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有积蓄还够用。”她看他眼睛已有些泛红,还是不忍道,“若是不够了,再与三哥取。”
祝柳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明日我要去别的村子,你也不与我同去是吗?”
“是。”
“你是在来之前做的决定,还是来之后,或是更早。”
祝棠垂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我也不知。”水滴石穿并非一日之功,她做这样的决定也不是一次便能狠下心的。
“你打算一直借住在里长家?”
“我已与村头的大娘说好了,暂时借住在她家,等茶园建好了,我便搬过去。”
祝柳笑出了声,原来背着他将所有的安排都做好了,那还来问他作甚?还有与他说的必要吗?他扯了扯嘴角:“早些睡吧。”
“好。”祝棠默默上了床,她看着他脸色不好,心中也难受,可她没办法再与旁人相处一室。她看他隔得很远,第一次没有主动去靠近他,反而翻了个身,面对着墙面。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他哽咽的声音:“祝棠,你好狠的心。”
祝棠听见了,她抓紧了床上的褥子,没有回话,假装睡着了。
空气中又安静了下来,只能时不时地听到他轻声抽噎声,可她依旧装作听不见,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身旁已没了人。
她偷偷哭了一场,收拾好东西去了村口大娘家里。
跟在她身后的常庆一脸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一旁的小喜却是明了的,自那日小姐问她,会不会以后和梦娘一样,她就明了了。
只是虽然明了,可心中依旧替祝棠难过,小喜跟了上去,主动与祝棠说些开茶园的事,两人聊着聊着,她见祝棠脸上有了些笑意,心中才松快了些。
茶园很快建起来了,祝棠每日忙得热火朝天,也结识了一些村里的好友,一来二去似乎也忘了与祝柳的事。祝柳没再来过信,她也不曾给祝柳写过信。
丰收的季节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冬日里,桥县下雪了,倒是没有京城的大,也积不起来。她坐在茶园的小屋里正烤着火,外头来人了,她起身去开门。
“张怀,你怎么来了。”祝棠搓着手,将人请了进来。
张怀是她在当地认识的一个书生,只因家境贫寒,中途没再读,成了庄稼户,后来被里长请到村学里教书了。不过到底是读过书,看着都要比旁人儒雅几分。
“等过了冬,茶叶种得如何便有结果了,我这几日又去查了些典籍,想着你冬日里定无事干,恰好可以看一看。”张怀从怀中掏出一沓书籍,那书看着不是很新,上头还有些批注,不过保存的很好。
祝棠接过书道了声谢,将书妥善收好,给他倒了杯热水:“这么大的雪难为你赶过来了。”
“与往年比,今年的雪算不得大,也幸而雪不大,种下的茶树应当无事。”
祝棠点点头,她给茶树做了大棚,让它们能活下来,只是不知到时会不会影响口感。她正想着,又听张怀问:“你今年过年是要在此处过吗?”
“应当是。”
“帮工都回去了,我瞧你们就三个人不如去我家过年,我家中也只有我母亲一人,倒也是有些冷清。”张怀轻声道。
虽然去别人家过年这事儿她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也不好再拒绝:“行,我要是在这儿过,便提前与你说一声,到时就要麻烦你了。”
张怀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既说定了,我便先走了。”
祝棠起身送人出门,见小喜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张怀来找您了?”
“他说叫我们去他家过年。”祝棠耸了耸肩,又坐回屋中。
小喜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她看出张怀对小姐有意,也知小姐自个儿看不出来,可她不想提,现在这般也挺好的,便是小姐从前与她畅想过的日子,倒也不必打破。
外头的雪淅淅沥沥地减少,又淅淅沥沥地多了起来,一直到除夕,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祝棠拎着大包小包往张怀家中去,跟在他母亲身旁忙碌。
小喜与常庆也没闲着,也跟在外头进进出出。
“不许将此事告诉三少爷。”小喜看了一眼屋里正在与张怀开心说话的祝棠,小声与常庆道。
常庆有些为难,公子虽未来看过小姐,但却时时刻刻关注着这边。他曾想与小姐说明,好叫他们放下心结,可小喜不让。不让便罢了,如今连信也不让他传了,若是被公子知晓,还不砍了他。
“罢了,你也有自己的任务,但不许与他说小姐与谁在一处。”小喜悄悄牵起他的手,跟在祝棠身边耳濡目染,她也学会该如何哄心上人。
果真常庆点点头,同意了。
“行了,一起去帮忙吧。”小喜松了手,小跑进了厨房。
几人一起帮忙,菜烧得也快,不到天黑便做出一大桌子菜。众人围坐在一起,唠唠家常,说说闲话,菜消了下去,天也黑了下来。
围坐在火盆边,烤了会儿火后,祝棠起身要走,刚出门却见外头下起了大雪。
“家中只有一把伞,不如再坐会儿,等雪小些再走。”张怀站在屋檐下,看了看雪,又看了看祝棠。
祝棠心道也是,总不能她撑着伞,叫小喜与常庆淋雪。她提着裙子又坐了回去:“那便等雪小些再走。”
小喜应是,瞪了一旁欲言又止的常庆一眼,也坐回了火盆前。
“家中也没什么零嘴,我给你们煮一碗醪糟来。”张母笑着起身。
祝棠连忙去拦,却没拦住,最后一人捧了一碗醪糟又下了肚。张怀母亲做的醪糟味儿很正,就是感觉酒精度数太高,祝棠喝了一碗,现下已有些晕晕乎乎的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扶着小喜要起身,却一下摔在了小喜身上:“我有点晕了,外面的雪下小些了吗?”
张怀连忙站起身,想去扶她,却又收回了手:“雪小了,我送你们回去罢。”
“不必了,我们会送她回去。”常庆开口拒绝,转向小喜道,“我来背小姐,你在后面撑着伞。”
小喜扶着祝棠趴上常庆的背,与张怀道完谢后,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
飘落的小雪之中,祝棠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小喜跟在一旁给她撑着伞,抱怨道:“怎么突然又下起雪了,晨间那会儿还出了太阳的。”
“这天气便是如此,你也别恼,恼也没用。”常庆道。
“那还用你说!”小喜噘着嘴在他胳膊上轻拧了下。
常庆对她傻笑了下,小喜红着脸扭过头,却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人,她微微惊道:“三少爷...”
“公子。”常庆也愣住了,心中已经开始紧张。
祝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淡声问道:“这是去哪儿了?”
“去小姐好友家吃了年夜饭,小姐喝了一碗醪糟,现下昏睡过去了。”小喜大着胆子一脸坦然道。
祝柳忽然笑了一下,目光越过他们朝更远出望去:“你说的好友,是他吗?”
常庆与小喜猛然回头,不知张怀何时跟在了后头。
第92章
“你们知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让她去一外男家中宿醉?”祝柳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眼神却比寒风还冷,说罢,忽而捂着唇轻咳了两声。
祝棠在睡梦中听到了咳嗽声, 猛然被惊醒:“三哥?”她抬起来, 果然见祝柳站在不远处,她一激动想朝他去,却突然又想起她为何会在此处。
她的眼神也淡了下来, 语气有些冷漠:“三哥,你怎么来了?”
祝柳最恨这句话,他怎么来了?他为何不能来, 他若不来能看见没有他, 她也能活得这般开心?他上前几步,将人从常庆的背上接下来:“跟我回去。”
“去哪儿?”
“回桥县。”
“我不去。”祝棠微微挣扎了下。
祝柳笑了下,转头看向一直跟在后头的人:“因为他?”
“因为什么你不清楚吗?”祝棠抬眼看着他。
祝柳闭了闭眼, 无话可说,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回茶园, 才将她放了下来。他沉声问:“你要怎样才跟我回去。”
“我的茶园刚建起来, 短时间内不能去桥县。”祝棠往火笼里添了些柴火, 不徐不疾道。
“要多久?半年?一年?三年还是五年,或者你从未考虑过要回去?”
祝棠顿了顿,继续戳着火盆里的柴火:“总之要看茶园的进度。”
“为何非要这般对我。”他站在那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没有非要这样对你, 你不觉得现在的生活也挺好的?你有你的事可以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祝棠站起身, 仰起头, 与他对视。
祝柳上前两步, 抓住她的胳膊:“我知道你还在介意我成亲的事,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我也有自己的苦衷,你为何不能看看我的苦呢。”
“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也知道你或许也不喜欢她。”祝棠轻轻抚开他的手,可她怕自己会是下一个梦娘,她甚至经常做梦都能梦到,到最后,她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是别人的了。
她想到他与宋姝,心里就痛苦,甚至宋姝根本没做错什么。
祝棠抿了抿唇:“可我与三哥在一起感觉不到快乐了,我不想整日沉溺在这种痛苦与折磨中。”
“感受不到快乐?你从前来撩拨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感受不到快乐?如今你一句感受不到快乐,便想将我抛之脑后。祝棠,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祝柳紧逼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祝棠垂下眼睫:“三哥以后若是要来找我,我不会拒绝,若是不来找我,我也不会生气。若是三哥想通了,又想与三嫂在一起了,我也不会介怀。”
“三嫂...”祝柳气极反笑,泪已经从眼中落下,顺着他的脸,挂在了下颚上。
“我没有说气话,我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你要是和她在一起了,我也不会生气的。”她想了很久,终于明白那时梦娘将她推去周丞身边的所思所想了。
难过吗?难过,可即使是难过,也不得不如此做,难不成要求他留下,求到他厌烦为止吗?
她说完,还嫌不够,继续道:“若和她腻了,三哥想来寻我解腻,我不会拒绝。”
“祝棠,在你心中我便是这种人?”祝柳浑身颤抖,声泪俱下,“当初你跑去嫁给周丞,我准了,后来你要跑出来跟我,我也准了,所以在你心中,我便是这样可以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人?
你开心了便来哄一哄我,不高兴了便一走了之?你知不知晓,我带着你跑出来,冒了多大的风险?我连命都不要了,可你就是这般对我的!”
祝棠低着眉眼,也落下泪来:“那你要我如何,回去与旁人共侍一夫?卑躬屈膝去喊她一声姐姐?”
“棠棠!”他一把抱住她,“我不喜欢她,更没想过叫你与她共侍,你不用理会她,也不用与她说话。”
“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家里还有另一个人喊你夫君,她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你迟早有一天会喜欢她的。若真有那一天,与其你那时厌烦我,还不如我现在走。她是明媒正娶的妻子,而我什么也不是,我连旁人问起来,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祝棠泣不成声:“你知道梦娘吗?她挺着个大肚子,她都生下孩子了,可当初为了她终身不娶的人,不到一年便变了心。三哥,你能坚持多久?你们整日处在一个屋檐下,她每日等你下职,为你煮饭,你真的不会动心?”
“所以你便要为根本不存在的事而离开我?”祝柳看着她。
“三哥,我现在才明白,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的。对不起,是我耽搁了你,你本该有更好的生活,你与县主才登对,而不是我。”她低声道。
祝柳也平静了下来,他轻轻抱住她:“那你要如何才能信我,我不做官了,和你一起躲进山中,或者我们一起死在此处,也好过我看着你与别人一起。”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刀,刀刃对着自己的脖子。
“三哥要杀我可以,不要伤自己。”祝棠抓住他的手腕往自己脖子上带。
祝柳没有用力,跟着她的手走,看见刀尖陷入她白皙的脖颈上:“你放心,你死了,三哥也不独活。”
祝棠笑了一下,正想将刀按进脖子中时,心口一阵抽痛。她捂着心口,脸色惨白,剧烈喘息起来。
“棠棠!”祝柳瞳孔一缩,连忙扔了刀,抱着她朝外找人,“治心疾的药呢!治心疾的药呢!”
小喜本还在听着里头的声响,现下见祝棠似是昏了过去,立即奔进屋里将药翻了出来,喂进祝棠口中。
她看着祝棠脖子上渗出来的血珠,和地上掉落的匕首,实在联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在一旁低声劝:“小姐心疾严重,又因落了胎,身子骨更差了,不到冬日便要抱着汤婆子才能入睡。三少爷,您莫逼她了。”
祝柳跪坐在床边,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他不想逼她,是她要走,要逼死他。她竟连死也不怕,竟连死都不肯回去。
“小姐只是害怕自己与梦娘一个下场,她总是从梦中惊醒,说自己梦到同梦娘一起被扔去了乱葬岗。”这两人是注定要纠缠不清的,小喜也没有了办法。
祝柳皱着眉,轻轻擦去她脸上的冷汗。他分不清个对错来,他们好像都错了,又好像都没错。果真是孽缘,可就算是孽缘,他也不愿放手。
“你出去罢,这里有我看着。”他将小喜禀退,上床将她搂在臂弯里,静静看着她。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夹杂着风声拍在窗上,发出阵阵响声,他睡不着,阖眼靠在她的发顶,听着她均匀轻微的呼吸声,心中才静下来。
他没说假话,她若是死了,他也不愿再活着了。
一夜的风雪,第二日天气放晴,阳光从窗缝中透进来,他感觉身边有动静,立即惊醒过来,才知祝棠不知何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