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的人惊醒过来:“什么?”
“大少夫人要生了,老夫人他们都赶过去守着了,奴婢想您知晓了定是也要去守着的,便来叫醒您了。”
小喜话还没说完,祝棠已经穿好了衣裳,匆匆忙忙地跑出去,祝柳拿了披风,紧跟而上。
临近祝枕与林氏的院子,一片灯火通明,外头也乱得不行,祝棠系好披风,朝院里走了进去,一路直冲向产房门口,着急道:“嫂子呢?”
“莫慌,你嫂子正在里头呢。”祝枕站在门口拦着她。
“我进去看看。”祝棠说着就要推门,被两个婆子给挡住了。
那婆子道:“还是姑娘家家的,怎能进产房里,您放心里头有人守着呢,人多了反而添乱。”
祝棠还要再争辩,被祝柳拉着去了一边:“我问过了,祖母和二伯母都守在里头呢,你别慌,现下你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若在外头等着。”
“嗯。”祝棠虽是点头也静下来了,但眼神还是不安地颤动。
祝柳左右看了一眼,此处人多眼杂,他不能抱抱她,只能摸了摸她的头,带着她坐去了一边,与她说着闲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不一会儿,祝林也跑了过来,他像是刚起床,头发披散着,看着有些滑稽。在人群之中,他一眼看见了祝棠,快步走了过去:“我就知晓你会来。”
他说罢一屁股坐在她旁边:“里头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祝棠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便听见里头的痛呼声,她吓得连忙起了身,朝门口奔去,祝柳祝林跟在她身后也追了过去。
她皱着眉听着里头撕心裂肺地嘶吼声,手中的帕子被抓得几乎要破碎,而一旁守着的祝枕看着也不好受,他眼眶红着,几欲落泪。
“来让让!”门吱呀一声响,一个婆子端着血水走了出来,祝棠看着她手上滴落的血珠,往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倒在地上。
“当心!”祝柳低呼一声,急急接住她。
她心中焦急,胡乱推开他的手,朝前几步欲进门,却被忽然关上的门挡住。转过头,又见那倒完血水的婆子回来,她立即上前拦人:“里头怎么样了?”
“小姑娘莫要捣乱,生孩子是这样的,且先等着去。”婆子搡开她,快步进了门。
祝棠跟在她身后,站在门边,额头轻靠着门框,听着里头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哭喊声,忍不住落下泪来。嫂子是她来祝府后,第一个对她示好的人,或许只是因原身缘由,可这好是实打实地落在自己身上了的。
后头的祝林见她哭了,心中也烦躁起来:“这究竟还要多久!”
祝枕摇了摇头,他的情形比祝棠好不到哪儿去,也站在门边默默垂泪,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只能听见里头产妇的痛呼声,丫鬟婆子忙碌声。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没了动静,祝棠缓缓抬起头朝里问去:“孩子生出来了吗?”
里头一阵沉默,没一会儿,老太太杵着拐杖走了出来,低声道:“难产大出血,恐是孩子大人都要保不住了。”
祝枕祝棠齐齐瞪大了眼往里看去,两人抬步就要往里冲,却被生生拦了下来。老太太看了两人一眼:“里头还在想法子,再多给她一些时间。”
“怎么给时间?”祝棠语气中带着质问,横着眼朝门里看去。
“我知你心急,可我心中也急,你一个姑娘家进去有何用?待...”老太太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待你嫂子真不行了,叫你大哥进去去送她最后一程。”
祝棠转头看向一旁的祝枕,只见他早已泪流满面,浑身微微颤抖,握着拳一拳砸向门梁,咬着牙恨恨道:“早知如此,不如不要这个孩子!”
老太太知他说的不过是气话,只是抹了抹,不再多言。
不出片刻,接生的婆子从里头出来了,她双手垂落着,上头还在滴着血,有些哀伤道:“此时若是剥开肚子,腹中的孩子或许还能活,若不剥,只怕是一尸三命。”
“鸯鸯!”祝枕喊着冲了进去。
祝棠正要拔步,忽然想起那个给自己缝合伤口的老大夫,连忙转身去找小喜:“快!快去城西找那个老大夫!”她喊着朝外跑去,“我也去!”
“你去作甚?”祝柳从身后抱住她,“叫常庆带小喜速去速回,你若去只怕还耽误时间。”
“对对,叫常庆去!”她急得在原地打转,常庆是祝柳放在她这里的那个会武的随从,他能飞来飞去,速度肯定快。
祝柳按着她坐下,蹲在她面前看着她:“我知你心中着急,可不要自乱了阵脚,你乖乖坐着,等老大夫来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他拧起眉,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
“三哥,嫂子那么好,怎么会这样...”祝棠靠在他的手臂上,低声啜泣。
“怎么生孩子这般恐怖。”祝林跟了过来坐在祝棠身边,摇头叹息。
祝棠没功夫搭理他,只是不停地流泪,她哭着哭着想到这里都没有麻药,老大夫来了也没用,哭得更大声了:“没用的,没用的,这里没有麻药...”
她哭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看得祝柳心也跟着一起碎了,不停地劝慰着莫慌莫慌。
“谁说老夫没有麻药了!”门口匆匆赶来的老大夫反驳,“我那只是舍不得用在平常病例上。”
祝棠听到声音,连忙起身去接,她几乎哭得要跪倒在地上:“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嫂子。”
“病人是难产大出血,还请大夫去瞧瞧。”祝柳半搂半抱着祝棠,清醒明确道。
“好!老夫这就去看看!”老大夫手中提着医箱,眼冒精光地朝前去,他身后跟着的医女与几人对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见人往前去了,祝棠腿半软着也往前奔。
然而那大夫却被人拦住了:“男子如何能进产房?”
第54章
“他是来救人的, 快让人进去!”祝棠上前护着老大夫。
里头守着老太太与二夫人也听到声音走了出来,二夫人低叹一声:“这不是胡闹吗?”老太太也是皱着眉,面上有些犹豫。
“祖母, 您就让这位大夫进去看看吧?如今已是不行了, 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祝棠眼泪模糊地说着,她见她们还是站在门口不肯让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抓紧了老太太的裙子,“求您了,让大夫进去看看吧...”
“祖母, 母亲, 就让人进去试试吧。”祝林跟在后头求。
僵持数息,老太太叹息一声,侧身让开了路, 语气无奈道:“还请大夫去瞧瞧。”
得了许肯,老大夫立即进了门, 祝棠抬起袖子擦了把泪, 也跟着跑了进去, 只见产房之上, 林氏满身狼狈地挺着圆滚滚的大肚子躺在床上,祝枕跪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低声呜咽。
她连忙上前,与林氏解释:“嫂子, 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老大夫,他能剥开人的肚子接生, 还能让产妇活下来, 你让他试试好不好?”
林氏已经奄奄一息, 说不出什么话来,祝棠上前将耳朵放置她唇边,只听见她说:“谢谢棠棠。”
祝棠瞬间泪如雨下,紧紧握住她的臂膀,边摇头边道:“不谢不谢嫂子,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你再撑一撑...”
说话之间,老大夫已经全都准备好,只待动手,他有些不耐道:“行了,无关人等先出去,老夫我要开始动手了。”
祝棠点点头,扯着祝枕往外去,她几乎是将人扛出房门的,一出门,祝柳祝林便上前接住人,一时没省好力道,将祝枕摔在了地上。
二月的寒夜,祝枕一个大男人歪倒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祝棠不忍再看,捂着唇转头,两行泪随之掉落,祝柳见状,上前抱住她的头,将她按在怀里。
祝林也颓丧地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地面。
房门之外,安静得有些可怕,几人各自沉默,时间好像过得极慢,祝棠感觉好像等了好多年一般漫长,终于等来了里头的声音。
门开了,老大夫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祝棠想上前问,见他只是摇了摇头,她心中咯噔一声,却又听后头跟着出来的医女道:“性命暂且保住了,要看能不能渡过这几日。”
祝棠松了口气,又垂下泪来,正欲往里去,又停下脚步:“我们现在能进去吗?”
“进去一两个可以,不要太多了。”医女说完,转身进了房门,将门掩上了。
得了信,祝棠立即朝祝枕走近两步:“大哥,快进去看看嫂子。”
祝枕手指动了动,缓缓爬起身来,朝里走去。祝棠转头看了祝柳一眼,也跟着进了门。
门中一股血腥之气直冲而来,激得祝棠几乎要呛出声,她揉了揉鼻子,朝前走去,见林氏像是睡着了,立即放轻了手脚,朝另一旁的医女走过去,轻声道:“这是我的侄儿吗?”
“嗯,是两个姑娘。”医女轻轻摇晃着小木床,温柔地看向木床里酣睡的小婴儿。
祝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感觉这个怎么小一些?”
“是要小一些,被旁边那个抢了养分,不知能不能平安长大。”医女微微叹了口气。
祝棠也垂下眼眸:“但愿能吧...”她扭头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祝枕,小声道,“麻烦你在此守着了,有什么需要的就与丫鬟们说,我先出去了。”
她轻声退出了房门,不知何时老太太和二夫人也从隔壁的小厅移步过来了,她扫了两人一眼,轻声道:“是两个小丫头,睡得正香呢。”
说罢,她见老太太脸上明显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正常:“人活着就好,不论用多贵重的药材,一定要让少夫人撑过这几日。”
周围的婢子婆子听到吩咐,纷纷应是。
祝棠也微微点头,与老太太告过别后,默默离开。她不是没看祖母方才的表情,无非是因为嫂子没有生下一个儿子。
她心中有些难过,拖着步子走在黑暗之中,恍然之中,她听见有丫鬟在墙边闲话:
“往肚子上开了口子,那还能活吗?”
“那大夫说了,只要能撑过这几天便能活。只可惜经此一遭,少夫人只怕是再生不了孩子了。”
“那可不是,听闻这冒死生下的还是两个丫头,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往后大少爷岂不是要纳妾了。”
她听到此,一阵怒气上头,再也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谁再在私底下乱嚼舌根子,我就绞了她的舌头!”话音刚落,暗处的丫鬟纷纷作鸟散状离开,没有一个人影儿了。
祝棠撑着墙喘了几口气,低声哭起来,她们说的对,大哥是家中长孙,按照这封建社会的尿性,他们怎么可能不要再生个儿子,那嫂子怎么办?身子已经毁了,就算活下去,也会病痛缠绵,看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子欢好。
她再也忍不住,大声哭起来,她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救嫂子回来,至少这样她还能永远活在大哥与众人心中。
为什么嫂子已经这么惨了,他们想的还是所谓的传宗接代,这封建时代的宿命是不是有一天也会落在自己身上。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她要回家,她要回家...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奔去,祝柳在黑暗中找到了她跌倒又爬起的身影,连忙上前来追:“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走了?”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祝棠无力地被他束缚在怀里,闭着眼默默流泪。
祝柳不停地安抚她:“好,三哥带你回家。”他一把抱起她,欲朝前走去,她用力挣扎,大喊哭喊:
“我要回家!不是这里的家,我要回自己的家...”
她的叫声引来了后面的祝林和祝染,他们连忙追上前,祝林率先问:“她这是怎么了。”
祝柳皱着眉不说话,紧紧按住怀中的人,却还是抑制不住从她口中传出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这里好恐怖,我要回家...”
“大嫂她会没事的。”祝林在一旁劝。
祝染却只是静静看着,她来得晚,却看到了发生的一切,她知道祝棠为何这般难受,却不理解祝棠的难受,她甚至是有些生气,为何祝棠不服这一切:“四姐再伤心也无用,即便是你我,以后亦会如此。”
祝棠安静了下来,她绝望地闭上眼,全身无力地往下垂,像是雨夜里被风吹散了的浮萍。她喃喃道:“我也会如此,我也会如此...”
“不会,有三哥在,定不会叫你如此。”祝柳沉声答她。
祝染后知后觉,恍然惊醒:“好啊,你们!”
她还指责出口,只见祝棠突然脸色一阵苍白,手捂着胸口,不停地抽搐:“三哥三哥,好疼...”
祝柳一惊,连忙抱着人朝院里跑。
“恐怕是心疾犯了,五姐你别激她了!”祝林低骂一声,朝前追去。
明亮的烛灯之下,祝棠皱着脸,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祝柳往她口中塞了一个药丸,又叫人去祝枕院中寻大夫。
大夫来看过,写了副方子又走了,祝柳将方子交给小喜去配药,自己守在了床前,他瞥了一旁碍眼的祝染祝林,低声道:“五妹六弟早些回去歇着吧。”
祝林吸了吸鼻子,刚想拒绝又想着自己留下是没什么作用,转头走了几步忽然又道:“那三哥你留在这儿做什么?”
“你若不困,想留便留。”祝柳淡淡瞥他一眼,嫌他碍事。
祝林晃悠了两步,是觉得有点困了:“小喜,照顾好四姐,我先回去睡了,明天再来。”
小喜哪敢多说话,等他走了,自己也是要去外面待着的,她应了声,识趣地退出屋子。
祝柳见人都走了,心中的烦躁之感才消散一些,他将她身上的衣裳解了,塞进被子里,拿起帕子轻轻擦掉她额上的汗珠。
他垂着眼,凝视着她,在她脸上摸了摸,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开怀而又脆弱的人呢?脆弱到他怕自己稍稍用力,她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