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以她的聪明,她未必不知道。她没说,也许也是想给他们一次机会罢了。
“……”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族长再听不出来沈欲的意思,那他这几十年的族长也就白当了。
“你要我们怎么做?”
“封矿,换山。”
沈欲说着,将一份地图拿了出来,“这是盐宁郡计划通路的开发图,这里正好有一片区域,可以让你们去那里居住。而现在这里的地,你们也能留下来种植。但其余的部分都归朝廷,你们不得强行侵占。”
“当然,考虑到之前你们给朝廷带来的麻烦,你们的人也必须来帮忙修路,不过……工钱照付。”
族长本来都做好了全族要被朝廷宰割的准备了,却万万没想到,沈欲虽处事狠辣,却并没有赶尽杀绝。
他竟然还给了他们一条活路?
有地,也有机会干活,虽然挣的少了点,但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毕竟犯事的那些都死光了,现在活着的,终究是无辜的。
“好,我答应。”
“别急……私挖矿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按山上这些产量估算这些年你们也挣了不少,把罚款交上就行。账单随后衙门会统计好拿给你。”
“……”
“哦,对了,一千多两对你们来说毛毛雨而已,我娘子的钱最好尽早还她。不然,我就只能从你们的工钱里扣了。”
“还有……你终究年纪大了,以后还是把更多的机会,留给新一代的族长吧。”
族长:……
*
从族长那出来,沈欲本打算去找虞汐,却发现她竟然坐在外面的台阶上等自己。
他有些小小的惊喜。
她从不主动对他做什么,难得做一次,便能让他高兴不已。
两人一起走路回去。
五月的夜空繁星璀璨,小路寂静,听着她和自己一样的步伐,沈欲特地放慢了速度,有些舍不得,想多和她走一段。
虞汐率先打破了沉默,“今天……谢谢你。”
沈欲低笑,“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嗯。”
沈欲想起她刚才威胁族长的样子,“你真给他们埋火药了?”
“当然没有。”虞汐皎洁地抬眸看了沈欲一眼,“吓唬他的。”
“这老东西可不好吓。”
“心理战而已,我越笃定,他就越慌,毕竟短期内他应该没时间再去验证真假。”
“不愧是你。我就知道没有什么是能难倒你的。”
沈欲忍不住夸了她,虞汐耳尖红透,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沈欲:“……你不问问我的情况吗?”
“你出马,无论是什么事情,他们肯定会同意的。”虞汐毫不好奇地说道。
这段时间大少爷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说明他的能力了。
“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虞汐有些奇怪:“就连陛下都对你有信心不是嘛?”
“不管他,我说的是你?”
他的眼神太直白。
虞汐又怎会看不出来他想听到的是什么。
他今天一直护着她,若非如此,想必她也肯定挂了彩。
来之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和人联手的一天。
客观的说,这世上能和她在做事上,有如此默契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也是因为他,她也终于没有像以前那般累了。
甚至完成这个任务,比她预期还早了一个多月。
人终究是要懂得感恩的。
想了想,她直接回应道:“嗯,有。我对你也很有信心。”
夜凉如水。
沈欲的心里却因为她这句话,而燃起一把火焰,烧得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空气里连风都是甜的。
沈欲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那你有什么表示吗?”
虞汐就知道又要来了,他这套路真是每次都不腻:“你想要什么?烤鸡?”
沈欲眼前一亮。
“看来我说过的话,你也不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的心情更好了,“对,我想吃你亲自做的烤鸡。”
“好。”
这一次,虞汐答应的很爽快。
爽快地甚至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你今天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沈欲轻声道。
虞汐微微一怔,语气却一派坦然平和,“事情解决了,也该放松一些了。”
沈欲还沉浸在她主动给自己做烤鸡的喜悦里,也就没有多想,“也对,那你等我。”
“嗯。”
于是,沈欲一刻也不愿意多等,大半夜去向阶家里抓了他的野鸡,杀好了交给了虞汐。
虞汐在厨房里早就配好了调料,简单的弄完以后,亲自端来给了他。
沈欲尝第一口,眼尾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果然……
是熟悉的味道。
是他想了很多年的味道。
也只有她才能做得出来。
他就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没认错人。
即便她一点都想不起来,她所会的一切终究还是刻在了她的生命里。
她就是他找了很多年的女孩。
沈欲抱着烤鸡吃得心满意足,就连睡觉嘴里都是那弥留的香味。
他本来还计划着第二天找虞汐再让她做一次。
可去了房间,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沈欲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人呢?”
“少爷,虞姑娘昨天半夜就走了啊。”元易被沈欲提溜出来,无辜地说道。
“走了你不知道通知我一声?”
“我也想啊。”元易有些委屈地说,“少爷你看,我手上都是勒痕,小喜怕我提前叫醒你,喂我吃了迷药,把我捆厨房了,我刚从厨房挣脱出来,这不就被你抓过来了。我也想早点通知你的啊……”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没说。”
沈欲已经在极力压制自己的火气了,“你就不知道问一下?”
元易也很无奈,“……我问了,小喜说,虞姑娘不让告诉你。”
“……”
怪不得昨晚忽然对他那么主动。
原来是在和他告别呢!
这就是给颗糖再扇一巴掌是吧?
沈欲越想越气,他到底要怎么做,她才不会这样避着他?
但他还是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毕竟是教坊司的官妓,真要逃跑不太现实。
也没有理由要跑。
只可能去做一些事情了。
也许做完她就回京了。
但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
他就是要她时时刻刻都在自己面前。
他不会就这么干等她的。
虽然很显然,这个事情她并不想让他知道。
明明她很清楚,他对她没有恶意,也不会害她,为什么就不肯给他一点机会呢?
嘴上说的好听,信任他,现在还不是把他当做外人。
很好。
絮絮。
她真以为她还能再一次故技重施吗?
她能跑一次,他就不会让她再跑第二次。
他想到了昨天她和族长商谈的内容,那批被劫走的货,肯定就是她的目的地。
“备马。”
“少爷,你要去哪儿啊?”
“追人!”
“……”
作者有话说:
小喜:她逃。
元易:他追。
龙鸾:她,插翅难飞。
虞汐:→ →
第26章 第二十六欢
出了乌蛮的地界,再往后翻两座山,就抵达了目的地。
书院位于山腰上,建在一片竹林中,因为是虞汐第一次来,所以找位置耽误了些时辰。
等把货物都安置好,天都已经黑了。
书院院长净观看到她,非常意外,脸上都是担忧,“你这样离京,当今天子同意吗?”
虞汐满不在意地吃着晚餐,“没事,我想去的地方,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净观叹了口气,“你要送东西,安排其他人过来就行,不必大老远这样奔波。”
“父亲把这里交给我,算下来我还都没来过,就当是来看看了。”
虞汐的语气轻描淡写,净观却能想象得到,她从华京来到这里有多么的艰难。
“乌蛮是你解决的吧?”净观笃定道。
虞汐看着对面的人,笑了笑。
净观比她大五岁,一身灰白长袍素雅柔和,因为是出家人,平日里虽寡言少语,但对谁都比较温柔和煦。
可偏偏每次碰到她,总像父亲一样又严厉又唠叨。
他把手上的佛珠摆到桌上,严肃地板起脸来,“这里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差,你每年送到书院的吃的用的,根本都用不完。节约一些,山上也有能吃的东西,不需要你这样来回跑。平日里大家也能做些活计挣点钱,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也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会有种在家人身边时的轻松感,虞汐赶紧给他夹了口菜,“那怎么能比,好好地吃,和抠抠索索地吃,还是不一样的。”
“而且,孩子们也不小了,差不多也有要去参加会考的人,除了吃穿,文房用度也不能省。”
“还有,以后挣钱的事情交给我,这不是你们该做的,缺什么要什么,给我写信就行。”
面前的女子算下来也不过二十,别家她这个年纪的,早就嫁人享清福了,她却还要拼命地想办法去挣钱。
可不管有多难,她从来都没抱怨和放弃过。
净观看她这样,未免心疼,又叹了口气,“是我们拖累了你。”
虞汐把汤也推给了他:“出家人,不要总叹气。谁说你们拖累我了,这可是我心甘情愿的。再说了,父亲临终前把书院交给了我,我也不能辜负他啊。”
“……”
净观叫了叫她,“虞汐……”
虞汐知道他想说什么,率先打断他,道:“你放心吧,确保你们没事,我就回京了。”
净观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到她的话,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一直都很清醒自己要做什么。
难得来一趟,就不要扫她的兴了。
吃完饭,净观带着她在书院转了一圈。
书院其实并不大,又相对封闭,正常要绕完一圈很快,但虞汐每一步却走得极慢。
因为这里的建造风格,可以说几乎和她曾经的家里一模一样。
尤其是藏书阁,完全就是按照他们家复刻的。
当年要不是父亲一把大火烧了整个家,她也不至于连个怀念的地方都没有。
如今,看着旧宅重现,虞汐的眼眶很快便红了一圈。
心潮涌动,一言难发。
净观也没打扰她,只安静地跟在她身后,提着灯笼,送她回房。
关门前,虞汐却忽然叫住了他,“这些年,有我哥的消息了吗?”
净观脸色一沉,“没有。”
“知道了。”虞汐点了点头,“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嗯。”
回到床上,明明很累,虞汐却根本睡不着。
三年前,哥哥失踪。
父亲把身边几乎所有亲信都派了出去寻他,可人还没找到,就传来了他们家通敌叛国的消息。
起因竟是因为哥哥将边境布防图给了敌国。
从家里落罪,到被处斩,任何人都没有寻到过哥哥的踪迹。
到底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有人说哥哥早就死了。
可虞汐不信。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哥哥才能给她答案。
然而,找了很久,还是没什么消息。
父亲临死之前,明知含冤,却依旧不让她报仇,反而最看重的是这书院。
以前她无法理解,现在她隐隐觉得,父亲把这里复刻成他们家的样子,定是有什么深意。
或许这里会留有一些线索。
次日,虞汐决定再在书院里好好找找。
却没想到,还没开始找,沈欲就已经找上门了。
看着书院外风尘朴朴的男人,虞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之前,刚到盐宁郡的时候。
沈欲总是这般任性妄为,不知道为何,他就这么喜欢缠着她呢?
虞汐颇有些无奈,“你怎么来了?现在这个时间,你应该在衙门。”
沈欲却当没听到,问她,“为什么走也不和我说一声?”
“大人有自己的公务在身,这些小事就不麻烦你了。”
“你的事情,不叫麻烦。”叫机会。
“但与大人并无关系吧。”
听到她这么无情的话,沈欲被气笑了,“絮絮,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这狗屁蛮乱才来的吧?”
“……”
虞汐沉默了一会儿,想到了之前沈欲说过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话。
他和她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热烈,主动,极端却又极具魅力。
他鲜明得如这天地间最浓烈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