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悠脸上泪痕犹在,她的视线缓缓转移看向裴栖寒的腿,“你的伤,没有好全是不是?”
所以他才会在阴雨天的时候走得很慢,所以才会着急回铜临。
暗室内的湿气越发的重,墙角的砖上挂着水珠,想来江邑的暴雨已经落下了。可是,他却为了她留了下来,这么一想她更难过了。
裴栖寒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心挨着她的脸颊,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怎么这么爱哭?”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倔强道。
裴栖寒着实是不想再回忆那段过去,忽而当记忆在他眼前上演的时候,他也尽可能的避开,眼不见为净。
陆息阻止他取邵云程的性命之后,他确实是为了赌气不再接受治疗,陆息寻回的龙骨被他用离火焚毁。
他这举动自然是惹到陆息大怒,免不了又一顿鞭笞。腿伤治到一半,他再不肯配合,就连陆息用鞭子在他脊背上抽出的鞭伤,他也再不肯好生涂药,更别提依照陆息的教导修习,提升修为。
他的修为便是在这一刻停滞的。
邵云程在陆息的扶持之下在铜临山愈发如鱼得水,铜临山内关于他的谣言也是愈发的多,陆息置之不理,他视而不见。
他在轮椅上坐了小半年,待到十七,他悟出一门功法用以支撑他平日里双腿的行走,他砸毁轮椅,在朔雪居设下结界,任何人不可进入。治标不治本,只是每到阴雨天气他的腿疾便会发作。
也好,疼痛会使得他永远的记住仇恨。
在能够稳定行走之后,他于某个月色皎洁的离开铜临,结果便是天罚发作,他遇见一伙匪徒,被人关在密室之内割腕取血。
陆息说:他永远也离开不了铜临山,他的命是和万山界栓在一起的。
也许他说得对。
不被祝福的诞生,赐予诅咒惩戒的躯体,他这一辈子也无法逃开他的宿命。
十七岁过后,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再也无法接受旁人的靠近。
所以,他一开始抗拒她,更是不止一次的怀疑许悠悠,怀疑她的接近带有目的。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切与好意,人,总是会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的,譬如陆息,譬如邵云程,譬如那些匪徒。
许悠悠,只有她和他们不一样。
故而他曾不止一次向她索要承诺,承诺她不会欺骗,不会背叛他,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倘若真有一天,许悠悠违背了她的诺言,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她,杀掉所有伤害过他的人。
“确实没有痊愈。”裴栖寒听见自己的声音,他近乎痴迷地盯着她瞧,享受着她眸中令他愉悦的关切。
陆息之前的话,许悠悠听见过,治愈裴栖寒需要东阜海里的的龙骨,她鼓起信心,一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眼波流转,“师兄,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去找龙骨好不好?”
她希望裴栖寒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是一个不会被伤痛折磨得健全的人。
裴栖寒陷入沉默,许悠悠抢答道:“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她一字一句,郑重地在他面前说道:“你要和我一起去东阜海找龙骨治愈腿疾,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拒绝我。”
不知想到什么,裴栖寒笑出声,凝神看着她,道一声好。
只有她在身边,治愈腿疾才有意义。
不远处,容恕也从昏迷中醒来。
他迷糊着,“发生了什么事?”
许悠悠率先站起身,“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容见俞他们肯定已经逃远了。容恕,你快去通知方穆。”
容恕:“敢情我成跑腿的了?”
许悠悠:“人命关天,什么跑腿不跑腿的,你赶紧去。”
“那你们呢?要出去追人?”容恕问。
“不,”许悠悠弯身将裴栖寒扶起,显然他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但她就是对他格外关照。
“我们要先回客栈整顿。”她说。
容恕瞥了一眼裴栖寒,他的脸色确实是有些苍白,便点头道:“行,事情交给我,你们先回客栈。”
他行动很迅速,说完话就带着小桃离开了暗室。
许悠悠搀扶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裴栖寒倒被她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弄得啼笑皆非,他说:“我还没有虚弱到这个地步。”
“不行不行不行,我就要扶着你慢慢走。”她急忙道,天知道她在那镜中看见他被犀怪所伤时的心情,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没有一个人愿意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受伤。
她既然不嫌麻烦,裴栖寒也乐得和她挨在一起,两人走出暗室,滂沱大雨倾泻,许悠悠松开裴栖寒的臂膀,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腰看,不时还想用手臂丈量。
“在做什么?”他问。
许悠悠看着大雨发愁,“我在想,雨下这么大,我在考虑把你扛回去的可能性。”
“嗯?”裴栖寒盯着许悠悠的细胳膊细腿看,不觉又被她逗出笑意,紧随其来的便是流入心腹间的热流,是她给予他的温暖。
许悠悠抬起手臂,向裴栖寒展示着自己“壮硕”的肌肉,她拍拍胸脯保证,“我这么强壮肯定能抱起师兄的,你让我试一下。”
“就试一下,行不行?师兄是因为我才留在江邑的,我自然应该对你负责。”
“好。”他敞开双臂。
许悠悠圈着他的腰身,使尽了吃奶的力才将他稍稍抬起来一点。
没力气了。
她脚步踉跄,见状裴栖寒搂住许悠悠的腰,攻势一转,他将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许悠悠的脚丫子稍稍离地晃荡着。
旋即,裴栖寒将她抵在暗室的墙上,用手臂撑着全身的力道,双膝隐隐作痛。
“师兄?”许悠悠喘着气,他离得这么近,又是这种姿势,暧昧的气息在两人间疯狂滋生蔓延,两人视线相接,流逝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定住。
她忘记了思考,扑通扑通直跳的心仿佛给她讲着童话,她在等,等着裴栖寒亲吻她的唇。
电视剧,小说里都是这么演的,她准备好了。
但是……他怎么还不动嘴?
他的头迟迟低不下来,许悠悠看着就着急,只能微微踮起脚,稍扬着头,将唇送到上,往他脸上凑。
亲吻这种事情,总该是男子主动些吧,她心想,我都凑这么近了,你总该有点表示……为防止他害羞,她还特别贴心的闭上眼睛。
转瞬,贴在她身体周围的那股清列气息离开,他并没有亲她,而是退开了。
许悠悠猛然地睁开眼睛,心有不甘,她明明都眼巴巴地送上去了,鼻尖相抵,他只需要再稍稍俯下身,两人柔软的唇便可以印在一块。
“那,那我们快回去吧。”她转移注意力道,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她说不失落那必定是假的,只是为什么了呢?难道是他们的感情还没有到底那一步。
她心不在焉地带着裴栖寒回了平安客栈,雨水带来的湿冷气息很重,他虽然面上不大显露,她知道他只是在死撑着,他习惯一个人硬撑着,不愿将自己的痛苦与弱点轻易示于人。
裴栖寒回到房中开始闭目养神,许悠悠从自己屋内抱了好大一床被褥进屋,他见状,眼眸内稍有吃惊。
他端坐在床榻边,许悠悠将抱有一人高的床褥放在裴栖寒的床榻,虽然下起了雨,这里的天气却也是是在闷热,她抱着一床厚褥子跑来跑去,额头上已经被闷了汗水。
“你做什么?”裴栖寒问。
“我想给你捂捂腿,我想这样可能会好些。阴寒会让你的腿伤加重,故而我想我用被褥给你捂着,等暖和一点,疼痛说不准也会舒缓一些。”许悠悠说着,当真就行动了起来,她将被褥缠在裴栖寒的双腿上,然后用手臂环住被子。
能好一点也是一点,他能少受一分疼也好。
“许悠悠……你!”裴栖寒惊讶于她的做法,不可置信。
许悠悠随即将自己的手松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一个做错事了的孩子,“我弄疼你了?”
“没有,只是……”他难以启齿。
许悠悠呵呵笑一声复又还着抱回去,她安心道:“没有就好,我就这样抱着。”
在往生魇消耗巨大,如今更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她抱着他的腿,没一会便昏昏欲睡,眼皮在打架。
她属实是一个怕热的人,夏日里抱着这么一个厚实的被褥,身体上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见她头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裴栖寒用手轻柔地抹去,他属实是个宵小之辈,她正大光明的感情他不敢回应,只有等到夜深人静时,等到她陷入沉眠中,他才敢放任他心底的依念增长。
往生魇中的少年,着实是要比他勇敢很多。
“许悠悠,你跟着我,有想过你自己么?”他不觉问说。
他生来是个不祥之人,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可是,他仍旧是自私的,他不敢让许悠悠完全靠近他,也没有办法做到完全放开她,她若是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这会让他心生嫉妒。
裴栖寒掰开她的手,将人抱上床,靠在自己的肩头。
这样就很好。
许悠悠迷迷糊糊地转醒,入眼是他清晰的下颌线,“师兄?”
他的身上总是很凉快,她就只是这样单单地靠着,就觉得异常凉爽,不愿意挪开半分。
裴栖寒抬起她的脸,“你出汗了。”
许悠悠浑浑沌沌中唔着应了一声,呢喃:“师兄身上凉快。”
裴栖寒身上凉快,所以她想和他再靠的近一些,裴栖寒仿佛是听见了她的心语,随即身子靠得近了些。
女子的双唇很是柔软,他凑过去,两人的脸颊摸索在一起,细密的绒毛轻扫脸颊,似触非触,肌肤总有一处贴着,他的唇角在她脸颊上摩挲。
这般亲昵缠绵的动作,许悠悠一瞬间屏住了呼吸,直到他的唇挪过来,亲吻到她唇角。
或许谈不上亲吻,只是情不自禁地碰巧地挨到了她的唇角,即便只是这样,也足以令她心潮澎湃。
两人的耳朵都烧红一大片,裴栖寒才挪开些许的脸又凑过来,柔软的触感轻擦过嘴角后并未停止。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
“许悠悠——”啪得一声,门刹那就关上了。
狗日的容恕!!!
他们还没真正的亲到呢!
旖旎的气氛瞬间消散殆尽。
“我,我先出去。”说完,许悠悠捂住脸快步跑出去。
现在不明不白的关系,亲吻过后又该怎么样呢,捅破窗户纸吗,那这样裴栖寒应该是喜欢她的吧。
她出门,容恕尴尬的站在门外,少见地真有一丝歉意,“打扰到你们了。”
他示意许悠悠下楼,许悠悠气鼓鼓地走在他身后,“那知道就好!”
说着,她越想越气,恨不得对着空气打一套军体拳泄愤,她吱哇乱叫:“他差点就要亲我啦!你什么时候来不好嘛!真扫兴!”
“行了,小祖宗你别念叨了,我也是有事来找你。”容恕干咳两声。
“容见俞和罗颂已经跑了,找不到人,但是他们抓到了姜婴。”
“罗颂,之前是谁说他一定是一个好人来着?”容恕调侃道。
许悠悠撑着脸郁闷的坐在桌子上,“行了,我现在不想提他。”
她心里有一个更加纠结的问题。
她已经知道了失踪案和陆息也就是铜临山有关,那么她是否应该要将这些告诉方穆呢?
可是方穆是七善门的人,七善门时铜临山的敌人,而裴栖寒在铜临山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们也算是铜临山的弟子。
万一没有解释清楚,就怕不能将事情查的水落石出,还会引火烧身。
况且确切的证据她也没有,还是等裴栖寒的腿伤恢复些后,她再去铜临山收集一点确切的证据,再谈其他的。
打定主意,许悠悠问容恕,“东阜海那片,你不是最熟悉吗?你知道龙骨再哪里找到么?”
容恕看她:“你要龙骨做什么?”
“别问这么多,我就问你要这么得到龙骨?”她问。
容恕:“你想找龙骨?龙陵世代有东阜海里的鲛人一族守护,真龙已有千百年未曾现世,最后一条龙陨,是恶黑龙,它的龙骨被遗落在无极海域的暗潮内,恰好那里也是鲛人一族的势力范围,贸然不得闯进。你要龙骨干什么?”
“这样啊?”听着有点操作难度。
容恕问说:“我看裴栖寒他有点虚弱的不对劲,你是因为他才去想找龙骨?”
许悠悠犹豫再三告知容恕实情,“师兄他,有腿伤,所以我——”
“所以,你要去找龙骨为他治伤?”
许悠悠点点头。
容恕道:“他有腿伤,我怎么没看出来。想来并不是很严重的伤势,或许也不是非龙骨不可。”
“不行,”许悠悠急忙道,“只有龙骨才可以让他痊愈。”
“你看,你师兄腿伤已经犯了是吧,可是现在并没有龙骨可以立即治疗他的伤,既然是腿伤,你仔细说说,我去给你找找有没有什么药可以减轻他的痛苦。”容恕说。
“我……”许悠悠缄默。
“怎么,说不出来,还是你对我有戒心?”
许悠悠揉揉头,纠结道:“这也是他的隐私,我也不好说。”
容恕不在乎说:“那好啊,就让他疼死算了,反正受罪的又不是我。”
“等等。”许悠悠喊住他。
“就是,他的腿骨碎了,现在是靠着灵力撑起来的,所以我必须找到龙骨给他重塑一副骨骼。”许悠悠皱眉,提及伤心事,眼里水汪汪一片。
“行了,你别哭,我知道了,我给你去找。”容恕说着就要走。
许悠悠拉住他,“这么晚了,你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