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随着他们这一路借宿,武徇看明白了,谢良臣凡是遇到那种家境艰难的,必要给不少银子,可是这茫茫大融,有多少人家吃不上饭?要按他这么给,他家就是有金山银山也不够。
谢良臣也发现了,所以后来就收敛了些,凡借宿只付略多于食宿的费用,不过心情却是逐渐沉重。
不过除了体察民生,他们这一路也着实看了不少风景。
绮丽的山川,巍峨的古迹,皆是美不胜收,有时遇到道观寺庙,两人也会停下进去游览一番,武徇甚至还在途中做了两首诗,谢良臣因着诗赋技能大大提高,有时灵感来了,也会跟着做上一首。
就这么一路到了西平,眼前风光陡然变化。
西平地处大融最西边,这里虽有大山却很少有直接把地而起的奇峰,而是山脉极长极广,且并不陡峭,缓坡处基本都为碎石覆盖,往上才见灌木,再往上则有绿树。
水流亦是如此,河宽且阔,但却不急,水也浅,偶有村民乘船打渔,却都是小舟,未见大船。
再看地下,这里的土质已全为棕色土,且碎石不少,农户们若要开垦,需得先将地中石子全部捡出去,而且这里因着靠近伊犁,气候也与之相似,白天十分的热,晚上又会很冷,光是穿衣脱衣就很麻烦。
初时两人未发现,因此还差点感冒,不过被冻了一天他们就学乖了,等到日落之后,直接拿棉衣来穿。
西平的民居多是用陶土混了陶砖砌成,且上头几乎没有瓦片,而是修成了城墙状的平顶,远远望去一片黄土飞沙,就连镇上也一样。
他们刚到镇口,便有乞丐围上来向两人讨吃的,甚至连马车都走不了了。
江着在前头驾车,武徇的小厮武成见状便掀开车帘告知情况。
谢良臣亦从旁边看到了街上情景,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便衣不蔽体,甚至里头还有好些是孩子,便让江着给些铜板他们买馒头。
江着应声“是”,哪知他才刚打开荷包,围在马车旁的乞丐们就一哄而上,看着竟是要来抢。
两人敌不过这么多围过来的乞丐,眼见挂在车辕上的包袱要被扯下去,谢良臣和武徇对视一眼,便打算出去帮忙,街边却突然传出一人的呵斥声。
“你们这些臭乞丐,别家公子好心施舍,哪知你们却贪心不足,还想当街明抢!”说着,骑在马上的男人又一鞭子挥下,打在了那些小乞丐身上,那被打中的地方立刻便现出了一道血印,可见下手不轻。
小乞丐们吃痛,挨了鞭子也不敢再继续纠缠,立刻头也不回的跑了。
出声的是个年纪约四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壮,满脸的络腮胡子,身穿红色葛衣,手拿马鞭挥舞,看着很有些豪强的气质。
既是得了别人相助,两人自该道谢,等下车互相通过姓名,对方知道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举人,便力邀去他家中做客,而谢良臣他们也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此人姓齐,是本镇富户,据他说家中是做养羊生意的,家住镇外五里处的落石坡。
牛是农户们耕种田地的主要工具,因此凡养牛最多也就是卖去当脚力,轻易不可杀之取肉。
所以一般有钱人家要是吃肉,便是猪肉羊肉,其中因为羊肉产量少,因此价格也比猪肉贵很多,这人既说家中是养羊的,想来家境该是不错。
盛情难却,再加上刚才那一遭,两人想着左右也要在镇上借宿,便跟着这位齐官人回了家,然后谢良臣才发现他还是把对方想得太简单了。
这齐家的宅院极大,而且房子也不是镇上普通人家的那种半成品的陶砖房,而是青砖砌成,主屋也是盖的瓦片,院子里甚至还栽了树,这环境别说放在乡下,就是在镇上估计都是独一份的。
与此同时,齐家还养着好些下人,其中男仆最多且个个年纪不大,女仆虽有,却多是上了年纪的。
谢良臣总觉得这搭配有点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
“二位贵客快快请进!”齐大官人热情招呼,将两人迎进大门,随后就吩咐管家赶紧去采买东西,说是晚上要好好招待两人。
而随谢良臣与武徇来的的马车也被齐府下人接手,马被牵去了马厩喂草料,而行李则搬到了二人房中。
安顿好,齐大官人便说要带两人去转后山牧场,此时前头管家却附耳过来对他说了什么,齐官人便只好对两人抱歉道:“实在不巧,前头生意出了点问题,需得某前去解决,恐怕无法带二位去后山了。”
“齐官人自便即可。”谢良臣将扇子在手心轻敲了敲,微笑颔首。
“如此,那某就先行一步了,二位在府内皆可随意。”说着齐大官人就带着管家走了。
见人离开,武徇便打算独自往山上去。
别说这西平看似偏僻荒凉,其实风景着实不错,天蓝水清,视野又极宽,若是站在山坡之上,底下羊群隐在茂草之中,一干风景尽收眼底,当真是江山如画。
他走了两步,却见谢良臣仍留在原地,疑惑看他,“贤弟不去?”
谢良臣眉头微微皱起,他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被自己忽视了,心中隐隐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武师兄先去吧,我想着此地似乎盛产一种极珍惜的药材,想着附近百姓或许有采卖的,我先去问问看。”谢良臣扬眉道。
听说他是要去转村子,武徇也无甚兴趣,点了头,自己带了书童上山,谢良臣则带了江着往外走,两人分开行动。
等到了门边,门口两个小厮拦住他,谢良臣微一挑眉,“这是何意?”
两个小厮长得比江着还健壮些,其中一人浓眉阔鼻,肤色微黑,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的时候不像一般下人不敢与他直视,而是平视谢良臣。
回道:“您是老爷请回来的客人,没得老爷吩咐,小的们不敢放您出去,万一出了危险,大官人非得打断小的们的腿不可。”
呵,他们来这里一遭,竟是被人软禁起来了?
谢良臣心中有气,但也知道此刻不是硬碰硬的时候,因此仍十分好涵养的道:“我并不走远,只是来时见到不远处有几户人家,想着你们这里虫草珍贵,想去乡邻哪里买上些。”
“这药材齐家庄亦有,若是您想要,等大官人回来了自然有佳品奉上。”这看门小厮仍旧是不为所动。
他越是不许,谢良臣越是觉得蹊跷,非要出门不可。
“那这样吧,既然你们不放心,而齐大官人又说让我可以自便,不如你二人便随我一道去,这样算是也算是两全其美了。”谢良臣提议。
他这样一说,二人有些犹豫了,互相使着眼色。
谢良臣见状,又加一句,“你们放心,我也去不了太久,况且我朋友还在庄内,一会还约了他一起下棋呢。”
有了这句话,两人似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又上下打量了谢良臣几遍,见他身板看着瘦削,且又是个死读书的小白脸,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就跟在他身后,一路朝他所指的村庄去了。
谢良臣走在前头,江着站在他旁边,两人挨得很近,他不住的拿眼睛去瞟自家公子,暗示这两人有问题,哪知公子根本没理他,只一气朝前走,把江着急得不行。
终于到了刚才所见的村子,谢良臣刚进村口便发现此地根本无人居住,只几个乞丐藏在破房子角落,等见到来人,先是打算冲出来讨钱,后见到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立刻面露惊恐,飞快逃走了。
谢良臣用余光瞥了眼后头两人,见他们脸上无丝毫讶色,似乎早知这里情形,但偏偏一开始他们又不提醒,心中有了计较。
他从袖袋里取出荷包,然后倒出银子握在手中,对江着道:“我看刚才那几个乞丐甚是可怜,刚刚许是被我吓到了,你便追过去帮我把钱给他们吧。”说着,谢良臣就把手中的银子递到了江着手上。
后头两人见着银子,又是互相使了个眼色,眼中贪婪愈盛。
而江着却是要哭了:“少爷......”
“要你去就去。”谢良臣瞪他一眼。
无法,江着只好握着大把银子朝那几个乞丐离开的方向走去,而后头一个小厮也适时开口,道怕江着走丢,要跟着去。
谢良臣把扇子别回腰间,含笑应允:“那就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途经
“你别过来!别过来!”江着一边蹭着脚往后退, 一边惊恐大叫。
可惜眼前汉子见他越是惊恐,脸上越是狞笑,“哼, 你放心,只要你现在把银子交给我,大爷我一会便让你死得痛快些!”
追着江着过来的是另一个瘦些的小厮,此刻就见他眼中凶光毕现,虎口带着薄茧的手眼见就要掐上江着的脖子,他吓得闭紧了眼睛, 同时大喊:“少爷救我!”
呼呼的掌风带着些汗臭味朝江着袭来,他刚在心中哀叹一声小命休矣,哪知耳边却突然传来对方闷哼痛叫。
江着睁开眼, 便见躺在地上呼痛的正是那贼子,而他家英明神武的少爷正抽了对方腰带将人绑了起来。
劫后余生的喜悦让江着险些没哭出来, 谢良臣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现在大事要紧,于是他便对江着道:“待会你不必与我回去,只拿着银子赶紧去镇上, 然后寻人将刚才见过的那个齐大官人画下来, 然后再去邻县官府报官, 就说此地有江洋大盗。”
“江洋大盗”四个字一出,江着当真是吓了一跳, 他吞了吞口水,说话结结巴巴, “您是说, 这个齐大官人他......他他他......”
“对, 他就是以前落草的土匪, 在这里建了老巢,专门抢劫旅人的。”谢良臣从容接话,然后让江着快走。
“到了镇上你记住需得骑马,而且必要去邻县,这是我的名帖,你一并带去。”谢良臣嘱咐完,便催江着快走。
江着拿着银子和名帖,却没动,问他,“那少爷你呢?不如咱们一起先逃,等后头官兵到了再来救武老爷吧。”
“来不及了。”谢良臣摇头,“若是我二人都走了,武兄必定立马就被杀人灭口,此事还需我回去周旋才行。”
“可......”
“别可是了,我最多也只能再拖一天,你现在先过去报官方才是正经。”谢良臣打断他。
只是等他临行前,谢良臣仍不忘反复强调,“一定要去邻县,否则你我可能都要丧命。”
江着狠狠点了点头走了,谢良臣便把这人同刚才那个小厮一并捆在了一起。
几个乞丐这时方才从藏身之地出来,见谢良臣抓住了人,惶恐道:“这位公子,你可快些把人放了,这些贼寇们凶残得很,要是被庄子里那齐大知道了,定要用你做了包子馅呢!”
谢良臣没被吓到,只看向其中一个老者道:“此处早已无人居住,老人家便是要寻吃食也难,为何却一直待在这空屋没走呢?”
哪知他不说还好,一说老乞丐便留下了两行浊泪,悲痛道:“自那贼子在镇外落脚,附近村庄时不时就有女孩儿失踪,咱们去报官,官府却道找不着人,后来那贼子愈发做大,私下竟贿赂了县官,从此行事愈发无所顾忌,将我儿子打死不说,孙儿也捉去当乞丐替他们讨钱,老婆子被强掳去为奴为婢,我侥幸逃脱,却不敢走远,只想着什么时候老天开眼,我老婆子和小孙儿都能活着回来,我也还能见他们一面。”
“老丈如何得知这贼人贿赂了县官?”谢良臣虽早有怀疑,却无切实证据。
于是老丈便将以前有村人去县里告状,哪知对方却说齐家官人户籍清白,非是什么盗贼,让他们这些刁民不要诬赖好人,给一顿板子打了出去的事说了。
不是贼人?谢良臣对这县官当真是刮目相看,更想不到对方为了捞钱,竟然能纵容本县内盗匪祸害百姓,当真是蛀虫、毒虫!
“老丈说的被这齐大掳去的小孙儿可是镇口那几个?”谢良臣想起先前那一幕,又问。
“正是。”老丈颓然低头,“无事时那齐大便让他们沿街乞讨,若是打算劫财害命,便会演上这么一出帮人解围的戏码,为的便是将人诓骗到庄内,然后杀人劫财。”
果真是这样,谢良臣眉头紧蹙。
“那老丈可知你家孙儿现在何处?”谢良臣又问。
“就在那庄子里,否则我老婆子也不会心甘情愿在那里为奴为婢,还不是为着我那小孙儿。”老乞丐叹口气。
谢良臣想起对方临走前说晚上要设宴款待他们,想必就是要下手了,便问老乞丐道:“老丈可愿救出你家孙儿?”
听他说能救出孙子,老乞丐立刻就激动的跪地给他磕头,另外几个同样遭遇的乞丐也求谢良臣帮忙,他赶紧止住对方,然后放低声音道:“若要救出各位家人,却是不难,只我还需帮手,另外等人救出,老丈恐怕得携家人离开此处,不知老丈可愿意?”
“小老儿愿意!小老儿愿意!”老乞丐迭声答应,谢良臣便将计划说了,同时拿了锭银子给他。
老乞丐拿了银子,立刻千恩万谢的走了,另外几人也很快消失在原地。
谢良臣将打晕的两个土匪捆做一堆丢到一户人家的地窖里,然后又取了布条将二人嘴封牢,再拿柴草盖好,这才转身往回走。
这一趟他花的时间着实有些久,等回来时不仅齐大在找他,就是武徇也在找他。
“贤弟,你去了何处,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还有,你的书童呢?”武徇见只他一人,有点疑惑。
谢良臣脸上笑容依旧,闻言只道:“原来那村子根本就没有人住,只几个乞丐,后头大官人府上两位兄弟热心,道可以帮我去寻那草药,我想着也不能白白支使大官人的人,恰好身上带的银子不够,便让书童拿了印信去钱庄取银子去了。”
能用印信取银子的人不是富商巨贾,便是家私万贯,在各个大钱庄都存有银钱才行,否则若是无钱了,便只能典卖随身物品。
武徇现在虽是举人了,也算有钱,但也没富到这个程度,闻言便惊讶道:“谢贤弟家中作何买卖,门路竟这样广?”
见武徇真信了,谢良臣便将家中生意故意往夸张了说,原本的一分说成十分,往郡城府城送,也说成是往京城以及几家与皇商有关的货栈送,总之就是看似低调,实则狠狠的炫了一把富。
那边齐大见他自爆家产,也暗喜自己抓到肥羊了,但是于此同时他又可惜那可以取出万贯家私的印信被谢良臣给了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