词,发展到最后,两派几乎势成水火,凡是你赞成的我就反对,你打压了我,等我掌权,我就打压你,斗得你死我活。
再之后就是新旧变法之争,代表人物即王安石。
王安石很多变法其实不错,但是他为人比较自负,别人反对他,他就认为是在故意找茬且不懂乱说,所以就随意贬谪对方,而保守派就趁机崛起,顺便拉拢中间骑墙的人。
结果后来新法推行不利,国内民生日渐凋敝,比之之前还不如,因此保守派又趁机发难,要求废除新法。
这样一折腾,结果原本于国于民有利的改革被搁置了,而恢复原状的宋朝也开始走下坡路。
而最出名的,还要数明末的东林党和阉党之争。
因为在一般人眼中,阉党都是坏的,比如什么东厂西厂什么的,所以就默认为东林党是为了灭阉宦,是好人,其实也不是。
他们看似为国为民,其实也是出身类似的一群人,在掌权之后容不下他人,排挤朝臣,最后让阉党做大。
甚至为了对抗阉党,东林党还故意让朝廷收不上税,原本江浙地区茶税每年都有数百万两,等到后来,竟只有寥寥数两,导致官员的工资都发不起。
工资发不起,自然大家都无心做事,于是不仅朝纲混乱,军队也养不起了,而军屯制度又让军户们过得比底层百姓还差,农民们流离失所,朝廷官员无心理政,王朝崩塌自是情理之中。
听谢良臣问起张、王二人,小二把铜钱塞进袖子里,又警惕的朝两边看了看,复低头小声道:“朝上大人们的事情我哪里敢说?再说小人即便说了也没用不是吗?”
谢良臣仍笑着看他,小二便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位公子既是要问我怎么看这件事,小的也没别的想法,就是各位官老爷们争权就争权,只要能给底下人留口饭吃就行。”
“小二哥是知足之人。”谢良臣意味深长的看了小二一样,而对方则很快退了下去。
看来百姓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人争来争去到底在争些什么,即便有人嘴上喊着为国为民,但是实际百姓们生活没有真的因此提升,他们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