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无妄在盯梢了两个时辰后得出的结论。
谢无妄观察得很是专注, 就连不断飞过的蚊虫都没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在又过了片刻后谢无妄终于抓住轮换的空白时间飞速向营地内走去。
营地的规模不算特别大,谢无妄粗粗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刚过万人, 若是按照肃王往日率领的部队规模来看甚至还有些寒酸, 只是于他们而言若是真的硬碰硬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随行护送长公主前往苏城的士兵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
谢无妄心下一沉。
肃王之前所率领的西北军少说也有十五万人, 再加上这一路上过来投靠或者收复的部队,确实有能力与定国公率领的二十一万京师抗衡。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明镜司或许还有肃王的暗探,可他这边却完全是两眼抓瞎得不到任何内部的消息来源。
谢无妄皱起眉头,在看见有人往这边走来后连忙屈身躲入高低不一的木箱之间,尽力将自己整个人都藏在木箱之后。
“你说殿下今天这番举动是什么意思?”其中一名的士兵见四周无人后终于开口。
另一名声音更低沉一些的士兵满不在乎地回道:“还能是什么意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呗。”
谢无妄可以从极为狭窄的缝隙处看见两个人的身影,但其他特征根本看不出来,所以只能依靠声音来辨识说话之人。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士兵声音较为清亮,想来也比较年轻,而且听口气享受刚到部队不算太久:“可是……”
另一名士兵并没有追问,仿佛是在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可是这长宁郡主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就可以成为王妃的候选人啊……”这名新兵的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不满,“而且王妃还或者也没去——”
“你小声点!”那名老兵一把捂住他的嘴,在环顾了一下四周后压着声音训道,“你懂个屁!大人物的事情少做评判,免得哪天把自己牵扯进去!”
新兵被吓了一跳连忙认错,可过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可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王妃为殿下忙前忙后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是发妻,可殿下却找了个什么都没做过甚至还嫁过人的长宁郡主。”新兵叹了口气感慨道,“而且长得也不算好看,胖了吧唧的。”
谢无妄忍住自己想要揍人的欲望屏住呼吸继续听了下去。
老兵冷哼一声:“你小子懂什么,你知道这长宁郡主是什么身份吗?”
新兵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难道除了郡主还有其他身份吗?”
“你不知道你说个屁!”那名老兵骂骂咧咧了几句后坐下来道,“长宁郡主的父亲可是圣上的生死兄弟,如今还是统率京师的大将军,不说别的,单说这身世就足够碾压咱们王妃了。”
那老兵看了眼远处的营帐叹道:“咱们王妃忙前忙后不停搭线也就只是聚集到这区区一万人,可长宁郡主呢?”
“人家那个爹可是再心疼女儿不过,只要长宁郡主乐意,几句话就能让咱们殿下轻轻松松能得到京师二十万大军的支持。”
“你说,这么大的诱惑搁你面前,你能不心动吗?”
那名新兵一时没了声音,可过了片刻还是支支吾吾道:“但那可是发妻,而且还是为殿下生育过孩子的发妻啊……”
“你小子可真是天真。”老兵坐在地上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小腿,笑骂道,“你有这功夫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的下场吧。”
“这件事情若是不能成功咱们这些人也都得掉脑袋。”老兵看向被肃王牵着手被迫在营帐内闲逛的涂幼安叹道,“我倒是觉得长宁郡主嫁给王爷好处多多,毕竟少打一次仗我就能多活几日,要是殿下无需动刀就能登上那个位置更是皆大欢喜。”
说完这句话后那名新兵果然没有再继续反驳,两个人在这边休息够了后就起身离开,谢无妄在确保这二人彻底走远后才终于从层层叠叠的木箱中走了出来。
倒是和他们所猜测的动机差不多,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似乎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肃王的决断。
这倒也是人之常情。
一个连发妻都不会放过的人又怎么可能对身边人宽容以待呢?
肃王的营帐在营地的最中间,周围巡逻的士兵也十分紧凑,谢无妄扫了一眼后便直接放弃了接近的打算。
想来肃王也不会完全信任涂幼安,更不可能将人安排在那个地方。
为了能够合情合理地执掌明镜司,谢无妄当年可是在极其严苛的条件下学习的种种技巧,直到皇帝觉得满意后才横空出世接管明镜司,所以即便有所困阻却也比常人更加自如地游走在营帐之间。
在探查了七八的营帐后谢无妄终于锁定了目标,却没想到还未接近就看见了涂幼安的身影。
即便身处如此险地都未曾加速的心跳在看见涂幼安那一刻开始疯狂跳动起来。
若是算上今天这个晚上,涂幼安已经失踪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会发生很多事情,可没有任何事情能比心爱之人依旧活着的消息更让人欣喜。
谢无妄喉头开始发紧,眼眶处的酸涩感也愈发强烈。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涂幼安的眼下泛着浅浅的乌青,不过除却换了身衣服外并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伤口,而且走路的姿势也十分稳健,想来肃王暂时还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
他躲在阴暗处偷偷观察了涂幼安近乎七年,所以即便涂幼安掩饰得很好,可谢无妄还能能一眼看出她藏在眼底的厌恶。
尤其是在肃王松开牵住她的手后,涂幼安总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身后不停擦拭,在对方说话时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不断敷衍。
因着涂幼安从前就是这般敷衍宁王,所以在糊弄肃王的时候也格外得心应手,只不过肃王比宁王聪明许多,她演戏的时候自然也就更用心一些。
只是肃王口中各种美好的前景对涂幼安来说实在是毫无吸引力,尤其是在清楚这个人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后更不可能相信。
但是肃王好像完全不这么觉得,不仅说得津津有味而且还是时不时看涂幼安一眼,似乎是在等待涂幼安附和自己。
“父皇当年也并非太子之位的第一人选。”肃王看向涂幼安,眼神中满是真挚,“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得不到这个位置呢?更何况我也并不想伤害父皇,若是他直截了当地同意了或许也不必动枪见血。”
表现的太傻恐怕会被对方一眼看穿,涂幼安在斟酌了一下后看向对方淡淡道:“陛下或许并非一开始并非是先皇心中的接班人,可陛下最后继承皇位却是因为无可挑剔。”
她看得出来肃王想要效仿皇帝,可如今世道与当年不同,更何况皇帝即便行事作风果断干脆却也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两者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肃王愣了一瞬,尔后低低地笑了几声,看那样子或许也赞同涂幼安所言。
“毕竟我和父亲是不一样的人。”肃王看着跳动的篝火,神色也是晦暗不明,“若不是他先逼迫于我,我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涂幼安低下头不再说话,敛眸掩饰自己眼底的嘲讽。
明明就是早有准备,偏偏还要给自己戴上一副良善的面具,而且似乎觉得自己一定会被他的逻辑说服,自信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可笑。
涂幼安实在是疲于和这个人周旋,眼神也四处乱瞟,在看见暗处那双一闪而过的绿眸时她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
本以为只是一闪而过,可却没想到那双绿眸在与自己对上视线后愈发明亮,而藏在阴影中的面容也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真的是谢无妄。
“幼安妹妹,你在看什么呢?”或许是涂幼安脸上的震惊过于明显很快就被肃王注意到,他眸光一暗直接掰过涂幼安的下巴将人箍在怀里朝那边看去。
什么都没有看见。
即便如此肃王却依旧心生怀疑。
涂幼安在看见自己的时候都没有露出那副表情,他是真的很好奇到底看见了什么能让她毫无遮掩地露出最真实的表情。
被捏住下巴无法回头的涂幼安并不知道,她生怕谢无妄被人发现连忙开口道:“我这几天没有休息好,刚才火光一晃还以为看见了熊。”
肃王听见这话后回眸看向涂幼安,随后按着她的肩膀挟持着人往那边走去:“是吗?那我们过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熊?”
时间太短了,涂幼安根本无法确定谢无妄是否已经离开,她心脏跳得飞快,但是为了不让肃王发现端倪还是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去。
就在靠近那处时远处突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狼叫声,涂幼安立刻转变丝路反身抱住肃王,将对方死死搂住后颤颤巍巍地开口道:“我、我害怕……”
怀中之人的颤抖不似作假,不远处站着的士兵看起来也有些惊讶,肃王再次抬眸扫视了一下那处,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将涂幼安一把打横抱起来离开。
在两人离开许久后谢无妄终于另一处营帐的阴影处走出,他看着肃王抱着人走入帐中时心口一滞,却没想到刚进去一会儿肃王便走了出来,带着守在一旁的人往主营帐走去。
谢无妄屏住呼吸绕到涂幼安所在的营帐背后,只是站在门口的那两名婢女看守地实在是极为严密,他等了半天都没能找到进去的机会。
就在谢无妄准备走过去将那两名婢女打昏时突然闻到了烟火的味道,在抬头时便看见远处的营帐已经以飞快的速度燃了起来。
肃王似乎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在盯着那燃烧的营帐看了一小会儿后沉声道:“立刻收拾东西离开此地,速度要快!”
第七十二章
肃王手底下那些人的在得到号令后立刻开始整理东西准备离开, 谢无妄本想着试试能不能趁乱将涂幼安带走,但是肃王将人看得很紧,涂幼安周围起码站着五个贴身互为的人。
两个人再次对上视线时他清楚地看见涂幼安用口型说了几个字。
“快走, 我能护住自己。”
就眼下这个情况,就算自己跟着谢无妄走了肯定也要被追杀, 在没有到燕京之前肃王绝不可能放自己离开,明镜司这次前来护送长公主的侍卫加起来才几百人,根本不可能和肃王的部队抗衡。
她是真的想活下来, 也极其不愿继续待在这种鬼地方。
可是肃王起码暂时不会伤害自己,但是其他人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待遇。
她要活, 却不能看着那些无辜的人为了救自己而死,更不能看着谢无妄为了救自己丢掉性命。
涂幼安呼出一口气,看向谢无妄的眼神也愈发冷静。
她抬起头看了眼站在前方交代事情的肃王, 尔后又移目看向谢无妄, 十分轻微地摇了摇头,表达的意思极为明显。
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无妄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被磨出了声音, 他清楚涂幼安此时的做法并无错处,可双脚却像粘在地面上一样不愿移动半分。
这天底下没有哪个人能做到看着自己心爱之人受困而无动于衷。
最后还是因为准备收拾东西的士兵成群结队地往谢无妄用来躲藏的地方走去, 若不是如此只怕谢无妄还不肯走。
见谢无妄的身影终于消失后涂幼安偷偷松了口气,她静待了片刻, 见营帐之内依旧毫无动静后终于放下心来, 随后也开始思考眼下的困境。
从被抓来到现在, 唯一一个对自己释放过友好信号的人只有肃王妃。
目前所处的环境确实不允许她轻易相信他人, 可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也只能选择赌一把了。
涂幼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行色匆匆收拾东西的人,在肃王妃走过来试图自己搭话时第一次主动开口。
“白天见面时王妃和我说想要教我一些东西, 不知道这句话现在可还作数?”
肃王妃愣了一下, 她飞速地瞥了眼暂时无心关注这边的肃王, 尔后轻轻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坚定:“自然算数。”
*
谢无妄的身形极快,他动作熟练地往来时的路上撤去,却没想到在半路碰见了正带着一行人在林中搜寻的曹光。
大概是没有想到谢无妄会突然出现,几个小伙子都被这道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不轻,其中一位更是直接提刀向谢无妄砍来,好在谢无妄反应及时一把将对方的手腕捏住,酥麻的感觉顿时传遍了全身,接着那柄刀就掉在了地上。
曹光观察了片刻后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谢、谢指挥,是你吗?”
深夜的树林实在是让人难以看清周围的事物,更何况他们还是偷偷潜入无法用明火照亮树林,若不是见对方身影熟悉曹光只怕刚才就动手了。
“你们怎么在这儿?”谢无妄沉静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曹光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后总算松了口气,将刀收起来后回道:“我半夜睡不着想要去找您说说话,没想到正好看见了那封信,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就带着几个兄弟过来看看情况。”
“我们都是明镜司的人,总不能让谢指挥您一个人面对险境吧。”
曹光本来还挺自信的,想着自己以往也在深夜处理过不少事情,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人,但是他没想到深夜的树林里会这么暗,黑压压的一片连月色都看不见半分,他们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
谢无妄扫视了一圈后道:“那林子里的狼叫与营帐失火的事情与你们无关吧。”
“狼叫声我们也听见了,当时还被吓了一跳呢。”曹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过营帐失火又是什么事情?我们几个因为深夜路不好走,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才走到这里的。”
谢无妄没有立刻接话,他回眸看了眼营帐所在的方向,随后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去再与你们详细说明。”
因着谢无妄领路,返回的路上十分顺利,在进了驿站后谢无妄才发现里面烛灯明亮,本该在睡梦中的人此刻都在驿站内来回走动。
众人见谢无妄回来皆是眼前一亮,谢无妄看着大家却觉得喉头发涩。
“你们……怎么都没睡觉?”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曹光站出来回道:“因为大家都担心指挥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