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了谢无妄不近人情的一面, 如今亲眼看见对方跌落神坛曹光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失落。
毕竟他当年进明镜司的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因为崇拜谢无妄。
黑衣长刀,冷冽如锋, 实在是极好地诠释了大部分男子对冷酷潇洒的理解。
被盯着看的涂幼安立刻就明白了谢无妄的心思,她放下手中的勺子脆生生道:“既然如此, 不如我们吃完饭后去看看长公主吧?好歹这位也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放在一旁不闻不问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若是陛下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合情合理, 所有理由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被递了台阶的谢无妄十分上道,立刻接道:“好, 我们待会儿一起去。”说完后注意到曹光有些古怪的神色后补充道, “临行前陛下有说让我、明镜司多照顾长公主, 回京后与陛下汇报时也好交代一些。”
曹光也没接话,只是垂下头默默吃饭,过了好半天才闷闷道:“可这样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分明长公主才是先刺、先欺负谢指挥的那个人,怎么还要我们多加照顾一个凶手……”
谢无妄没想到曹光会说出这种话,愣了一下后却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一想到这个事情他便又想起昨日鹿川未曾说完的话语,忍不住叹了口气。
倒是涂幼安一脸认可地点了点头,但语气里也满是无奈:“是这个理没错,毕竟你们家谢指挥只是一个指挥使司,而长公主却是陛下唯一的妹妹,偏心自家人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皇帝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凡人,是人就抛不开七情六欲,偏心自己喜欢的人也是情有可原,外人偶尔被恶心到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涂幼安只要一想到皇帝甚至能让自己的亲外甥受这般委屈,立刻就觉得皇帝将自己配给那令人糟心的宁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谁会跟利益过不去呢?
在听完涂幼安的话后谢无妄却看起来不太开心,但涂幼安一直忙着吃饭不曾注意到,直到曹光受不了古怪的尴尬气氛提前告辞离开后她才发现谢无妄此刻面色如霜,绿眸中明暗浮沉,下撇的嘴角更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在脸上。
涂幼安愣了一下,一边漱口一边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所说之话。
好像说得有些太直白了,确实有些伤人,更何况谢无妄看着冷傲但其实心思细腻,倒是她思虑不周了。
无论如何谢无妄都是长公主的儿子,同一个血脉是不可抹去的事实。
“对不起,我并没有否定你身份的意思,我只是——”
话没说完就被谢无妄打断,他站在涂幼安身后,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我不是他们家的。”
涂幼安下意识回头,但还没看清谢无妄的神情就被他直接环住腰身搂住,他垂下头将脑袋埋在涂幼安的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如同水波涟漪一般在脖颈处散开。
这个人好像越来越清楚自己的软肋在什么地方了。
涂幼安偏过头看了眼谢无妄,只见那双绿眸中的寒霜好似化开一般浮着亮晶晶的水意,湿漉漉的可怜模样实在是让人心软。
被美色蛊惑到的涂幼安已经忘记了之前谢无妄说了什么,在胡乱地应了一声后正想询问便听到谢无妄接着道:“我是你家的。”
“是你一个人的。”
猝不及防的告白让涂幼安有些慌乱,她慌慌张张地避开自己的视线,在感受到越来越快的心跳后听到了耳旁的轻笑声,下一刻便被搂得更紧了些。
往日里自己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个人,如今骤然被谢无妄拿捏住涂幼安莫名觉得有些不太服气,脑子一块直接道:“可宁王和我说你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
话刚脱出口涂幼安便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又羞又恼地咬着唇思考着如何解决接下来的场面。
涂幼安本想着之后找个机会好好询问此事,可这会儿蹦出来这话不仅煞风景而且还有些阴阳怪气的感觉,她本来不是这个意思,此刻说出口倒是给人一种无理取闹的感觉。
谢无妄呼吸一滞,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都知道了?”
“啊?我知道什么?”涂幼安一头雾水。
两个人的反应似乎都让对方没有预料到,谢无妄先反应过来,松开涂幼安问道,神情中满是疑惑:“宁王和你说了什么?”
涂幼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坦白为宽:“他和我说你以前有个喜欢的姑娘,还说那个姑娘窈窕婉约,楚楚可怜,和我不是一类人什么的。”
虽说她也觉得八成是宁王故意为之,可心里面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若不是因着这些日子层出不断的麻烦事,恐怕她远不能像现在这般自如地说出这些话。
谢无妄越听越不对劲,眉毛也逐渐拧在一起:“这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
“我不知道,这你得去问宁王。”涂幼安转过身,抬头看向谢无妄,认真问道,“所以,压根没有这么个人吗?”
“自然没——”谢无妄说到一半又止住。
谢无妄本想直接承认,但又不想让涂幼安发现自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
那时候的落魄与难堪谢无妄一时还做不到让心上人得知。
只是他可疑地沉默让涂幼安更加怀疑,待回过神后便对上对方略显生气的眼神,这才连忙补救道:“自然是没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我从头至尾都只——”
顿了下后谢无妄鼓起勇气道:“只喜欢你一个人。”
涂幼安隐隐约约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没等她咂摸出其中深意就见谢无妄慌慌张张地背过身,耳根通红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们不是还要去看长公主吗?早些过去就能早些离开,我先、先下楼准备。”
不等涂幼安回话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落荒而逃,甚至差点撞上走廊里的半夏。
“姑爷这是……遇见鬼了?”半夏走进房内问道。
涂幼安耸了下肩,摊开手道:“可能不是遇见鬼了,只是心里有鬼吧。”
半夏没听明白也懒得深究,只是走到涂幼安身旁小声道:“鹿先生说今天晚上在酒馆等您赴约。”
*
那嬷嬷大概是没有想到谢无妄和涂幼安会来探望,因为她脸上的惊讶之色实在是过于明显,惊讶过后便带上了几分欣喜,连忙侧过身带着二人往长公主休息的地方走去,边走边道:“殿下若是见了谢指挥想来精神也能好些,她昨日一直念叨着你、和涂姑娘呢。”
因着外人在场那嬷嬷也并未多说,涂幼安倒也毫不在意。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会闻到那么浓郁的中药味儿,屋内窗户也并未打开,潮气顿时扑面而来。
涂幼安与谢无妄一起行礼问安,随后便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被嬷嬷搀扶着从屏风后走出来的长公主。
看起来好像比前两天又瘦了几分,面色也是毫无血色,看起来确实被吓得不轻。
“子晏,你来啦。”长公主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但并不是不愿意笑的那种勉强,而是不知道要如何笑的勉强。
谢无妄看着长公主如同白纸般的面色眸光微动,可却依旧抿着唇不发一言,最后还是涂幼安受不了他们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行径,轻声道:“听闻殿下昨日受了惊吓身体不适,不知殿下今日身体可有好些?”
长公主这才看向涂幼安,唇边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语气却比方才自然许多:“你倒是会说话。”
或许是想起了昨夜之事,长公主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太自在:“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身体一直不好,昨日歇下时被烟火惊醒便不太舒服,今日已经好了许多。”
涂幼安配合地点了点头,站在一旁的嬷嬷立刻道:“这府里的下人也真是的,根本使唤不动,昨夜要他们去请个医生都不停推拒,最后还是我拖着老骨头去街上挨家挨户地找啊。”
谢无妄抬眸看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就听见涂幼安道:“若是殿下之前能好好对待这些下人,也许他们也不会这般对待殿下。”
看着望过来的视线涂幼安笑了下,对上长公主阴沉不定的眼神,淡然道:“虎落平阳被人欺,殿下若是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五十九章
将长公主身边的人全部换掉其实就能看出皇帝的意思, 只怕这府中除了那嬷嬷其余人都是皇帝的眼线。
虽说涂幼安觉得未必是皇帝下令或暗示让这些人忽视长公主的,不过天高皇帝远,离得十万八千里谁还能管得着, 更何况还是一个已经被皇帝放弃的公主。
若是她前几天客客气气地和这些人相处或许还不会走到这一步。
现在看来长公主似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脸色难看可也并未出声反驳涂幼安的话, 倒是那嬷嬷气急败坏地斥道:“放肆!不得对长公主无礼!”
涂幼安从善如流地屈膝行礼:“是臣妇逾矩了。”
虽说是在道歉,可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几分真情实感的歉意。
“你、你——”那嬷嬷看着涂幼安脸上那副乖巧无辜的表情气得哽住,偏偏又不知道要如何发作, 只能伸出手指指着涂幼安,哆哆嗦嗦的样子看起来是被气得不轻。
谢无妄见状立刻走过来挡在涂幼安面前, 却没想到涂幼安侧身避开他的遮挡,向前一步抬眸看向长公主道:“殿下若是身体不适,我与子晏便先行告退了。”
意思意思得了, 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兴致在这里继续装模作样。
谢无妄与长公主本就无话可说, 此刻见长公主无事便也不准备多待,行完礼后便打算与涂幼安一同离去, 只是还未转身就听到长公主开口道:“没想到是我小看了你。”
“成亲不到半年就能将人拿捏成这样。”长公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淡然道, “子晏,你确实是找了个好夫人。”
从前对着自己时谢无妄看起来总是一副听话懂事的乖顺模样, 可长公主心里头明白这个人骨子里从未屈服过, 若不是因着那层血缘关系……
长公主闭了闭眸。
临近分别才终于生出那么几分后悔之意, 她此刻有心缓和两个人的关系, 可却又不知道要从何弥补。
涂幼安看出了长公主眼底的懊悔之意,心下不禁觉得有些嘲讽,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 露出个腼腆的笑容道:“殿下过誉了。”
不软不硬的态度让长公主感觉自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憋闷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十分不快,在吐出一口气后长公主看向谢无妄,柔声道:“子晏,我有话要与你说。”
说完后长公主看了眼涂幼安,似乎是在说让她出去。
偏偏涂幼安并不想接她的戏,歪着头看向长公主,一脸天真地问道:“只能和子晏说?是不能让我听见的意思吗?”
长公主面色僵了一下,她飞速地看了涂幼安一眼,随后便转过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看向谢无妄,似乎在等待谢无妄发话做出决定。
谢无妄的表情看起来果然有些动摇,但这次他并没有心软,直接回道:“殿下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我觉得我的妻子无需避讳。”
长公主沉默了片刻,随后苦笑一声扶着默默的手慢吞吞地起身回到屋内休息,涂幼安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拉着谢无妄的袖子道:“既然殿下有话要与单独你说,那我就先回客栈休息一会儿。”
正好也能借这个机会去找师父汇合,她是真的很好奇长公主昨夜到底是受了什么惊吓。
谢无妄听见这话后似乎松了口气,但神情中还是带着几分犹豫不决,涂幼安注意到后抬手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以后恐怕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不如听听她究竟要说些什么,就当是告别了。”
想要缓和母子关系也好,想要阴阳怪气挖苦也罢,无论好坏反正终归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场刺杀已经彻底耗尽了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丝情谊。
不过走出门后涂幼安还是将白芷与侍卫留下守着谢无妄,在仔细叮嘱了一番后才往约好的地点走去。
鹿川还在那家酒馆,也还是那间厢房,见涂幼安只身一人前来后她挑了下眉,调侃道:“小心你家夫君被长公主骗了卖钱,最后还傻了吧唧地替人家数钱。”
涂幼安一听这话立刻维护道:“子晏他只是心软,不是蠢。”
不过这话说得其实没什么说服力。
当初要不是谢无妄被长公主狠狠骗了一把想来也不会重伤昏迷,虽然算不上蠢,但谢无妄身上确实带着些天真无邪的傻气。
不知为何涂幼安忽然想起两人曾经在云栖观相遇时谢无妄左脚拌右脚差点将自己绊倒的狼狈模样,神情也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虽然傻,但是也很可爱。
“啧啧啧。”鹿川一脸嫌弃地看着眸中含情的涂幼安,撇了撇嘴后阴阳怪气地开口,“这还没说几句重话就开始维护了,也不知道那谢无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傻了吧唧的一点都没有小时候机灵的模样。”
涂幼安掩饰般地清了清嗓子,眨着眼好奇道:“那昨夜长公主昏倒可是与师父有关?”
“不然还能有谁。”大概是今日没有外人在场,鹿川也不怎么顾忌自己的形象,她翘着二郎腿夹着花生米,一脸感慨地说道,“想我这一生也算轰轰烈烈足够传奇,结果找自己的仇家报个仇还要避着徒弟和徒弟媳妇,真是世风日下啊。”
“师父无需避着我啊!”涂幼安看热闹不嫌事大般的移了移自己的椅子,凑到鹿川身边道,“我昨日还想着派人替您去打探消息,没想到刚打探完消息师父你就已经动手了,害得我都没有发挥的余地。”
鹿川听见这话爽朗一笑:“毕竟你们是夫妻,若是因着我的缘故起了争执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我本来是想等你们离开苏城再动手的,没想到昨夜喝完酒后一时气血上头,没怎么多想便直接翻墙摸了进去。”
“当时一落地我就清醒了,本来打算翻墙离开的,结果没想到偌大的公主府竟然就没几个认真巡值的侍卫婢女,不是在浑水摸鱼就是在打瞌睡。”鹿川摸着下巴回忆,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这我一看哪儿能忍得住啊,当机立断立刻摸去了她居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