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法此时僵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心中又气又急。
他那日沐浴完毕,刚穿好衣裳,便被这西域的和尚点了穴道,带到了这里。
一路上,江无法数次尝试冲开穴道,却因为武功不高,屡屡失败。
且这勃阑伽曾古不仅内力精深,点穴手法也甚是高明,根本不是他这种跑商的寻常武夫可比拟的。
他原本以为这人是因为他是江无天的孪生兄弟,才将他抓了过来,如今一看,并非如此。
江无法坐在一边,听勃阑伽曾古说了许多前尘往事,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姓甚名谁。
但一想到这二人要将自己当成他们在中原刺探消息的傀儡,江无法心中就焦急万分。
在这种人手底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好下场?
若他真的如了他们的意,来日在中原武林里,便是人人喊打的奸贼。
别说江无法并无此意,即便他是贪图富贵之人,这党项人毕竟是外族人,又能对他好到哪去?
这般想着,江无法只觉心中发苦。
若是他一出生便知自己身份,立志报仇,或许还不会如此为难。
可他对生父生母全无印象,又本本分分地过了半辈子,今日突然有人跳出来,将这些前尘往事捆在他身上……
当真是好没道理!
江无法不知,他要受的苦可远不止如此。
勃阑伽曾古正与拓跋浚商量如何利用他操纵玄机楼之时,一个王府里的下人在门口通报:
“小王爷,红玉姑娘回来了,说是带了要犯回来,等王爷发落。”
拓跋浚挥手正欲叫下人容后再说,但一想红玉此人若无要紧事,寻常不会来见他,当下便有些犹豫。
勃阑伽曾古活了这么大岁数,最会看人眼色,当即站起身,说道:“贫僧近日奔波劳碌,甚是疲累,便先告辞了。至于此人如何处置,全凭王爷做主。”
说罢,便行了个佛礼,向外走去。
拓跋浚见他走了,对下人说道:“叫红玉来见本王。”
过了一会儿,红玉押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阵子在悬崖上遗失了玉玺的秦宵。
那日秦宵将玉玺落在了崖下,各方人马全都急着去寻玉玺,连带着聂白虹被萧九溪救上崖顶之后,也赶紧下了山,去崖底寻找玉玺去了。
当时山上只剩下秦宵和萧九溪两人,萧九溪一心只想除了鬼一,除此之外,并不想多管其他闲事,见了秦宵也并未捉拿。
秦宵历经生死大劫,死里逃生,见萧九溪无意为难,其他人又都下了山,便赶紧着飞身往别处逃去。
只是他没料到,红玉却埋伏在半山腰,等他一出现,便突然偷袭,将他生擒。
红玉此人生性多疑,见那玉玺落在崖下,心中便怀疑这秦宵在山下有人接应,于是便叫野利都等人下山搜寻,自己则静待在半山腰,守株待兔。
如今几个月过去,江湖中依旧无人找到玉玺,红玉便愈发怀疑秦宵,认定他真的有一同伴藏在崖下,拿走了玉玺。
红玉心中拿定了主意,任是秦宵百般解释,也是无济于事。
她一路封着秦宵穴道,将他带回了党项,意欲在王府的私牢里用刑,逼问出秦宵同党的名姓来。
秦宵自知落入人手,定然是没有好下场,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想寻着机会赶紧逃将出去。
不料一抬头,他便看见了江无法的脸,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江、江无天!”
秦宵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中惊疑不定,一会儿以为是白日见鬼,一会儿又以为江无天根本没死。
他那日在灵鹫峰下从鬼六身上盗走钥匙的时候,曾见过江无天的尸体。
那时江无天被从天而降的林鹿春一刀劈死,伤势之重,便是神仙在世也不可能将之救活。
这般想着,秦宵心中更是惊骇万分,暗道难道真的见鬼了不成?
拓跋浚和红玉却因为他的话变了脸色。
“你刚刚说什么?”红玉一把将秦宵从地上拽了起来,逼问道:“你见过江无天?”
秦宵一看见红玉便没有好脸色,废了好大力气将自己的衣襟扯回来,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我说你这毒妇怎得非要将我带到这来,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别说你找了个人易容成江无天,便是江无天在此,爷台也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知道红玉既然已经认定他知道玉玺的下落,无论他如何解释,也是没用的。
倒不如咬死不说,红玉为了玉玺的消息,一时三刻也舍不得要他的命。
只可惜红玉此刻哪还有心思逼问他玉玺的事?
反正秦宵在她手里,左右也跑不了,可这眼前的“江无天”却是能派上大用场。
拓跋浚将勃阑伽曾古所说之事与红玉说了之后,红玉便叹了口气,“出家人不问红尘中事,勃阑伽高僧又哪里懂得争权夺利的关窍?”
她凑近拓跋浚耳边,低声说道:“依婢子看来,倒不如利用此人的相貌,将中原武林闹个天翻地覆。到时中原乱作一团,又有什么功夫管咱们意欲何为呢?”
拓跋浚眼神一暗,问道:“你是说……让此子冒充江无天?”
“正是如此。”红玉说完,板着脸叫来两个党项武人,吩咐道:“将他们带到地牢里去,好生看着,若是谁逃了,仔细你们的脑袋。”
那两个党项人看拓跋浚也在,只得喏喏应了,心中却恼怒红玉一个汉人在这里狐假虎威。
等江无法和秦宵被带走之后,红玉才接着说道:“中原武林如今有一个姓林的高手,威望甚高。且当初围剿江无天,正道六派皆有参与。若我等将此子扮作江无天,带着他到中原四处作恶,江湖中人便会以为江无天并未身死。”
拓跋浚听着红玉的话,越听嘴角便越是上扬,最终忍不住接口道:“到时候,中原武林便会认定正道六派和那姓林的,皆是沽名钓誉之辈。似合欢宗、五毒教这等平日被打为邪派的门派,必然会落井下石……”
红玉应了一声,又说道:“王爷也可以此子要挟玄机楼、五毒教等派为我等办事,若他们鼎力相助,他们当初谋害江听潮一家的事便可揭过。这些人为了掩盖丑事,自然会为我党项大业效力。到时中原武林大乱,我等再派义军除掉这‘江无天’,便可名利双收。”
红玉话一说完,连拓跋浚都惊异于她的蛇蝎心肠。
拓跋浚心中暗自忌惮,心想此女诡计多端,又生了一副狠毒心肠,长此以往,必为祸患。
第58章 千里奔袭仇敌无影 玉玺做饵愿者上钩……
拓跋浚心中忌惮, 却面不改色。
此事事关重大,与红玉商议过后, 拓跋浚便打定主意,亲自操办此事。
经过刚才一事,拓跋浚惊觉自己给了红玉太多的权力,已然将她养得野心勃勃。
放在从前,红玉虽然也会向他献计,却到底不会如此明目张胆。
拓跋浚在红玉投奔之初,便满口答应,来日若登大位,必将红玉列为开国功臣。
可是他这话不过是为了让红玉尽心为他效力罢了。
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 难道他来日做了皇帝, 还要容许一个女人指手画脚吗?
笑话!
拓跋浚瞥了一眼红玉离去的背影, 心想着:
这女人呐, 还是待在后院侍奉君主的好,妄想在前朝牝鸡司晨的, 总是让人难以安心。
红玉自然不知道,她所谓的狠毒, 比之拓跋浚的卑鄙无耻, 是大大不及的。
因为女人想要一点权力就得拼命争取, 而那些坐在高位的男人,却早已习惯了坐享其成,然后出尔反尔。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 走狗烹。
这一向是专于权术之人擅长的把戏。
任红玉再如何聪明,只要她没想到这一点,她就一定会一败涂地。
几日后, 拓跋浚便秘密带着人马,押解着江无法,往苗疆而去。
这一次,他要让五毒教为他效力,也要说服合欢宗掺上一脚。
拓跋浚对合欢宗内部的事知之甚少,但有一件事他却是知道的。
那就是合欢宗的掌门李秋娘与少林寺结了不小的梁子。
至于这仇是如何结下的,倒是罕有人知。
江无天的死毕竟事关武林盟主与正道六派,到时少林寺必然也要参与其中,若是拓跋浚将此事告知李秋娘,倒也不怕她不来搅上一搅。
拓跋浚的算盘打得啪啪响,也不惊动中原武林,一群人从西域绕道去了苗疆,等着过些日子,纠集了人手,再打中原武林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他却不知,如今五毒教的新教主刚刚选出不久,正是内部动荡的时候。
五毒教圣女沈泱泱看似不声不响的,却将自己的好友苗玉奴推上了教主之位。
拓跋浚等人赶到五毒教时,正是教主苗玉奴废去武功,改修补天心经的关键时候。
五毒教虽有内讧,却到底不可能这时候放外人进山门捣乱。
拓跋浚碰了一鼻子灰,见五毒教的人油盐不进,只好先转道去了合欢宗,预备过些日子,再到五毒教去。
“王爷,这五毒教不识抬举,来日若他们不愿相助,咱们倒不如……”红玉眼神一厉,做了个“杀”的手势。
拓跋浚心中本也有气,但一想五毒教蛊术防不胜防,念及自己的小命,这点不悦也就散了。
他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模模糊糊地叫红玉容后再说,一时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红玉只当他急于求成,也不以为意。
她却不知道,拓跋浚已经隐隐地对她动了杀心。
……
另一边,林鹿春坐在静室中,预备为江鹤同疗伤。
要说江鹤同为何今日同意了疗伤,还要多亏了公冶澜。
前几日,林鹿春看师父迟迟不愿疗伤,心里只得干着急。
当她看见公冶澜时,心中顿时生了一计。
以他师父的性子,是素来不爱麻烦旁人的。
可是相比于她林鹿春,公冶澜不更是“旁人”吗?
林鹿春私下将公冶澜叫到了一边,与他商议计策。
起先公冶澜还对她冷嘲热讽,直言乐得见她吃瘪。
然而林鹿春一句话便抓住了他的脉门。
“哎呀!我看那罗阁主花容月貌,风华不减当年,身边要是离了人,可当真是不妥啊!”
林鹿春也不指名道姓说罗荧身边不能离了谁,公冶澜就自己对号入座了。
这么一来,公冶澜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受罗荧嘱托,为江鹤同看诊,如今已经过去两月有余。
公冶澜原本还在看林鹿春的笑话,却不想自己才是那个笑话。
他和那姓江的臭小子磨蹭什么?
早些治好他的伤,去看罗荧才是正经!
如此一来,公冶澜便连日里在洛阳分舵大吵大闹,大骂江鹤同讳疾忌医、白费他老人家一番苦心云云,又说自己乃是当世神医,在江鹤同身边多耽搁一天,便少救一条人命。
江鹤同素来好静,哪里扛得住他每天猴儿似的在身边吵闹?
加上这公冶澜与罗荧的关系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江鹤同也不好和一个前辈争论,没过几天,便同意了看诊之事。
如今人在静室,他依旧有些放心不下,察觉林鹿春的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之上,便开口说道:“公冶神医已为我续好经脉,余下的便不必太急,若是……”
“若是徒弟撑不住了,自个儿停下就是。”这句话林鹿春这几天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一听江鹤同说了前半句,立刻摇头晃脑地接了后半句。
“师父你就放心吧,徒儿又不是傻子,知道师父担心,还要做傻事。”
说罢,两人便凝神静气,闭口不言。
今日分舵中十分空旷,三进的宅院里,只有最外围还有人活动,余下两进已然被虎贲清空,不许闲杂人等前来捣乱。
他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受江鹤同授意。
江鹤同知道上次在狮子舶上的动静就是林鹿春闹出来的,因此怕这次疗伤也是那般声势浩大,旁人待在院中难免生疑。
他却不知,林鹿春上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全因罗荧这么多年强行修炼邪功,经脉中杂质甚多,必须得用内力冲开方可治好。
可江鹤同自己自从经脉被毁之后,就再没练过功夫,况且他的十二脉完好无损,只有任脉不慎被毁,照比罗荧的境况,可是要好上千百倍了。
因此这番担心的确有几分杞人忧天的意味。
不过疗伤的时候,江鹤同却有了一个罗荧不曾有过的难题。
他要在清醒的时候,任由另一个人的内力在自己的经脉里游走。
林鹿春为罗荧疗伤时,罗荧已然命在旦夕,昏迷不醒,自然不可能对林鹿春的内力有所抗拒。
可是江鹤同此事神智清醒,让他全然放松身心,将自己的经脉全权交给另一个人,这事便让人很是别扭。
就像后世的心理实验,很多人明知身后有人接着,向后跌倒时却仍旧忍不住护住身体要害。
这是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现在,江鹤同要放弃这种本能,心平气静地任由林鹿春的内力控制着他的全身经脉。
江鹤同心中自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这个徒弟有了这样的信任呢?
即使在发现她另有身份的时候,他似乎也从未想过,她会害他。
自从四岁时阿娘坠落悬崖,他就丧失了全心信任旁人的能力。
到如今,他却将这种能力从林鹿春的身上找了回来。
江鹤同知道,和其他人相比,她是不同的。
她和他不是血亲,也不是那些曾经受他恩惠,忠心耿耿的手下。
她只是一个以真心换真心的,再平常不过的人。
一个在江湖中极少见的人。
江湖中的人,武功低微的,便总想着得高人指点,成了高人的,却想练成神功,更进一步。
但林鹿春似乎别无所求,连江鹤同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枚传国玉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