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种事,过程中必然要死不少人。
他自忖自己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若不是为非作歹、伤天害理之徒,他又何苦连累别人为自己送命呢?
一个人不应该因为自己身处高位,就将他人的性命视为草芥。
江鹤同心中虽然有放不下的杀母之仇,但也有自己的原则。
然而狄雪青不告而别,私下把这冰蚕取了过来,又恰逢花朝阁上门寻仇,杀了五毒教教主……
如此一来,狄雪青在五毒教眼中必然已和杀人凶手归为一党,这时候再把冰蚕还回去,非但讨不到好,反而要和五毒教大战一场。
但要说责怪狄雪青,这么矫情的事江鹤同也做不来。
毕竟越女剑传人多是如此,性格直来直去,实力高强的同时,做事也十分冲动。
狄雪青是这样,她的师父孟子仪年轻时也是如此。
想当年越女居于山林之中,日日与白猿相斗,最终悟出此剑法,因此越女剑传人的身上,总有一种与猛兽类似的习性,倒与寻常的侠客不大相同。
更何况狄雪青所作所为,虽是奉孟子仪遗命,但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救江鹤同的性命,他就算再不知好歹,也不应该怪罪人家千辛万苦寻了宝贝给他吊命。
想到这,江鹤同不由脸色古怪。
他最近似乎很少感到经脉刺痛了,咳血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很多,就连卢澧都找不到原因。
江鹤同盯着那只白玉一样的冰蚕,心想着,或许将死之人总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日子,是老天爷慈悲,让他们这些人少受些苦。
但是他转念又想,当初卢澧为他诊治之时,说他还有三五年寿命。
眼下不过几个月时间,说是回光返照,又未免太早了些。
这时狄雪青的语气突然变得危险,“你们说,这东西做成药丸,是不是成效更好?”
林鹿春瞪大了眼睛,“可是这母蚕吃剧毒长大,万一……”
这大肉虫子做成药丸,简直是黑暗料理界的又一丰碑!
“也是。”狄雪青烦躁地把下巴往手上一杵,“可就这么随身带着,我怎看得出你师父是否好转?”
“母蚕不能杀。”江鹤同摇了摇头,“否则五毒教定会追杀于你,不死不休。”
“他们追杀我做什么?燕于归又不是我杀的。”狄雪青反问一句,随即说道:“不过只要我不说,别人应当也不知燕于归死于罗荧之手。”
“五毒教可以选出新的教主,却找不到第二只母蚕。一旦新教主走马上任,恐怕第一个要做的,就是追回此物。”江鹤同指了指眼前的玉盒。
对于一个新教主来说,巩固自己的地位,远比为上一任教主复仇来得重要。
五毒教教主没有冰蚕,就等同于皇帝没有玉玺,如何能够心安呢?
“这有何难?大不了让他们来找我就是。”狄雪青语气强硬的说道:“东西是我抢的,要杀也是杀我。”
这时林鹿春转了转眼珠,说道:“狄前辈,依我看,你近期不如避避风头,昔日孟前辈周游列国,你何不也去看看?”
林鹿春一提孟子仪,狄雪青的态度便有所软化。
江鹤同和林鹿春对视一眼,赞同道:“此法不错,五毒教寻你不到,此事或可大事化小。我知道几个商队,可请他们与你同行。”
发现两人都殷切地看着自己,狄雪青才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等她走了,林鹿春才说道:“师父,玄机楼会把消息卖给五毒教吗?”
“玄机楼做生意一向来者不拒。”江鹤同把玉盒收起来,叹了口气,“原想着能安生几天,不成想又要带着你四处奔波。”
言下之意,五毒教恐怕很快就会知道玉蚕的下落。
他们不会全力追杀已经交出冰蚕的狄雪青,但却会对持有冰蚕之人狠下杀手。
毕竟从明面上看,最可能派人刺杀燕于归的,便是冰蚕的既得利益者。
江鹤同之所以配合林鹿春把狄雪青支走,不过是想自行解决这个麻烦。
冰蚕早晚要物归原主,只是现在时机并不合适。
……
与此同时,峨眉派正带着一众女弟子,追杀饕餮帮余孽。
“大胆妖人,□□竟敢掳掠良家妇女,今日落在我峨嵋派手里,非要把你这贪色堂打成戒色堂不可!”峨嵋派女弟子个个柳眉倒竖,提剑紧追前方饕餮帮帮众。
这些被追杀的人里,还有不少林鹿春的“老熟人”。
譬如在客栈遇见的“神屁大侠”,以及茶楼里遇上的那个高丽剑客金风锐。
这两人并着饕餮帮众人,被峨嵋派一路从长安左近的一片荒山追到了汴州,如今也是叫苦连天。
可惜身后峨嵋派的女弟子下手却不会容情,一群人虽筋疲力竭,为了活命也只得丧家之犬似的向前奔逃。
若说饕餮帮这种绿林道的帮派,胆敢主动挑衅峨嵋派,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峨嵋派一向嫉恶如仇,门中女弟子个个性格好强,寻常的二流帮派哪里敢惹她们?
不过,这饕餮帮或许是坏事做得多了,遭了天谴,才让他们撞在峨嵋派手里。
至于这事因何而起,还要从峨嵋派离开卢澧居所之时说起……
前些日子,峨嵋派刚与其余几派分开,押着野利一路南行,打算转道长安,往峨嵋山而去。
“华山派往日一听玉玺的消息,一双眼睛盯得比谁都紧,如今却舍得让我们押着野利都回门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峨嵋派新一代弟子中的小师妹程玉桥骑在马上,和同门师姐低声说着闲话。
“依我看,他们是去寻昆仑派去了。咱们行的端做的正,又不会隐瞒野利都的消息,可昆仑派若是找到玉玺,哪里就肯告诉华山派了?”
这时另一个弟子摇头叹气,说道:“这江无天虽死了,他手下几人却依旧作恶多端,丐帮折损了不少好手,我等再想围剿其余二人,恐怕还要等好些时日。”
几人说话之间,掌门静虚师太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众人立刻静了下来,又走片刻,便听见林中似有人声。
小师妹程玉桥翻身下马,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扒开树丛一看,便见几个契丹人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身边还放着几个革囊。
这几人浑身肌肉虬结,一看便是练家子。
程玉桥凝神细看,竟看见几人身后码着十几颗人头,头上围着布巾,均是汉人百姓。
“好狗贼!”她大喝一声,拔剑便冲了出去。
这些契丹人原是刺探布防的奸细,一路扮作贩马的商队,在中原走了一遭。
结果回返途中,碰上一个汉人村庄,想到近几月未打草谷,心痒难耐,便起了歹心,将村中男丁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几人听见程玉桥声音,纷纷拔出马刀,见冲过来的是个汉人娘们儿,顿时大起轻视之心。
“契丹狗贼,吃我一剑!”
峨嵋剑法博大精深,程玉桥虽然年纪轻,但到底是峨嵋派的高徒,一冲进林中,便将一个契丹人扎了个对穿。
她看见脚边那十几颗人头,自然是怒发冲冠,刚杀死一人,便抽回长剑,直取另一人心口。
那契丹人见事不好,忙呼哨一声,林中顿时钻出几十个骑马的契丹人来。
静虚师太怕弟子吃亏,带着几个长老并且七八个徒弟,冲进了人堆。
一群人顿时战作一团。
这群契丹人虽是军中好手,却到底敌不过武林中人。
加上静虚师太和几位长老武功卓绝,手中宝剑不必出鞘,但凭掌力便毙了几人。
他们见了这等武功,哪有不怕之理?
余下十几个契丹人当机立断,翻身上马,策马奔逃。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非同小可,速度比峨嵋派诸人快了一筹。
静虚师太见这些狗贼杀了许多汉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带着弟子们穷追不舍,在山中追了一个时辰,方才又追上这群贼人。
野利都被人丢在马上,一双眼睛却骨碌碌乱转,显然是心中生了诡计。
这时契丹人见峨嵋派又追了过来,立刻回身射箭,仗着骑术精湛,对峨嵋派追兵大加干扰。
“哎呦!”野利都看见一支羽箭向着自己而来,赶忙扭身一闪。
他手脚被捆着,这么一动,顿时掉下马去,奋力坐起身子,仰头看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趁乱从地上拔出一支羽箭,掰下箭尖,藏在手心。
待他这一切做成之后,一个峨嵋弟子除了一个契丹人,余光瞥见他摔在地上,于是纵马过来,将他重新拎上马背,才又向着契丹人追去。
野利都得了机会,偷偷摸摸用箭尖磨起了腕上绳索。
这厢静虚师太回头之际,正好看见野利都翻身骑在马背上,打算溜之大吉。
“狗贼休走!”静虚师太飞身而起,向着野利都飞掠过去。
野利都吓得魂飞天外,箭尖在马臀上一刺,那马顿时没命地疯跑起来。
偏巧这时几个男人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女子,飞蹿而出,将野利都和静虚师太隔了开来。
静虚师太躲过这几人,又欲再追,身侧却突然又冲出几十个乡民,口中喊打喊杀,扛着锄头四处乱挥。
这些人都是不会武的平民百姓,静虚师太被这群人围着,私心里不愿误伤乡民,因而不愿动武。
加上这群人四处乱跑,锄头乱挥,静虚师太一时间左躲右闪,不免束手束脚。
况且林中树木掩映,难以飞高,视线并不开阔,几个呼吸之间,那野利都便消失在静虚师太的视线当中。
一时间,野利纵马都往东南方跑,契丹人往西北方跑,在两边拉扯阵型,让人左右为难。
峨嵋派被一群乡民阻住,又不能飞马踏人而过,只得就近先追契丹人。
等到契丹人尽数伏诛,野利都早跑了个没影。
那些乡民不知自己坏了事,仍在林中四处乱窜、喊打喊杀。
静虚师太虽心情不佳,但也不愿意和这些不会武的百姓一般见识,见这群人神色焦急,于是开口问道:“尔等要找何人?”
这时一个乡老出来说道:“我村中几个小娘子,被贼人掳了去。”
静虚师太这才想起方才飞过的那几人,登时大怒,“好啊!竟让几个淫贼坏了我大事!”
她转身吩咐众弟子,说道:“我先追将上去,把那野利都捉拿回来,你们往另一边去,务必救下那几个姑娘,再把那几个淫贼抓住!好生发落!”
峨嵋派几个弟子领了掌门之命,纵马追出,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单论武功,饕餮帮的这几人也只有金风锐能和峨嵋派的大弟子打个平手。
然而峨嵋派几个弟子守望相助,金风锐这几个手下却委实不中用,丢下那几个小娘子便抱头鼠窜。
只因采花贼轻身功夫都很不错,几人才得以从峨嵋派手中逃脱,一路跑了这么远。
“师姐,再往前就到城门了。”
“师父有命,要抓这几个贼人回去发落,我等决不可放他们跑了!”
峨嵋派几个女弟子一夹马腹,速度又快了几分。
这时程玉桥忽觉身侧有异,不等反应,便见一个饼脸书生飞至身侧,落在她所骑马背之上,一只手往她脸上伸去。
“好俊俏的小娘子,先陪爷台快活快活再说。”
第27章 下流胚不改真本性 小圣僧佛法渡众生……
这饼脸书生不是别人, 正是白如海。
却说前阵子铃谷七怪夜半被林鹿春教训了一顿,第二天便求到了玄机楼头上。
玄机楼得了报酬, 便设法将几人送出洛阳,在乡下养伤。
当初林鹿春伤这几人的时候,色书生白如海伤势最轻,其次便是胖流星厉小波和赛娇娥程妙音,因着这三人中两人是被林鹿春丢出去的,一人则是被自己的流星锤击中,故而外伤虽重,内伤却轻。
而那被林鹿春刀气所伤的屠不尽可就没这个好运气了,现如今七人里六人能够活动自如, 唯有他还卧病在床。
这白如海外伤刚好, 便有些坐不住, 结果闲逛之下, 竟叫他看见几个采花贼被一群姑娘追得抱头鼠窜。
天下轻功种类繁多,但盗贼和采花贼的轻功却各有侧重, 内行人一看便知。
白如海看这几个“同行后背”本事不到家,心中不由暗骂废物, 一转眼, 便看见那群姑娘里容貌最出挑的程玉桥, 立时色心大起。
“下流东西,还不放开!”程玉桥年轻气盛,明知这人武功高于自己,却丝毫不愿示弱, 嘴上骂着,一手向腰侧摸去。
白如海看出她意图,手在程玉桥剑柄上一按, 任程玉桥如何运劲,长剑都纹丝不动,出不得鞘。
“何方妖人,竟敢与我峨嵋派为难?看剑!”
白如海久不出江湖,哪里知道新一代峨嵋弟子穿得是何等样的道袍?一听之下,顿觉不好。
然而他转念一想,既然已经出手,便要一不做二不休。
且先杀了这几个碍事的道姑,再把最好看的这个抓了去快活一番。
这峨嵋派的女弟子最是看中贞洁,他毁了这女弟子清白,她还有脸面活着见她师父吗?
白如海当年也是害人无数,明知被他毁了清白的女子多半要悬梁自尽,却仍旧做那色中恶鬼,好人家的女儿不知被他祸害了多少。
其时又恰逢朱李二人争夺天下,战乱四起,军士掳掠妇女的也不在少数,可见那时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
如今这白如海死性不改,为了一己之私,竟然要将几名峨嵋弟子尽数灭口。
他在七怪当中排行第二,武功当然非同小可,现下狠下杀心,当即抽出别在领后的逍遥扇,对着刚才开口说话的峨嵋派弟子便是当头一记飞扇。
恰好这时饕餮帮几人见有人相帮,又见白如海是同道中人,不由心中大快,暗道是风水轮流转。
几人原本打算趁乱逃跑,然而一看白如海武功甚高,不由起了旁的心思。
他们这几日被追得像丧家之犬似的,若说心中没有怨恨,那定是假话。
金风锐冲着其余几人打了个眼色,躲在一边偷看白如海和几个峨嵋弟子相斗,心想着,若是这人对付得了峨嵋弟子,他们便一拥而上,报复一番,若是这人不敌,他们就立刻转身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