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连床底房梁,还有四周的水底墙角都查探过了,确认无人藏身。”两人肯定道。
能去哪里呢?殷长青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吴婕屏退了侍女,转身进了房内。
她关上了门,听着外面的声音彻底平息下来,她按住胸口,总算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向身边,温声道:“幸而他们没有细看你。”
站在她身边的是一个窈窕的侍女,梳着双丫髻,刘海儿长长遮住了眉眼。此时抬起头来,低声道:“多亏了紫茴姑娘你的妙计。”
改扮成侍女的正是高子墨。他原本就生得清秀,再加上年龄小,此时一身小宫女的服饰,倒显得颇为可爱。
刚才听闻了殷长青带人前来搜查,吴婕就知道以他的认真谨慎,不详细搜一遍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己大殿之内可藏身的地方虽多,也未必能逃过他手下的查探。索性兵行险招,让高子墨换了一身小宫女的衣裳,然后站到了殿门旁边的阴影之下。这个位置很巧妙,大多数人都不会注意到。
吴婕故意在殿外跟殷长青掰扯,给他的人制造机会,潜入殿内搜查。
那些人搜遍大殿上下,其中几次目光扫过殿门口跟在吴婕后面的侍女,都没有动疑心。
而殷长青因为吴婕穿得清凉,不便抬头多看,虽然注意到殿门处阴影下侍立这一个小宫女,也只以为是吴婕房内的值夜宫女,并未多想。
高子墨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形象,不免脸颊发红,他匆匆将外裙脱去。刚才时间匆忙,他里面还穿着那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衣。
吴婕上前帮他松开头发,一边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高子墨目光投向窗外,“我要返回西北,然后报仇。”
吴婕蹙眉,“你怎么报仇?”
这几个月里,因为元璟的怀柔手段,高氏旗下的将领大多归顺。西北兵权是元璟筹谋的重点,安排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前去西北继任高檀宇留下的位置,又调派了好几处关键城池的守将。
高子墨笑了笑:“我们高家在西北经营五十多年,所存留的,岂是台面上的这点儿实力。”
吴婕心神微颤,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高子墨已经这般仇恨元璟了,倘若他回到西北,只怕将来会挑起战端。
被仇恨和愤懑填满的心脏突然冷静了下来,一种未知的恐惧油然而生。
高子墨并没有注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继续说着:“紫茴姑娘,请你帮我一次,如今这个宫中,我能信赖的,也只有你了。”
在他诚挚的目光凝视下,吴婕低下头:“你回了西北,要怎么办?”
“总要走一步看一步,若是我不尽早回去,只怕连剩下的这些势力都无法保存了。”高子墨苦笑。
吴婕略一犹豫,点头道:“好,我帮忙离开这里。”事到如今,她也别无选择。
高子墨绷紧的精神彻底松懈下来,感激道:“若将来有回归的一日,必不负姑娘的深恩。”
吴婕子忍不住道:“其实,人生这样长,也并非只有仇恨。你如今还年轻,将来还有大好的人生。终究要保全自身最重要,想必你的亲人泉下有知,也是如此想法。”
高子墨眉宇间郁结难解,依然郑重点头道:“我记下了。”
第85章 弑君
第二日, 刺客的事情渐渐平息下去,吴贵妃要去小佛堂礼佛。
小佛堂建在湖心岛上,环绕四周的湖面极为宽敞, 是从宫外泾河引入的活水。也就是说顺着小佛堂后的水道, 可以游出宫外。
这一行, 吴婕只带了一个侍女。
在佛堂里消耗了大半日时光。估算着高子墨已经游的远了。吴婕才收拾东西,从佛堂里出来。
返回清风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吴婕进了后殿, 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璟正坐在廊下,看模样似乎是等着她很久了,正百无聊赖地望着开满莲花的池塘。
吴婕目光转冷,若要说这些日子的相处, 她对元璟的态度有所软化, 那么此时此刻, 已经分毫都不剩了。两辈子的委屈和痛苦将一切柔软的情绪都冲刷得灰飞烟灭。
元璟没有注意到她的情绪, 笑问道:“回来了, 小佛堂那边冷僻地很, 想要礼佛在殿内就好,何必跑这么远?”
“想起了往日的事情,过去看看。皇上倒是关心。”吴婕没有面对他,目光投向遥远的天幕。
“朕只是担心你, 万一再遇到毒蛇毒虫怎么办?”
“皇上之前不是说过行宫上下都已经仔细清理过了吗, 更何况, 这宫中处处都是阴霾之地,难道别的宫室就没有毒虫毒蛇隐藏了?”
元璟终于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劲儿, 他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来, 岔开话题:“时辰不早了,先去用完膳吧。”
吴婕冷冷道:“皇上政务繁忙,何必非要来我这边用膳。”
元璟没有说话,凝视着她半响,才认真地道:“谁让爱妃你这边的鱼儿格外鲜美劲道呢。”
吴婕一怔,被这不着边际的话语。
元璟信步走到水池边上,光滑的水面反射着夕阳金红余晖,如洒了金子般奢华。
他指着窗台下面的痕迹,平淡地道:“若不是一条巨大又劲道的鱼儿,怎么会跃起这样高,将水渍和痕迹都留在了窗台下面呢?”
吴婕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遥遥看去。果然窗户下方,白净的墙壁上带着水渍浸泡的痕迹,还有一点儿细微的踩踏印痕。
她心中一颤,应该是高子墨留下的。那天晚上她仓促之间,只来得及收拾整理了窗台上的痕迹,没想到墙外还有线索。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吴婕索性破罐子破摔,这两天的愤懑涌上来,她已经觉得自己要爆炸一样。
元璟还在自顾地说着:“也不知是什么鱼儿,能溅起这么大的水花。”
“也许不是什么大鱼。须知,就算是一条小鱼儿,濒死的时候,总要奋力一搏。”
元璟沉下脸色,凝视着她:“你今日出门带了侍女吧,人呢?”
“留在佛堂抄经了。”吴婕冷冷说道。
“黑灯瞎火的时候,让女子单独留在佛堂不妥当,不如朕安排人过去接她。”
“皇上倒是体贴,不必了,也许皇上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去了哪儿?”
“谁知道呢,也许是化为飞鸟,飞回了故乡,也许是化身游鱼,游回了家中。总之不用束缚在这个冷酷的地方。等着屠夫的屠刀不知何时落下来。”吴婕一句句说着,愤怒涌上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元璟沉默了片刻,放缓了音调:“朕知道,你之前就与他交好。只是这样仓促离开,只怕北上的路不会一帆风顺。”
吴婕别过脸去,“总比待在这里等死强。”
“朕并没有想过杀他。”
“是啊,还不到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呢,”吴婕语调之中都是嘲讽,“皇上如今日日夜夜忙碌的,是如何收拢高氏留下的兵马和人才。”
“朕并没有想过杀他。只要他安分守己,不再举兵,朕可以保他一世荣华富贵。”元璟一字一句说道,这是他的真心话,他不是赶尽杀绝的人。
吴婕却不肯领情,“什么叫安分守己?一辈子被囚禁在府邸之中吗?高氏一族沙场征战多年,兢兢业业几辈人。然后呢,换来的就是你们的断子绝孙?”
一边说着,她快进了房内。
元璟觉得她不可理喻,紧跟着她的脚步。“你这样义愤填膺干什么?朕记得不错的话,高子墨的兄长,当年还曾经领兵征伐过你们东越吧?”
十几年前的事儿了,东越是南陈的属国,高家作为北魏将门,也曾经在南线征战杀伐。
“彼此敌国,征战本就是常理。”吴婕咬牙说着,她之前肯放下上辈子对北魏的仇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到之前两国有仇,而如今却知道,有的不是仇,而是栽赃和污蔑。
送走了高子墨,她想过是否应该虚与委蛇,让自己熬过三年的时光,然后换来自由,但是真的看到了元璟这张脸,却发现自己的愤怒根本压抑不住。
她不想再忍耐了,也不想再伪装了。
就算她知道,这件事应不是元璟的意思,是元哲自作主张。
因为从广信大师那里得知高檀宇的伤势,不可能有子嗣,到决定暗杀高子墨,中间的时间差根本来不及将消息传递回去,请示元璟。
但她依然觉得愤懑难言,上辈子东越多少黎民百姓惨痛的杀戮和仇恨……
她目光中近乎疯狂的恨意元璟看得真切,满心痛楚,满心不解,明明一天之前,两人之间还和煦安乐,怎么只是帮了高子墨一次,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在过来之前,他甚至已经决定忍下这件事了,却被吴婕这仇恨的目光激起了怒火。
“你喜欢高子墨?”左思右想,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她说的在东越的恋人,青梅竹马,哈,两人本就是在东越相识相遇的,少年相逢,说是东越的恋人也不算欺骗。
“我早该知道。从去年中元节在山洞里见到你们两人开始。”这个认知让元璟眼眶发红,疾步上前攥住了吴婕的手腕。
腕上传来剧烈的痛楚,明知道他误会了,却完全没有辩解的力气,只有愤懑一重重涌上来,她崩溃一样大喊。
“我就算爱上他,也不会爱上你!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元璟眼睛闪过赤红的光,情不自禁收紧了力道。他将她拉到近前,“他就这么好……”
吴婕被他圈禁在墙壁和他的臂膀中。抬头对上那冷彻到极点的眼神,骤然打了个哆嗦。
仿佛有什么疯狂的东西,迫不及待要冲破冰封,汹涌而出。
两人贴得极近,他凌乱的呼吸钻进她的耳朵里。
“你们一个两个,都只会欺骗我,放弃我,无论我怎讨好挽留……”元璟的话语中带着满满的痛楚。
吴婕本能地感觉到危险,她狠狠地抬脚踢着他的腿,想要挣脱这份束缚。
可元璟的力道根本不是她能抗拒的。百般挣扎都无法挣脱,动作间,她撑在旁边小桌上的手突然碰触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果盘里放着的削水果皮的匕首。头脑一热,吴婕想都没想,抓起匕首冲着他刺了一下。
本以为元璟会躲避,他却像是梦魇了一般,不躲不闪,直到吴婕眼睁睁看着锋锐的刀刃刺进他胸口。他才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匕首的刃。
眼看着赤红的鲜血流淌出来,吴婕整个人僵住了。
也许是她眼中的惊惧之意太明显。元璟迅速从短暂的癔想中清醒过来,他盯着激动的吴婕,压抑紊乱的心绪,后退两步,放开了对她的钳制。
握住刀刃的手一用力,就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扔在地上。
吴婕其实扎得不算深,但鲜血洇开在夏日单薄的衣衫上,宛如盛放了一朵赤红的花。还有手指被割裂而留下的血迹。
元璟脸色惨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儿?”吴婕条件反射地问道,声音发颤。
“当然是带兵追杀你心爱的人了。”元璟目光冷彻,宛如冰雪,“你不是说过,我想要杀他吗,既然如此,就应了贵妃的金口玉言。”
“你……”在吴婕惊怒交加的视线中,元璟捂着胸口,拂袖而去。
再继续呆在这里,他生怕会干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吴婕踉跄后退两步,跌坐在回廊上。
接下来的日子,吴婕过得浑浑噩噩。
元璟没有再过来,也没有高子墨被抓住的消息传来。
夏去秋来,天气很快变得凉爽。
在避暑行宫住了一个月之后,她返回了宫中。长秋阁的日子继续平淡如水。
吴婕原本做好被他处置的准备,毕竟自己那一夜,实打实地将剑刺进了他的胸口。
多少武功高强的刺客,都做不到的壮举,竟然被自己完成了,只要再深入几寸,也许这个人就无法活下来。
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悚然惊醒,为自己冲动之下的举动,是否会连累家人,连累东越,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一种咬牙切齿,索性再深一些算了,也不必这般担惊受怕。
从侍女间歇传来的谈话,吴婕知晓,元璟并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如往常一般处理政务,召见臣僚,日夜忙碌不停。若不是清晰地看到鲜血洇开,触目惊心,吴婕真的要怀疑,那一剑完全没有发生过。
他将这件事情彻底压了下去。
随着天气渐冷,元璟一直没有出现。
吴婕索性放空了头脑,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那段被幽禁的生活。
这样也好,是等到他对自己的耐心耗尽,下旨处置了自己,亦或者彻底搁置在一边不理会,她都认命了。
秋去冬来,下雪的一日,她坐在廊下,抬手接着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一只猫儿从廊道底下钻出来,拱到了她的裙裾边上。是小白爪。
这些天因为元璟长期不见人影,小白爪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吴婕这个次要主人的抚摸和喂养。
尤其随着天气变冷,它需要更多的温暖。
趴在吴婕的大腿上盘成一团,小白爪喵喵叫了两声,将头埋进了爪子里。
“你在想那个家伙吗?别痴心妄想了。”
“这么喜欢干脆将你送去乾安殿算了,说不定那边更暖和呢,不过就是没有那么多小弟小妹让你称王称霸了。”乾安殿附近自然没有任何野猫。
在她的抚摸下,小白爪突然抬起了头颅,喵喵叫个不停。
吴婕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立时僵住了。是元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门处,斜倚在门框边上,双臂环绕,盯着这边。
吴婕低下头,想要起身离开,可小白爪这个赖皮的东西牛皮膏药一样粘在她腿上,让她没法起身。
“东越的这个季节,应该还很温暖吧?”元璟缓步走了进来。
吴婕绷紧了身形,算算日子她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元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