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儿涂幼安便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枚平安扣,虽说那平安扣被摔断了半截,但涂幼安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谢无妄一直戴着的那枚平安扣。
涂幼安立刻回头看着其他人道:“将这附近彻查一番,若是看见有人逃窜一律拿下!”
雨势越来越大,而那血腥气也越来越重,身上的裙子早已经被雨水淋湿,脚下的路也越发难走,满心焦虑的涂幼安更是脚下不稳屡屡打滑。
在又一次被绊倒后涂幼安终于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之人。
双眸紧闭的青年此刻正倒在血泊之中。
这四周的血腥气浓郁地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但涂幼安却无暇顾及这么多,她提着溅满泥水的裙子踉踉跄跄地跑到谢无妄跟前,浑身发抖地伸出手指凑近他的鼻子。
在感受到微弱的呼吸后涂幼安终于松了口气,她一下子跌倒在地,一边回头喊人过来帮忙一边接着微弱的光亮努力检查谢无妄此刻的情况。
那人下手极狠,谢无妄身上几乎四处都是伤口,而皮开肉绽的伤口更是占了多数,最严重的是左手臂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以及深入胸腹处的致命伤。
胸腹处那道伤口隐隐约约能看见不知道是什么的脏器,涂幼安不敢乱碰那道伤口,抿着唇先将自己怀里尚且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缠绕在谢无妄手臂之上
“谢子晏——谢无妄——”涂幼安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她俯身贴在谢无妄耳边不停呼唤,一直颤抖的手也轻拍着对方毫无血色的面颊,“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啊……”
白芷第一个赶了过来,见谢无妄这般模样惊呼一声,正要说话就听见远处传来嘈杂之声,两人望去时之间猎场的侍卫们举着火把纷纷跑向一处,没过一会儿就见他们压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
是于莺莺。
于莺莺也伤的不轻,浑身是血的模样比谢无妄好不到哪里去,唯一的差别大概就是她腹部并未有什么致命伤。
或许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涂幼安,于莺莺眼中的惊讶之色十分明显,过了片刻她嗤笑一声:“可以啊,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娇滴滴的女娇娘。”
涂幼安眸中杀意杀意一闪而过,她瞥了眼有恃无恐的于莺莺,看着那几名侍卫高声道:“想来这便是妄图刺杀陛下的逆贼,诸位大人定要严加看管千万不能让她逃了!”
于莺莺愣了一下,随后怒声反驳:“你放屁!我明明只是来刺杀谢——”
“谢指挥提前得到消息前来捉拿贼人,却没想到落入圈套重伤昏迷!”涂幼安没给于莺莺把话说完的机会,“诸位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赶回营地吧。”
巡逻侍卫将于莺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在做好简易担架后便抬着谢无妄往营地处走去。
涂幼安一路都紧紧握着谢无妄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掌心捂暖谢无妄冰凉的手掌,她不知道自己这番动作能否有效,但即便是无用功她也不想放弃。
走到一半时正好撞见了带着人匆匆赶来的定国公,他一看见眼前的场景便立刻怒声喊道:“大胆刺客!竟敢在猎场行刺!来人!给我将这个人抓住!”
抓着于莺莺的皇家侍卫有些不满,在得到定国公会在陛下面前美言的承诺后才终于撒手,注意到于莺莺想要趁此机会逃走时定国公几步上前毫不犹豫地将人打昏。
“赶紧把人压回去!”定国公压了压自己的杀气,看着涂幼安道,“可有受伤?”
“我无事。”涂幼安摇了摇头,视线不曾从谢无妄身上离开半分,哽咽着说道,“但是子晏他……”
涂幼安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想要哭的欲望:“不能再耽搁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一行人步履匆忙的出了林子,刚到营地便看见几名御医正一脸焦虑地等在那里,在看见几个人出现后快步上前,在看清谢无妄的惨状后催促道:“快快快!快回营帐疗伤!”
手忙脚乱地将人放到床铺上后那几名御医也开始查看谢无妄的伤口,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几个人分工明确,一个烫刀,一个准备药物,而另一个则坐在床边道:“来人帮我一起将谢指挥身上的衣服扒了!”
涂幼安下意识便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就被崔夫人拉住,她本就脱力只能任由崔夫人将自己拖出了营帐。
“娘亲,我得回去看着他,我——”涂幼安神色无措,说着就要往里头进。
崔夫人再次把人拽回来,搂着涂幼安往自己营帐处走去,边走边道:“我知道你担心,但你此刻进去也是添乱,又因着是女子难免会让御医们束手束脚放不开医治。
“听娘亲的,你先回去将这泥土洗尽换身衣服,说不定等你出来便有好消息了,我与你父亲在这边守着,若是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涂幼安频频回头望去:“可是——”
“没有可是!”崔夫人将人推进营帐,转过身看着婢女们道,“还愣着做什么!该准备吃食的准备吃食!该守在营帐的人好好守着!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营帐知道吗!”
“是。”周围的仆从私下散开,崔夫人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营帐,皱着眉往谢无妄所在之处走去。
半夏早就准备好了热水与衣服,见涂幼安进来后连忙将她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拿出去,泡在热水中的涂幼安却依旧放松不下来,匆匆忙忙地洗尽身上泥水后便换上衣服喊半夏进来。
涂幼安努力压下心中不安,问道:“子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不曾有过。”半夏一边擦发一边安慰,“姑娘也别着急,这才过去一刻钟,想来御医还在里面医治呢。”
“吉人自有天相,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涂幼安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道:“御医是陛下派来的吧。”
“正是。”半夏点了点头,“当时我回来后正好撞见老爷在外面散步,在得知此事后老爷立刻就去找了陛下,并且打发我回营帐这边探听其他人的动静。”
“那可有打听到什么?”涂幼安连忙追问。
半夏环顾了一下四周,压着声音道:“咱们离开前肃王妃似乎在派人寻找于莺莺,咱们匆匆忙忙进了林子也引起不少人关注,我回来后没过一会儿就有不少人来找我聊天,我就模棱两可地说了几句,没想到过了一阵子便听见肃王与肃王妃大吵了一架。”
“陛下得知此事后大发雷霆,将肃王叫去营帐中到现在都没让人出来呢。”
涂幼安没有接话,眸中明暗浮沉,沉着脸站起身就往外走去,在看见护卫端着装满血水的盘子走出来后眼中杀意尽数泄出,她吐出一口后偏头示意白芷靠近。
“找个武功好的人看着于莺莺,不准让其他人靠近她,吃食也都要检查完才可以入口。”涂幼安面色冷凝,乌黑的眸子仿佛下一瞬就能将人吸进去,“顺便派人将这件事情告诉阿雪,最好让端王与苏相也知道。”
“水浑了,自然就有人为了撇清自己急寥寥冒头了。”
第四十四章
寂然无声的营帐内跪了一地的人, 只有皇帝一人背着身站在桌案前。
气氛沉闷压抑,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打破沉默,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肃王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
他实在是没能想到于莺莺这蠢货不仅没能杀了谢无妄, 甚至就连逃跑都不够利索,害得自己之前所有的布置都白费功夫。
亏这贱人昨天还说得信誓旦旦, 合着全是诓人的!
早知如此他何必瞻前顾后,还不如直接派人一起前去,好歹那样起码有一项是能完成的。
“在皇家猎场公然行刺, 你们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皇帝冷笑了一声,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一边慢条斯理地看着肃王问道, “来,和我说说,这种情况一般都怎么处理啊。”
肃王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边暗骂于莺莺是个蠢货一边对哦皇帝也生了几分不满, 他将头垂得更低后才终于开口:“……回父皇,猎场行刺, 论罪当斩。”
或许是因为已经度过了刚才暴怒的阶段,皇帝这会儿的态度冷静地有些可怕:“你既然清楚结果如何还敢如此行事, 是料定我舍不得动你吗?”
他还活着这个儿子便如此迫不及待,若是他年纪大了式微又待如何?
皇帝不由自主地往最坏的地方想去, 脸色也变得更为阴沉。
在感受到骤然凝滞的气氛后肃王连忙将身子压低, 努力为自己辩解道:“父皇明鉴!儿臣从未如此想过, 儿臣也并未想到于莺莺会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儿臣——”
“够了!”皇帝狠狠甩了下袖子,压了压怒火看着其他人道, “其他人都滚出去听候发落!若是有人敢反抗逃跑就地斩杀!”
待众人都离开营帐后皇帝这才扯出凳子坐下, 看着跪伏在地上的肃王冷声道:“说吧, 你是怎么和长公主手下的人搭上线的。”
听见那三个字后肃王愣了片刻,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被帝王得知此事。
想到之前肃王妃与自己争吵一事后心底有了个大概的猜测,肃王没有立刻回话,脑子里还在想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皇帝也不催他,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子,木桌被敲响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如同鼓点一样让人心慌。
“是……是姑姑先找的我。”在仔细斟酌了一番后肃王还是咬着牙说出了实情,想办法先撇开自己,“姑姑得知于家要派人过来后将于家的人拦在燕京之外,而后派了那个于莺莺到我身边监视我。”
皇帝敲桌子的动作终于停住,眸中怒气也因为这句话变得更为浓烈:“哦?她找你说了什么?”
肃王吐出一口气,额头青筋若隐若现,努力藏住自己眼底的厌恶后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颤声道:“……姑姑说,让我帮她除掉谢无妄,若是不答应便将程兰之事曝光于天下。”
“儿臣自是不愿意答应的,可姑姑还用于家人的性命威胁我,儿臣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迫不得已才答应了姑姑的要求,况且父皇您也知道,王妃她实在是再经不起任何刺激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于家人赴死啊!”
长公主说得自然远远不止这些,她手里面不知为何还有一份名单,上面写着的名字全是因着肃王死去的姑娘们,甚至连年月日都标注地清清楚楚,而于莺莺当时出现时拿着的就是那份名单。
一个不闻世事多年的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拥有这么一份东西,肃王一开始也觉得很是好奇,在得知长公主要杀谢无妄后隐隐约约便猜到了几分。
许是这两人因为某种利益互相合作,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突然闹翻,所以长公主才找到自己想借自己除掉得知秘密的谢无妄。
他倒是小看了谢无妄,那份名单上的消息如此详细,想来定是自己贴身之人。
想到这里肃王眼中闪过一道冷光,但很快就因帝王之语消失殆尽。
“恐怕不止这些吧。”皇帝敛眸看向肃王,不容置喙地开口,“以你的性子,区区一个程兰能让你这般妥协吗?”
“说吧,你到底还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
*
火盆内的木柴烧得噼里啪啦响,与外面不曾停歇的雨声融在了一起。
涂幼安将浸湿的帕子拧干后擦了擦谢无妄的脸,站在一旁的御医收拾好东西提着医箱委婉道:“伤口都已处理完毕,若是今夜高烧能降下去就算熬过来了,中途若是有什么事情郡主派人喊我就是。”
“有劳御医了。”涂幼安放下帕子起身将三位御医送走,待这些人走远后脸上一直端着的温婉立刻消失殆尽,她瞥了眼皇帝营帐的方向,撂下帘子转身问道,“陛下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吗?”
半夏摇了摇头说:“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不过肃王也一直不曾出来,而且方才于莺莺似乎也被带了进去。”
涂幼安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重新坐回床边将冰凉的帕子搭在谢无妄额头上,轻声道:“盯紧那边,若是有事第一时间和我说。”
半夏点了点头,看着涂幼安头都不抬的模样后拉着白芷走了出去,关上帘子前才道:“姑娘若是撑不住了唤我们就是,我和白芷就守在外面。”
“好。”涂幼安抬头看向站在门帘处的二人摆了摆手,“你们也累了一晚上了,早些休息吧。”
“姑娘也是,千万不要硬撑,您腿上也有伤呢,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喊我们就是。”白芷不放心地补充完这句后才终于和半夏离开。
待营帐内安静下来后涂幼安这才满脸疲惫地从床榻上滑下,随便扯了个垫子垫在下面后便坐了上去,趴在床边上看着双眸紧闭的谢无妄想着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指戳了戳谢无妄的脸颊。
那些伤春悲秋的话在这种时候显得过于苍白无力,痛哭流涕似乎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但看着谢无妄这副模样涂幼安还是觉得喉头紧涩到发疼,可能是一下子安静下来的环境让她有些害怕,眼眶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泛红,但到最后都没掉出一滴泪水。
“你会没事的。”涂幼安每一个字都咬的很重,再停顿了一下又将这五个字重复了一遍,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安下来,“一定会没事的……”
为了转移注意力涂幼安捏着谢无妄的手把玩起来,脑子里也在回想今日之事。
在猎场行刺,即便不是为了行刺帝王也绝对不算小食,于莺莺必死无疑,肃王恐怕也会受到不小的惩罚。
但于莺莺的身份只怕没有那么简单,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人……
涂幼安余光瞥到了那枚已然碎裂的平安扣,神情突然怔住,脑海里也回想起前几日谢无妄与自己所说之事。
她虽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但光看谢无妄的血统倒也能猜出一二,一位多年不肯与孩子相认的母亲不应该一夜之间就会想通要与孩子和解,单看谢无妄这几次被打伤的痕迹来看想来长公主性格也绝对算不上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