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自己是何结局,只要他安然便好,
殷姝直起身,清冷冷的目光望向西南方向的一角。
檐角满是莲花纹,透着一派宁静。
她抬起脚步,毅然朝那处走去。
第55章 恶鬼
丘林左, 西戎如今的猛将,曾率千军压境,好在曹敦死守住了那一波。
否则, 便是西戎铁骑踏破山河。
他,堪称为大襄如今的心腹大患,欲除之却无法。
唐强强行镇定,趁丘林左还未察觉, 他们赶紧离开此地。
他着急的视线落到柏遗与崔非错身上, 后者脸色难看, 柏遗亦是凝重,低声道:“来不及了。”
马踏声停,众兵下马齐齐将营地外围严防死守住, 丘林左则大步朝崔非错先前的帐篷处走去, 俨然着急查看崔非错的情况。
唐强眼睛一眯,这丘林左臂膀粗厚,蜷曲的头发耷拉着, 褐色眼眸不怒自威,轮廓却不像西戎人, 反而像大襄子民。
此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丘林左是此地边民与西戎女子之子。”
唐强回头看去, 崔非错因身上伤痕, 脸色有些泛白, 开口为唐强解惑道。
“竟是如此吗?”唐强念念道, 可惜了, 若是这丘林左为大襄良将, 大襄可得百年安稳。
然而圣人下令闭国, 自是也不许边民同西戎人结亲,凡是混种,皆驱逐之。
“丘林左父亲为护他们母子被人活活打死,他们母子也被驱逐之,谁知,竟辗转去到西戎。”
“丘林左自小力大如牛,很快便得到西戎赏识,成为西戎猛将,号令三军,成为大襄的劲敌。”
柏遗接着补充道,脸上说不出什么情绪。
崔非错倒是看了眼柏遗,因自己父亲常年对战丘林左,这才知晓这些隐秘。
他竟也是通晓内情。
三人交流之际,丘林左已然发现帐篷内崔非错已然不见,只有四名倒地的守卫。
他眼神一狠,接过后面副将的水囊,便将四人浇醒,不喜不怒问道:“崔非错人呢?”
四人战栗起来,跪地不住说:“属下不知啊,迷迷糊糊就晕过去了。”
看来是来人早有所准备,他咬着牙,直呼好啊,身后副将赶紧示意将这四人带下去军法处置,否则怕是要被丘林左一掌拍死。
叱咤沙场多年,能与曹敦斗得有来有回,丘林左自然也不是傻子,相反,他很聪明。
来人离去与自己归营不过须臾,定然跑不了多远。
如今外围重兵把守,只需一寸一寸搜过去。
他一挥手,副将垂首而立,“命人连夜搜查贼人。”
“是。”
唐强见西戎士兵挨着拿起火把搜寻营地四周,脸色白的堪比身旁的崔非错。
“他们朝这边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柏遗环顾四周,眼神一凝,“从那处石块上走。”
崔非错随他实现看去,拧紧眉头,“是死路。”
“死路亦是生路。”柏遗丢下这一句,独自一人朝那边走去。
唐强眼见西戎士兵朝他们这处遮蔽处行来,哪儿顾得上什么死路,赶紧搀着崔非错跟上柏遗。
那处石块后便是凛冽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往下看去,深不见底,泛着阵阵寒意。
柏遗半蹲捡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向下掷去,石块碰撞岩壁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随着最后一声停定。
“果然是此处。”
唐强与崔非错循声看向柏遗,他眼眸低垂,丝毫不见入死境的惧怕。
“先前吾阅览过西疆地形图,此处有一羊肠小道。”
“借岩壁可顺利下到底部。”
后边脚步踏草声越来越近,唐强掏出藏起来的匕首,崔非错也咬牙拿出自己的弯刃。
“你们先下。”此话便是断后的意思了。
崔非错有所犹疑,唐强心知此时断不能犹豫,拉着崔非错便借岩壁一步一步向下。
好在匕首与弯刃用料极好,插在峭壁上支撑他们下去。
因营地外围地形复杂,这两位守卫见此处格外死境,树荫底还还有暗红血迹,知晓此处定有人。
谁知,一挥开遮人的枝叶,便见一白衣男子静立于崖边。
月光如水,流泻在他的衣袍之间,银线生晖。
不喜不悲的目光恍然间落在他们身上,他们还未回过神来。
便觉喉间微微刺痛,迸出的血液模糊他们的双眼。
柏遗低眉看着地上睁大双眼的几名西戎士兵,他们至死都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
收割了几条人命,霜刃上却没沾半点血迹。
营地晃动的火光越来越多,这边守卫迟迟不归已经引起丘林左的疑心。
大部分西戎士兵朝这边移动,柏遗转身,望向岩壁。
已经不太看得清唐强与崔非错的身影。
他神色平静,脊背绷直,便在寒风浓雾间朝着这峭壁跃去。
没有声响,一切都显得很静谧。
只有草地上的尸身才能证实方才有人来过。
不过片刻,火光映照此处,副将上前查看守卫的脖颈,脸色一骇,回头禀告道:“一剑毙命。”
丘林左脸色难看至极,他从未被人如此玩弄,先是被陷阱引去别处,待反应过来,人就不翼而飞。
他握紧手中的大刀,踩着小石块走至崖边,盯着眼前的绝境,吩咐道:“来人,搜遍整座山头,也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副将连忙带着人从营地另一侧下去搜查,丘林左侧身示意亲兵,亲兵意会,将绳索绑在粗壮树干,丘林左借绳索力,踏在峭壁上,缓缓往下。
他低首看向漆黑的崖底,眼神晦暗不明。
待摸到崖壁上的痕迹,更是确定心中所想。
*
山间的风向来袭人,唐强与崔非错硬是撑着一口气下到底部,待松开紧握匕首的手时,唐强才发觉已无青黑得无所知觉。
崔非错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抬眸看向崖顶,待出现忽明忽暗的身影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被人所救,两次让人替自己断后。
对于一向孤傲勇直的崔非错算是生平第一次,说不明自己是何情绪。
待柏遗抽出剑刃,面上凝重依旧不少半分,回眸道:“走,丘林左很快会追上来。”
唐强也知此时不是休息的好时机,看向崔非错,“曹将军等人现在在何处?”
崔非错先是看向柏遗,见柏遗眸中也有问询之意,才道:“曹将军率剩余兵卒在云烽峠。”
他脑袋忽的一晕,摇摇头,补上剩下一句,“在东北方向。”
柏遗颔首,正欲开口,忽的,脸色一变,朝着前方看去。
唐强正欲上前扶着崔非错,谁知,崔非错眉头紧皱,砰的倒地。
被这一幕惊到,他身体却先一步上前,抬手摸向崔非错的额间,热度从额间传至他冰冷的手背。
唐强此刻才发觉,崔非错脸色难看得吓人,嘴唇煞白,俨然因伤发热之势。
他抬头看向身前的柏遗,焦急说道:“柏大人,崔将军发热晕厥过去了。”
柏遗却一言不发,紧紧盯着眼前,阴影中缓缓出现一道道身影,他们腰间的弯刀映的发亮。
正是西戎先手一队。
没想到他们竟如此之快。
柏遗沉声道:“带崔非错走。”俨然吩咐唐强。
唐强回过神来,赶紧扶起昏过去的崔非错,往后退。
谁知,身后传来踏地声,唐强一惊,看向,正是借着绳索下来的丘林左及其亲兵。
小道两头已是敌军,敌方几十人,而柏遗只有两人连同晕过去的崔非错。
柏遗一抖手中的霜刃,眼神一冷,身形一晃,便朝着丘林左攻去。
迎战的丘林左舔舔唇,眼中爆发出嗜血的杀意,拿着大刀迎上去。
知晓丘林左与人武斗,不喜人打扰,西戎兵卒齐齐退后,留下偌大场地。
唐强也赶紧拖着崔非错往旁边移去,暗自祈祷柏遗一定要胜。
虽然知晓,即使柏遗胜了丘林左,他们也逃不出这重兵。
道上的两人兵刃相接便知深浅,丘林左退后一步,松了松发麻的手腕,知晓自己小看这人,他看似弱质,实则气力十足。
与此同时,他内心的战意熊熊燃起,握紧手中大刀,再次迎上去。
柏遗薄唇一抿,抽身闪躲,中途变式,剑势转为青烟流水,处处攻丘林左死穴与经脉。
只求一击毙命,之后才能有存活之机。
几个来回,丘林左身上便多了好几处伤痕,然而他毫不在意,一挽流星,直直转上柏遗。
柏遗被他的神力逼得连连后退,身形一顿后,便反手刺去。
这一招阴狠异常,丘林左避之不及,被刺中右胸处。
他看向柏遗,只见眼前的柏遗眼底猩红,已然杀红眼,点点红珠染在他的白袍上。
丘林左甚至觉得,此刻眼前之人不是人,是前来讨血债的恶鬼修罗。
他犹疑之时,柏遗一剑斩来,丘林左赶忙举起大刀相抵,刹那间,火星四溅,刀光剑影不断。
一向被人赞有神力的丘林左竟顶不住柏遗的迫力,半跪在地,就在僵持之际,柏遗抽回剑刃。
倏然沉腕一抖,将剑刃刺向丘林左右臂,丘林左抬手避退,谁知仿若猜到他的这一步。
柏遗将剑刃一提,殷红飞溅,西戎兵卒不敢信眼前所见,唐强也屏住呼吸。
一只右臂直直飞向空中,然而重重砸在地上,手指还在不住颤抖。
丘林左顿感右臂痛意袭来,眼目眦裂,他不敢相信。
自己竟被眼前之人斩下右臂。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杀了柏遗,将其五马分尸,以解心头之恨。
回过神的西戎士兵咬咬牙,冲上去抓住唐强与崔非错,其余人则将柏遗团团围住。
丘林左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暗芒,他颤巍巍抬起左臂,指着众人围住的柏遗。
“给我杀了他。”
声音喑哑,透着浓浓的恨意。
而柏遗抬起猩红的眼眸,看向悬挂天穹的银白月钩。
周身的痉挛痛意袭来,他蓦地半撑于地,嘴角渗出血丝。
他本有暗伤在身,这几日更是精疲力竭,方才,他又集周身之力斩下丘林左的右臂。
而此时,不过是强弩之弓,区区稚童便可将他斩之。
只是,他还不想死。
曾许诺她,要活着回去。
真的好不甘心呐……
丘林左看出柏遗如今的状况,厉声道:“他已力竭,杀了他。”
此话惊醒诸多人,他们缓缓朝柏遗靠近,见柏遗无所动作,更是肆无忌惮,抬起弯刃便要砍下去。
林中鸟齐齐飞出,伴随着夜鸦的嗥叫,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
丘林左有了极为不好的念头,催促道:“快啊。”
惊变自此起,一箭直直穿过众人,从丘林左的右脸颊擦过,随即钉入树干中,箭尾还在剧烈地颤动。
第56章 因果
黄寺顶上如冠冕般的琉璃瓦熠熠流光, 檐角上翘的佛塔精致无双。
佛堂内纵横着金粉钩成丹青的朱柱,香炉里冉冉腾起的檀香煞是好闻。
金塑身的佛祖像目光落在每一个来此的因缘人,神情悲悯。
殷姝抬眸看向佛祖, 未尝世间苦,怎能言悯人。
她忽的感觉很讽刺,众人言此乃太平盛世,实则内里污秽不堪。
为君者贪生恋权, 听信邪僧, 以稚童血肉为一己私欲。
为臣者搜刮民脂民膏, 百姓皆是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流民□□,以杀止乱。
不过是有目不能视, 有耳不可闻的泥塑烂人罢了。
生为女子, 一生习三从四德,向往自由之人困于牢笼,依附旁人为生, 何等可笑。
生而为人,谈家世门第高低, 言身份高贵卑贱。
如此腐朽枯烂的王朝该被历史的车轮碾过,然而时至今日,依旧无法撼动。
殷姝百思不得其解, 直至今日, 她忽的想起, 这本原小说的书名。
《千世贤臣》。
霎那间, 她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她穿成本该不影响剧情的路人甲, 然而, 她从去青竹山那一刻起命运早已悄然转变, 拨乱诸多剧情线。
却始终并未得到所谓的天罚。
后来才明白,不止是她在剧情中,还有柏遗、周覃、申晏、萧昭、赵卿然、八皇子等人。
除窦赋修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为成就他千世贤臣之名的路人甲。
殷姝一直为剧情的崩坏偏离而紧张忧虑。
可早在一切的开始就注定,剧情偏离的结果便是维持现状。
若是窦赋修迟迟未能成就此名,此世间便始终循环。
甚至,会牺牲更多人的性命。
这也是为何在原小说剧情中,窦赋修死后,原本生机复现的大襄便四分五裂,重新陷入战火。
原来是等待下一个主角的崛起。
殷姝低垂的眼睫轻轻颤抖,她不理解,甚至厌恶。
她眼前一晃,似乎出现了很多人。
萧昭、赵卿然、神迹城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申晏、师姐。
以及他。
落日余晖透过窗口在地上留下点点金斑,殷姝却觉身上寒意不断,身后倏地响起一声偈语。
“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殷姝回首看去,一身灰色袈裟,双手合十,慈悲眼不喜不怒。
正是图澄大师。
念偈语的声响仿佛不带一丝感情,又似乎意有所指。
殷姝怔了怔,这是在告诫她因而有果,因因相循,果无穷尽吗。
但她不服,世间众人无辜,他们又有何因?
心中冒出一丝怨怼,出言道:
“若是我非要求一个解法呢?”
图澄大师只念了句佛,眸中染了些属于尘世的温和,轻轻道:“千般解法,女公子如何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