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茴连忙将鸡汤送到她面前。
鲜美浓郁的汤汁滑落入肚,吴婕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青白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
一碗鸡汤喝了个干净,吴婕笑道,“我这几日在床上躺得身子骨都酸了,下来活动活动,又不出门,只是闲着画两笔散散心罢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紫茴仔细看着,见她精神确实好了些,便笑道:“只求郡主爱惜自己,别过分耗损精神,毕竟大病初愈,还是静养为主,便当是可怜我们了。”
吴婕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放心吧,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爱惜吗?”
紫茴陪笑着,心中却念叨,您是不知道前两日病体支离,花容惨淡的模样,简直跟就要一病驾鹤西去了似得。就算病来如山倒,这山倒的也太吓人了些……
几个丫环的呱燥丝毫影响不了吴婕重新明亮起来的心情。
她静下心来,手中的笔触随意描绘着。这是她的习惯,思考的时候,喜欢手里握着笔乱涂乱画。
紫茴在旁边悄悄看着,虽然不知道郡主在纸上涂抹了符号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自家郡主这一病,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无论是之前那哀怨痛苦的表情,还是如今明澈而坚定的眼神……
短期目标:促成太子哥哥娶大魏宗室贵女,让自己不必去和亲。
长远目标:劝谏皇伯父,不要作死地在大魏和南陈中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以致数年之后招来国灭身死的大祸。
确定了路线,吴婕思路开阔了很多。
要达成这两个目标,最便捷的手段是通过父王,可是父王极为爱惜自己,前世决定自己去和亲,想必已经尽力扭转了,最终结果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个让全家万分痛苦的决定。那么也就是说,父王的努力只会是失败。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宫,皇伯父,还有出身南陈宗室的那位皇后娘娘,以及太子哥哥身上。
这些日子得入宫走一趟,吴婕下定了决心。
在洁白的宣纸上随意涂抹着,吴婕心念电闪,又想起一事。最近的目标中,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就是大魏使节团遇刺一事。
记得就在中秋节前不久,大魏的使节团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竟然被卷入斗殴事件,当场被杀伤了二十余人。死者包括一位副使,三名礼官,还有十几个护卫。幸而当时的正使躲避及时,只是重伤。
事后大魏震怒,东越恐慌,严令彻查了此事,将当时街市上卷入斗殴的人手乃至附近牵连的店铺中人尽皆下狱,严刑拷打,此案轰动一时,最后牵连死亡者上百人。
其中大多数都是无辜受害的店主、伙计,乃至过路行人等,惹得东越民间怨声载道,而大魏表面上满意了,对这个处理结果却同样怀恨在心。
尤其是高皇后,一直对自己这个东越公主恨之入骨,因为被杀的十几人之中,有她的亲弟弟,那可是高家这一代里仅存的独苗了。
高家是大魏的中流砥柱,男子尽皆从军,征战沙场,为大魏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官爵显赫,手握重兵的代价是超高的死亡率。高皇后本人,其三位兄长都战死在前线,高家第三代如今只剩下唯一的这个男丁了。
大魏朝廷也体恤高家数代忠烈,虽然这个幼子数次上表请求前往军前效力,但都被皇帝和他的皇后姐姐驳回了。只肯让他担任显赫又悠哉的闲职。
这次出使东越,绝对是清闲又油水丰厚的肥差,还能游山玩水,谁知道这样看似平和的差事,竟然会暗藏杀机,将一条小命断送在这里。
听闻弟弟遇害之后,高皇后大为悲恸,直接导致了小产,之后身体大伤,连续调养数年都再无孕信。
当时大魏为了拉拢东越,以示恩德,也不能过分追究东越的责任。
可怜自己入宫之后,就成了高皇后的出气筒,因为她不仅是东越公主,更是德王的亲女儿。而德王正是负责接待使节团之人。
因为受这件事情牵连,德王一度被贬斥,剥夺爵位,只能在家闭门思过。
自己既然重活一回,断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在身上重演。
虽然想到要去救高皇后的弟弟,让吴婕满心不痛快,但为了家人安危,这点儿小委屈根本无关紧要。
只是……记得一直有传言,当时动手行刺的并非市井纨绔,而是南陈潜伏进入的刺客。毕竟使节团身边的护卫都是精锐,普通地痞流氓如何能短时间击杀二十余人呢?
若真是南陈间谍,自己该如何着手布局呢?
第4章 入宫
有了目标就有了斗志,吴婕勉强又静养了两天,然后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已经痊愈了。
对女儿这场来得突兀,去得离奇的大病,卢氏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女儿如今脸色红润,胃口极佳,经过两位御医和三位民间名医诊断,都众口一词说彻底痊愈了。
卢氏也只能相信大夫们的判断——女儿夜间受凉,引发了剧烈的寒症。幸而郡主身体底子好,很快转危为安。
听到吴婕提起要入宫,卢氏本想阻止,转念想到宫中还惦记着女儿的病情,也该入宫请安一趟了。
便点头道:“你病了这一场,你姨妈一直惦记着你呢,宫里派来了好几趟人过来,又送了好些补身的药材,如今你病情好了些,也该去一趟谢恩。”
吴婕的姨妈正是卢氏的亲姐姐,如今在宫中为正恩帝的贵妃,也是当今太子殿下的生母。
卢贵妃与卢王妃姐妹两个出身东越的书香望族,从小生得花容月貌,长大后分别嫁了这对皇家的兄弟,一个贵妃,一个王妃,可谓显赫之极。
姐妹两个感情极好,卢贵妃膝下没有女儿,对知书达理的吴婕极为宠爱,简直当做自己亲女儿一般看待。
早些年吴婕也时常入宫,直到后来因为一桩意外,与陈皇后起了些龌龊,这才去得少了。当然,这个去的少也只是比较以前而言。每个月,总要跟母亲过去两三趟。
因为是惯常入宫的,母女两人也并未按品大妆,只简略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坐着车架入宫了。
入宫之后,按照规矩,两人先去中宫拜见皇后娘娘。
一进未央宫,吴婕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清丽婉转,如百鸟齐鸣。
进了偏殿,放眼望去,还真是百鸟齐鸣,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几十个鸟笼子,里面都是鹦鹉黄鹂等声音悦耳,毛色鲜丽的禽鸟。
一个个金丝编织的鸟笼极为精致,打造着繁复的花纹,上面还镶嵌着珍珠碧玉。
在这满屋子莺声燕语之中,陈皇后正坐桌案前,满面笑容地看着唯一的亲生女儿站在桌前挑拣着鸟儿。
陈皇后出身南陈宗室,是一位郡王的嫡幼女,嫁入东越为后已经二十年多了,可惜子嗣艰难,直到了近三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便是眼前的三公主吴棠。
她性格刚硬,极重规矩,对自己的丈夫正恩帝也时常不假辞色,但对唯一的女儿却爱逾珍宝,极为娇宠。好在吴棠性情虽有些骄纵,但还算知礼。
吴棠与吴婕的妹妹吴婉同龄,两人志趣相投,也谈得来。
爱屋及乌,陈皇后对吴婉也颇为照顾,经常接了她入宫玩耍。
虽然陈皇后因为卢贵妃的缘故,并不喜欢卢氏,也不喜欢吴婕,但看在吴婉的面子上,双方还是极为客气。
进了大殿,卢氏刚领着吴婕行礼,陈皇后就连忙叫女官扶住两人:“一家子人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
虽然陈皇后说的客套,卢氏和吴婕还是跪拜了下去,全了礼节,才顺着女官的扶持起了身。
陈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卢氏笑道:“想着多日未见娘娘凤颜,今日特意过来请安。”顿了顿,又道,“刚刚臣妇走到院子,就听见屋里如有仙乐,不绝于耳,想着莫不是娘娘神通广大,请了园中百鸟齐鸣,前来献艺。这一进门吓了一跳,还真是百鸟朝凤呢!这是从哪里寻来了这样多灵秀漂亮的鸟儿。”
对卢氏的客套恭维,陈皇后矜持地笑了笑:“这都是南府刚刚上贡来的灵种,说什么有的声音婉转,有的毛色鲜亮,还有几只通晓人言的,给宫中装点玩赏所用。本宫正被吵嚷地头晕呢。正好你们过来了,也顺便挑两只带回去。挂在房檐底下,偶尔听个新鲜。”
“那就多谢娘娘赏赐了。”卢氏大方地笑着应下。
吴婕便来到桌前挑拣。
几十个鸟笼将五六张大方桌堆得满满当当的。
三公主吴棠像是一只活泼的小鸟,围着几张桌子跑来跑去,逗逗这个,玩玩那个,不亦乐乎。
她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身形高挑,眉目婉约,像极了陈皇后,而瑶鼻高挺,嘴唇玲珑,又随了正恩帝,可以预见未来必定是个出色的美人。
看着眼前杏眼桃腮的娇丽女孩,吴婕精神恍惚,忍不住回想身亡之前的那一幕。
被献入后宫的四个女孩,走在最前面那一个,不正是吴棠吗?那时候的她完全被亲妹妹吴婉吸引了注意力,在吴棠身上只是惊鸿一瞥,却也清楚的记得,那张娇美如芙蓉的脸孔上满是愁苦,泪痕宛然。
与眼前天真无邪的笑颜形成了鲜明对比。
“婕儿姐姐,你喜欢哪一只?”吴棠年龄尚小,对母后和卢贵妃之间的那点儿心结并不了解,因为吴婉的缘故,对吴婕这个堂姐一向颇为亲厚。
“这只紫色的叫声特别好听,这只金色的羽毛鲜亮,跟撒了黄金一样,还有这一只,毛色纯净如白玉,偏偏小嘴儿和眼睛是红色的,跟宝石镶嵌在上面似得。”吴棠兴致勃勃地推荐着。
吴婕顺着她的指点一一看去,那些鸟儿羽毛光彩流离,衬着精美的鸟笼,便如举世无双的珍宝一般。在笼中娇娇啼鸣,等待着贵人的挑选,不知花落谁家,命运如何。
岂不是像极了数年之后的东越,只怕那时候,宗室豪门的贵族小姐们,也如这些鸟儿一般,被关入铁笼子,等待着挑选分配的命运吧。
一念及此,意兴阑珊。吴婕只随意挑选了一只花色不起眼的,笑道:“就这一只吧。”
吴棠看着,拍手道:“婕儿姐姐真是好眼光,这只鸟儿看着黑不溜秋,不过却是嘴巧,是这里面难得的几只能说话的。”
吴婕一愣,想不到随意指了一只反而这样金贵。毕竟鸟儿说话训练不易。
只是已经选择了,也懒得更换。好在会说话的也有五六只,那雪羽红嘴的鸟儿,就正在念叨着不停,“吃果子,吃果子。”听得人忍俊不禁。
吴婕选好了,吴棠又拎起了一只毛色火红的:“婕儿姐姐,你也带一只回去送给婉妹妹吧,我刚才就看到这一只颜色好看,她本就喜欢穿红衣,正好送给她。”
吴婕含笑点头:“那就多谢你了,改日婉儿再过来跟你玩。”
早有伶俐的女官上前,将两只鸟儿取下,盖上厚重的青色兜幕。
沉浸在一片黑暗,两只鸟儿也安静下来。
挑选完毕,吴婕转头望去,发现母亲和陈皇后还在说话。她暗暗称奇。
陈皇后性情高傲,并不好与生疏之人多说话。往日入宫,不过面上问候两声,就端茶送客,打发她们去卢贵妃那里了。今日竟然一反常态,跟母亲说话不停。
也许是感受到吴婕的目光,陈皇后转过头来,笑道:“婕儿可是挑选好了?听说你前几天一场大病。”
“是病倒了,尚未谢过娘娘您派去的御医。”
陈皇后哦了一声,“听说这些御医也未看出什么好歹,还是德王爷他请了民间的名医过来。”
卢氏在旁边笑着:“我们是病急乱投医,让娘娘见笑了。其实婕儿的病情来得凶猛,经过御医诊治已经好转,偏偏我不懂医理,太过心急,又让王爷寻了城中的医生过来。倒也开了两三个滋补的方子,并无什么大效果。”
陈皇后点点头,然后示意吴婕来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笑吟吟地打量着:“这一病来的好突然,我在宫中听说了消息,可吓了一跳。上个月你棠妹妹也受了凉,发热咳嗽了大半个月才有起色。”
“让娘娘费心了。是我从小喜欢骑马爬山,跑来跑去,所以身子壮实些,才好得快罢了。”
陈皇后点点头:“幸而恢复的及时,不然你父王母妃得多操心啊。你这孩子,眼看着都大姑娘了,怎么还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让长辈操心。如今在家中有你母妃照看,等将来出了阁,如何是好?”
无端提起婚事来,吴婕母女二人脑中同时警讯大作。
卢氏连忙截住话头:“就是因为这孩子从小粗枝大叶,又笨手笨脚的,我和王爷可是操碎了心,将来只能就近选一户人家,也不求什么高门显贵的。”
陈皇后嗔怪地白了她一眼:“这是什么话,婕儿堂堂郡主之身,难道要嫁低门不成?”
卢氏讪笑着并不回答。
陈皇后也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松开了吴婕的手,笑道:“长乐宫那里也等得心焦了,我就不耽搁你们姐们叙话了。”
卢氏趁机起身,跟吴婕一起拜别。
又过了片刻,吴棠也选中了喜欢的鸟儿,提着七八个金灿灿的鸟笼迫不及待辞别了母亲,回自己宫中布置了。
待女儿离开,陈皇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身边的女官:“德王妃去长乐宫说了什么。”
“刚刚跟过去的人传回消息,跟贵妃娘娘在凉亭里叙话,不好靠近呢。”
陈皇后脸上闪过一丝讥诮,“刚刚痊愈的病情,也不怕吹了风。”
女官顺着她的话风说道:“郡主这一病好生蹊跷,突然病倒,突然又好了,上次连王太医都说不出个理由来,只说什么心绪淤结,肝火妄动什么的。”
“她一个深闺女儿,能有什么心绪淤结的?”陈皇后冷冷道,“她们那点儿子私心打量我不知道呢,不就是从德王那边听说了大魏提出要和亲的消息,怕选中自己,情急之下就干脆装病了,还病得要死要活。如今双方坐下来和谈了,发现大魏真正想要的是嫁女入越,而不是选妃,所以松了一口气,便痊愈了。”
“娘娘英明。”女官连忙躬身道,一脸心悦诚服。
若吴婕听到,只会呸一声,英明个鸟啊!
其实也难怪陈皇后如此揣测,天下间哪有病得如此重,还好得这么快的道理。
陈皇后冷哼一声,面色叵测地盯着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