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何样貌?”何真仍不死心。
船上众人看何真并无动手之意,顿时面面相觑。
“那小子长得黢黑,浓眉大眼的,想来应不是你的故人。”公冶澜只想快把人打发走,于是便将易了容的林鹿春的样貌说了出来。
他暗想这江鹤同收的便宜徒弟要是不姓李,当然也就不是这老头要找的人了。
不想何真面色突然沉了下来,说道:“我师父活了几百岁,便是当你祖师也是绰绰有余,你怎可如此猖狂?”
剑眉星目,肌肤偏黑,这不正是他师父吗?
定是师父用了化名,这些人才不知他姓李。
何真面色不善地看着公冶澜,心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竟敢口出狂言,对师父不敬,且先放你一马,等见了师父再做计较。
于是抬腿便要到船舱里去。
“老头儿,你别不知好歹,里面的人正是要紧时候,你进去了便是害人性命!”公冶澜看他要硬闯,突然疾言厉色起来。
何真不知道里面有人疗伤,贸然刺探师父的武功又未免不敬,便误以为公冶澜说的是他师父练功正是要紧的时候,当下丝毫不敢放肆,连忙在门外不远处盘膝而坐,看样子倒向是要等里头的人出来。
凤鸣几人在一边看着,都觉得纳罕。
毕竟何真的武功一看就比他们这些人高出了一点半点,可这人行事却没拿什么架子,反而好像对里面的人很恭敬似的。
几人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船舱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主上的母亲,一个是少主,无论哪个,都不像是比这老者高出一辈的人。
而且这老者口口声声说他师父活了几百岁,船舱里的两个人哪个有这等岁数?
岂不是成了老妖精了吗?
……
等到林鹿春疗伤完毕,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目光炯炯地望着她,好像她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喂,老白毛儿,我才疗伤到一半,你人就跑了,哪有你这样看诊的?”林鹿春照例和公冶澜拌了句嘴,便老神在在地往外走。
公冶澜刚要开口,何真却从斜刺里冲了过来,盯着林鹿春看了一眼,问道:“刚才房中可有旁人?”
林鹿春扭过头一看,登时吓了一跳,冲着公冶澜说道:“这人是你仇家?”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嘴臭就是这个下场。
连三百级的老怪都惹出来了!
林鹿春看着何真,像看出土文物似的,心想着穿过来这么长时间,可终于见着大怪了。
她和师父寻常不会主动得罪人,这人自然不可能是找师父寻仇的,但是寻常的武人可不会引来这种大佬,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公冶澜了。
“方才房中之人乃是花朝阁主罗荧,冤有头债有主,前辈报仇可别认错了人啊!”
要揍就揍公冶澜一个人就行了。
公冶澜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哈哈!真是让你失望了,这人是来找你的!他方才还说你活了几百岁呐!”
幼稚地做了一个鬼脸,公冶澜钻进船舱去给罗荧把脉去了。
剩下的人留在外面,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林鹿春不敢置信地看向何真,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找我的?”
我几百岁了?
“你的功夫是何人所传?”何真抬起手,就要捏住林鹿春脉门。
然而林鹿春轻轻一闪,便躲了开去。
武林中人最忌讳打听旁人的武功,探别人的脉门更是大忌。
何真和林鹿春素无交情,一上来就犯了两个忌讳,且他一把岁数,不会不知道武林中的规矩。
林鹿春当下便有些不悦。
“老人家,咱们这非亲非故的,你怎得一上来便如此亲热?小子无父无母,可没你这样的亲戚。”
林鹿春说着,便跳到了江鹤同身后。
旁人看在眼里,只以为她年轻气盛,不知她有恃无恐。
何真哪里知道,自己贸然飞过来,反倒帮林鹿春背了个黑锅。
众人都以为船身晃动是他所为,一时都没有怀疑到林鹿春身上。
“我只问你,传你功夫之人是否姓李?”何真对旁的事混不在意,林鹿春出言讥讽他也不觉冒犯,只一个劲儿地追问。
林鹿春看他这样,反倒不好意思再取笑,于是实话实说道:“我的功夫起先是自学,后是师父所授,我师父姓江名鹤同,便是你眼前的这位。”
“不该……不该呀……”何真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那是我师父独创的功夫,天下除我之外,再无旁人知晓……便是想偷学,也要天资过人……”
“不对!”
何真猛然回过神来,一双眼睛探究地看着林鹿春。
此子的功夫竟在师父之上!
师父常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天下竟然真的有人比师父更惊才绝艳吗?
是他自己做了井底之蛙,觉得追上师父便是武学的至高境界了。
何真突然大笑了三声,展开双臂,飞身离开了船舱。
林鹿春站在江鹤同身后嘀咕了一句,“这就是没有精神病院的害处了。”
“什么?”江鹤同回身询问。
“啊,没什么没什么,师父,我们去看看罗阁主吧!”林鹿春赶忙岔开话题。
等站在船舱里,林鹿春和小霸王便开始偷偷说起话来。
「你这可比我还不着急呢!」
“这不正合你的意嘛!你别告诉我,你其实无比渴望我升级。”
小霸王被林鹿春的话怼了一下,有些尴尬地说道:
「我想不想都没用,做决定的是你自己。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这样下去,要想升级,非得办点大事不可,那颗玉玺可没这么大作用。」
过了一会儿,小霸王又问:
「我说,你真的不后悔吗?依我看,这里的人就是npc,你要是一心放在任务上,兴许还能早点回家。」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鹿春纳闷道:“你一开始可不是这样。”
「哎呀……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天了。」
“你看,你也说了,毕竟也认识这么多天了。”林鹿春往江鹤同的方向看了一眼,“人类是有感情的动物,小霸王。我没办法对已经有感情的人不管不顾。你问我后不后悔,我只知道,如果我不救师父和他阿娘,就算来日我回了家,我也会后悔。”
「可是总得为以后考虑吧?」
“但是没人能够预测未来,比起不确定的事,我更愿意把握现在。而且,当我决定为师父和他阿娘疗伤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了。如果一件东西你注定要送出去,那么在你决定把它送出去的时候,它就已经不属于你了。所以那些经验值其实早就已经损失了,只是我当时看不见而已。”
林鹿春其实很豁达。
她从来就是这样,要么就不付出,付出了就真的付出了,绝不奢求回报。
这样自己也高兴,旁人也心安理得。
若是帮别人的时候就想着以后怎么收利息,那就不是帮,而是交换。
交换是不必打着情谊的幌子的。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在意江鹤同能带给她什么,她更在意的是两人相处时,那种志同道合的样子。
前者是利益,后者则是快乐。
实际的利益未必就比心中的快活更珍贵。
“阁主醒了!”
林鹿春的思绪被芍药惊喜的声音打断。
第53章 母子相认前嫌尽释 玄机楼主李代桃僵……
罗荧睁开眼睛时, 便看见四周围着数人,个个面带关切。
她撑起身子, 皱着眉头问道:“几时了?”
罗荧不知自己已经昏迷多日,还当是刚离开明教没多久呢!
“阿娘。”
江鹤同的声音让罗荧脊背一僵,若无其事地转头问道:“江少侠是在叫我?”
公冶澜在一边露出不忍心的表情。
还装呢……
都露馅不知多少日了……
他冲着罗荧挤眼睛,想提醒她一下,不料罗荧此刻正心虚着,压根没看见他挤眉弄眼。
“若是我没发现,阿娘还要瞒我多久?”江鹤同的话里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又有些身为儿子却不被母亲认可的委屈。
连带着旁边的公冶澜也遭了池鱼之殃。
“公冶神医告诉我,阿娘病愈出谷已有十七载。”
公冶澜立刻看见罗荧横了自己一眼, 心底不由暗骂果然江家没有好东西, 与我姓公冶的天生犯冲。
花朝阁众女此时已经退了出去, 林鹿春也识趣的走了, 凤鸣几人见状,也跟着走了, 不多时,船舱里就剩下罗荧、江鹤同和公冶澜三人。
“我有话要和他说。”罗荧瞪了公冶澜一眼, 暗示等会儿再秋后算账。
公冶澜肩膀一垮, 嘀咕了一句“不听就不听”, 然后赌气似的走了。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罗荧和江鹤同两人。
江鹤同如今冷着脸,心里却紧张万分、不知所措。
他有心想和阿娘亲近,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幼年时,他还可以抱着阿娘的胳膊撒娇耍赖, 可是如今他已经二十几岁了,哪里还能像个孩子似的?
况且江鹤同五岁便和母亲分开,在那之后的日子, 他都是孤身一人。
别人母子如何相处,他虽然偶尔看得见,却觉得除了徒增伤感之外,并无其他好处,久而久之,也就视而不见了。
于是便养出这幅清冷的性子,旁人见了,总觉得不好亲近。
罗荧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眼眶里就积了一层泪水。
母子连心,江鹤同想着她,她有何尝不想他呢?
只是她知道自己报仇之后必死无疑,总也不忍心让孩子再经历一番生离死别。
她不敢和江鹤同相认,自然也就不敢去见他。
这么多年,她也没有机会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长大之后是如何一表人才,平时总听旁人讲江家六郎行侠仗义,她却几乎没见过自己的孩子平日里怎样练剑。
“已经比阿娘高出这么多了。”罗荧站起身,感慨道。
“阿娘本能看着儿子长高。”江鹤同低着头,有些难过的说道。
“是阿娘不好,早知今日,倒不如早些见你。阿娘只怕……”罗荧说到这,没有再说下去。
母子刚见面,就说什么生啊死的,到底煞风景。
倒不如叫孩子高兴几天。
罗荧的话提醒了江鹤同。
他刚才被无为山庄那老者打了岔,紧接着阿娘就醒了,一时竟忘了问徒弟如今如何了。
江鹤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见林鹿春正和芍药说着什么,眉飞色舞的,倒不像是伤了元气,于是暗自放下心来。
“阿娘的伤已好了。”他转过头,对罗荧说道:“以后阿娘若是想报仇,便交给儿子去办吧!”
罗荧只当是公冶澜良心发现,有意瞒着她已病入膏肓的事,却不想一运内力,竟然毫无迟滞,往日经脉刺痛之感竟然全都消失了。
只是这内力与她所练邪功截然不同,一试便知是道家的心法。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罗荧失了一贯的冷静,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时连话也忘了说了。
“阿娘的伤是一个人失了功力才治好的,往后阿娘若是不爱惜身体,便是浪费了那位恩人的一番好意。”
在这件事上,江鹤同倒是和公冶澜想到一块去了。
他们两个都不打算将林鹿春做的事告诉罗荧,以免罗荧看见林鹿春活蹦乱跳的,以为这伤治得容易,便无所顾忌。
不过他们两个这么想,却是低估了罗荧。
罗荧此人为了报仇不惜代价,的确不假。
可当初的事,她也是没有其他路可走。
如今经脉痊愈,她只要好好练功,总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更何况如今那些人里,还活着的也没有几个了。
罗荧自然也用不着非得舍命不可。
母子二人都有心亲近,不多时,便在矮桌旁落座,对坐而谈。
江鹤同虽然多年来一直追查母亲的“死”因,但对二十年前的事,他知道的到底不如罗荧知道的多。
罗荧也无意瞒骗儿子,便将自己落崖之前的事和盘托出了。
“其实二十年前,我便已对江星云那等负心薄幸之人死心了。只是那时你还小,阿娘在中原又无根基,便想着,若是江星云对你上心,倒也还能忍他几年……”
只是罗荧还是高估了江星云的卑劣。
二十年前的那天,也就是罗荧摔下悬崖的那天,江星云昔日的那些狐朋狗友来了江家主宅,似有要事与江星云相商。
那时罗荧本应去洛阳的一处袄祠,与本地的波斯人同聚,以慰思乡之苦,傍晚方能回来。
可是行到半路,她突然忆起一样东西忘了带,便运起轻功,折返回江家,要将东西取了再有。
进了江家之后,她一时心急,抄近路从前院直接穿过,往后院而去。
不料恰巧路过江星云招待朋友宴饮的房间,听见有人提起了她的名字。
这群人互相之间都知道对方的底细,言语间也不遮掩,加上男人灌了几杯黄汤就总忍不住旧事重提,罗荧站在窗下,一炷香的时间,便将这几人联合法蒂玛算计她的事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惜没等她下定决心离开,便有一个婢女出声叫破了她的行迹。
罗荧知道不妙,飞身便往外逃去。
而房间里的几人则纷纷破窗而出,向外疾追。
这些人追击罗荧并不是因为怕昔日瞒骗她之事暴露,而是怕另一件大事暴露出去。
他们这次来找江星云,本就是为了旁的事,只是话说到一半,便发现有人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