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抹了抹鬓边的头发,“不过是一道蛋羹,也不是麻烦事,老太太喜欢吃,我常做就是了。”她说着便往厨房走,“我这就去给老太太做。”
“太太可介意我在一旁看着?我也想学着做。”宋嘉然紧跟在她的身后。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又不是什么独家秘方……”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屋内,郑鹏喝了口热茶,觑眼看坐在另一边的郑立晏。
这个时候来,想必是想通了吧?想通了就好,也不必他再费一番口舌。便是没想通也不要紧,只要他强硬要分家,老三也抵抗不了。
只是,昨天老三那个态度,不知是来提条件的。
郑鹏心里琢磨,毕竟是父子,若是老三要得不多,给他就是了,但若是他狮子大开口,那他这慈父需得化作严父才行。
他思量间,郑立晏说话了,“父亲,昨日是儿子情绪过激了,儿子只想着父亲要把我分出去,却忘了,父亲此举,是为了光复国公府的门楣。是儿子,格局小了。”
郑鹏听了这话,大受感动,“老三,你终于能明白为父的苦心了!再如何,你也是我的亲生儿子,若非不得已,我又岂会将你分出去呢?正如你所说,相较于我们的父子之情,自然是我们郑家的名声更为重要!”
他越说越起劲,仿佛他当真一切都是为了郑家,“只是,此事到底委屈了你,这样,你可有什么要求?只要是为父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就当是对你的补偿了!”
他心下已经决定,只要郑立晏提的要求不过分,就都满足他!
郑立晏垂下眼眸,“我是父亲养大的,若没有父亲,哪有儿子的今天。父亲要将我分出去,我哪敢提什么要求。只是,我幼时丧母,母亲拼死生下了皎皎,更是在临死前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她。皎皎与我一母同胞,如今我被分出去,却得留她一人在家中,父亲,我实在是放不下这心。”
郑鹏听他说着,刚开始还挺受用,觉得老三还是如以前一般纯实,可越听就越不对了。
“你的意思是,你想让皎皎和你一起走?”郑鹏眉头紧皱,“胡闹!哪有分家将未出嫁的女儿分给哥哥的?”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只是不想日后落人口舌。
“不可能!皎皎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等回了国公府我便给她定一门亲事,到那时你也不必再担心。”
就是不想让你给皎皎定亲事。
郑立晏站了起来,“所以,儿子想的,不仅是带走皎皎,还希望父亲将皎皎的婚事一并交给儿子。”
郑鹏大怒,他算明白了,郑立晏前面的话都不过是虚情假意,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个!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老子,她的婚事我做主天经地义,我还活得好好的,哪里轮得到你来操心?”
“只要父亲将皎皎一并分出来与我一支,我作为她兄长,自然有资格操办她的婚事。”
“绝无可能!”郑鹏直接拒绝,他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除了不想被人耻笑是一点,他心里还有个想法,就算将老三分了出去,可有皎皎在家里,老三也绝不敢忘了自己这个父亲。可若是皎皎也走了,那他就真的拿捏不住老三了。
郑立晏见他态度这么坚决,也不急,又慢慢坐了回去,“儿子其实一直有件事想与父亲说,只是兹事体大再加之此事实在难说出口,便一直隐瞒至今天,今日,却想和父亲讲讲了。”
郑鹏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
郑立晏好似没听见,自顾自道:“去岁中秋节前,我陪着夫人回了一趟宋家,正巧那日岳父也在,宋太医医术高深,与他相谈之时,他见日子面色有异,便提出给儿子把个脉,父亲猜怎么着?岳父说,儿子中了毒。”
他抬起头,见郑鹏面上的惊异之色不似作假,又继续道:“儿子追问下才得知,原来儿子种了一种名为‘血霜花’的毒。父亲可知,这‘血霜花’为何物?”他紧紧地盯着郑鹏,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郑鹏端坐在椅子上,眉头却紧缩,额间甚至有细汗,眼神更是闪烁不定。
“……为父也不知,这‘血霜花’是什么……老三,你中了毒,如今可已解开?”他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关心自己的儿子。
郑立晏神色淡淡,“父亲放心,若是没解,儿子现在也不能站在您面前了。父亲,我得知自己中毒之事后,便觉得蹊跷,我并无多少好友,平日里也多在府中,从未与人交恶,怎么会中毒呢?在我有心查探下,还真让发现了一些线索,您猜,这下毒害我之人,是谁?”
郑鹏的额头上的汗更密了,“是……谁?”
“父亲当真不知么?”郑立晏彻底失望,“这府里,谁恨我最深?谁最想置我于死地?除了我那好大哥,还会有谁?”
“你切莫胡说!”郑鹏大声喝道。
郑立晏比他声音还大,“我是否胡说我心里有数,父亲你心里也有数!若非没有证据我今日岂会说出来?父亲偏心大哥已经要到包庇他残害手足的地步了吗?”
“父亲要保他,可曾站在我的立场上想过?若非我命大,这世上早没我了!”
“他是你大哥!”郑鹏咬着牙道。
郑立晏嗤笑,“从他害我那日起,他便不再是我大哥了。父亲,若是我将手中证据交给官府,你说,大哥可还有颜面面对世人?世人又会如何想他?大哥那般自傲的人,怕是受不住流言蜚语吧。”
郑鹏也深知大儿子的性子,老三如今没事,那就判不了大郎的罪,但光是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让大郎羞愧致死了,以大郎的个性,绝对无法忍受。
他几乎要将椅子把手折断,“你要如何?”
他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大儿子。
郑立晏冷冷地看着他,“看来父亲做出选择了,我要的很简单。”
“从此以后,我与皎皎,和郑家再无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九章
郑立晏想要的, 不只是简单的分家。
若只是寻常分家,那过年过节, 郑立晏依然要拜见郑鹏, 甚至在郑鹏年老后,他也要尽到做儿子该有的孝顺,乃至于郑鹏百年后,为其守灵等等。
也就是说, 若是这样的话, 郑立晏还是无法与郑家做完全的分割。当然, 在这个世界上, 做子女的想要与父母做完全分割,老死不相往来是不可能的, 哪怕父母对子女做了多少恶事,只凭“生养”,也会有人站在父母一边。
在郑立晏的世界还能有一句“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来阻止一些人道德绑架,但在这个世界里, 根深蒂固的孝道思想早已刻入人们的灵魂里。
很残酷, 但没办法。
所以郑立晏也不指望能做到完全的分割, 他只是想分得再多一些。
直白地说, 他想要的就是,从此以后, 他与郑家其他人包括郑鹏,无非必要就别联系了, 过年过节, 该尽的礼我送上, 但人我就不去了;郑鹏生病, 药我买,但侍奉跟前就别找我了。
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关系。
郑鹏当然也听懂了,所以他目眦欲裂,颤抖着手指着郑立晏,“你!你个不孝子!你这是要与我从此陌路吗?”
郑立晏不卑不亢道,“父亲说哪里话,儿子总归是要喊您一声父亲的。”毕竟,表面得维持好不是。
“你就不担心我说出去,叫你以后无脸见人?”郑鹏想以此让他退缩。
“只要您一直疼爱大哥,自然不会说出去的。”郑立晏喝下最后一口茶,“父亲,您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即便我脱离了郑家,您也不会伤心难过半分。您气的,不过是从此以后再也无法摆弄我罢了。可我一无学识,二无武功,未来也没什么成就,您何须在乎能否拿捏我呢?除了我,您还有好几个儿子呢。”
郑立晏合手行礼告退,“那儿子,就静候父亲佳音了。”
宋嘉然一路陪着吴氏做完了蛋羹,又与她一起到了老太太屋子里。
老太太自中风后,就只能躺在床上,眼睛微斜,也说不出话,只能嘴里发出些声响。
吴氏给老太太喂蛋羹,宋嘉然就拉着皎皎到一边说话。
他们有心带皎皎一起走,但也得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宋嘉然没说具体的事,只简单说了下两人的想法。
“你是你哥哥唯一的妹妹,他自然是放不下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家里的,你若是愿意,别管我们用什么法子,我们一定能带你一起。”
皎皎咬着下唇,回头看了眼卧床的老太太,又看宋嘉然。
昨日父亲说要将哥哥分出去的时候,自己也在,那时只为哥哥觉得不公平、委屈,却没想过哥哥会想着带自己一起走。她虽没怎么享受过父爱,但从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的,至少这些年,从没短过她。若是她就这么走了,那老太太怎么办?
但她又想着,哥哥嫂嫂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希望她跟着一起走的,自己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哥哥又何尝不是自己唯一的哥哥呢?这个家里,真正为自己打算的,也只有哥哥嫂嫂了。她若是不跟着一起走,哥哥在外头还得时常惦记着自己,而且有自己在,哥哥如何能真正与这个家断掉?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了,可也是因为有这些变故,才让她看清楚了,原来以往看似和睦的一家人在苦难面前竟然能分崩离析成这般模样。哥哥嫂嫂在这个家里,一点也不好。
想到此,她的眼神慢慢坚定,“我跟着哥哥嫂嫂,只希望哥哥嫂嫂千万别嫌弃我……”
宋嘉然听见她愿意,心也放下来了,开玩笑道,“可真想好了?你若留下来,还能是国公府的姑娘,跟着我们了,可就是普通百姓了,说不准还得继续过苦日子。”
皎皎坚定点头,“国公府的日子再好,但在里头我的心是冷的。与哥哥嫂嫂在一起,便是苦,也是快乐的。而且,我相信哥哥嫂嫂是有能力的人,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我也会帮忙做事,也会想办法补贴家用的!”她积极承诺。
见她这么认真,宋嘉然忍不住笑了,“有你这话,我和你哥哥也放心了。”
晚饭过后,郑鹏再次召集了全家人。
郑立晏两人刚出门,就看见了在院子里踱步的郑立勤。
“二哥?”郑立晏唤他。
“哎!三弟,真巧。”郑立勤等着他们走上前,笑道,“三弟啊,昨晚二哥喝醉了酒,没说什么不好的话吧?你二哥我就是这样,一喝醉就容易胡说八道,我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今日郑立勤醒过来后恨不得一巴掌打自己。
他明明是想着趁老三喝醉了多怂恿怂恿他,一边离间他和父亲的感情一边给他描述分出去的好处,怎么喝着喝着自己也醉了呢!他这人有个毛病,酒醒了就忘记酒醉时自己干了些什么。他胆战心惊的一天,就怕自己把心底的真心话说了出来。
“没事,二哥就是与我谈了谈心,说了许多话,让我颇受启发。”郑立晏心里暗笑,可不是谈心,他还得感谢郑立勤呢,送了他这么一份大礼。
“都是兄弟,应该的应该的。……三弟,我今日见你在父亲房中待了许久,现下父亲又召我们?”他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期待。
郑立晏淡淡道,“二哥待会就知道了。”
屋里,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郑鹏沉着脸,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昨日说的事情,老三也同意了,我已修书给族中,过两日我们便出发前往都城,将老三这一脉给迁出去另立一支。等尘埃落定,去了罪名,便去官府备案登记。”
大夏宗族观念浓厚,若是分家,需得官府和宗族两方承认。宗族里,只需家中长辈禀明族老修改族谱就行,官府中那边,则需要拿着身份文书和宗族修书一同前去备案,留下官方记录确保成为两家人。
他们现在还是罪民,是去不了官府的。
所有人或是同情或是看好戏的看着郑立晏夫妻俩。
“另外,皎皎与老三一母同胞,我也不忍心他们兄妹分离,此次,便将皎皎一同分出去。”
郑鹏话音刚落,一旁的郑立昀脸色就变了,疑问的眼神给到郑鹏。
他自然不是舍不得皎皎这个妹妹,他想的和郑鹏大致不差,老三兄妹俩感情好,有皎皎在,郑立晏就算被分出去了也有软肋在他手里,可现在父亲要将皎皎也分出去,那他许多计划不是都无法实施了?
“父亲……”他刚要表示不赞同,就被郑鹏打断了。
“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你们这两日也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都城。也不用担心进城的事,自会有人接应我们。行了,都回去吧。”他摆摆手。
洛氏见郑立昀没有要回的想法,便先退了出去。
见屋内没有其他人,郑立昀再忍不住,“父亲,你怎么可以把皎皎也分出去?”
郑鹏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闭上了眼睛,“昀儿,为父问你,你是不是去做了‘血霜花’?”
听到“血霜花”,郑立昀呼吸一滞,他知道郑鹏问这话就代表自己暴露了,也没撒谎,咬牙道,“是!”
“混账!”郑鹏愤而将桌上的茶碗摔向郑立昀,茶碗砸在郑立昀胸膛上滚了两圈滚到了地上碎成几半。
屋外等候的洛氏听到里头的动静担忧不已。
“那是你兄弟!”
郑立昀看着地上碎成几半的茶碗,倏而笑了。
“兄弟?”他抬起头,眼里全是讥讽,“父亲可还记得,曾答应母亲什么?父亲曾在母亲临终时发誓,此生只会有我一个儿子,可母亲没走多久,父亲就取了何氏,二弟三弟接连出生。兄弟?他郑立晏也配做我的兄弟?”
他母亲是身份尊贵的郡主,小小户部侍郎的女儿生的儿子,凭什么做他的兄弟?
郑鹏震惊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在他心里,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