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是没什么,甚至一千两千也够呛掀起什么风浪。但数量多一点,再遇上一个脑子清醒的领导者,那就是一股相当可怕的力量。
当晚,余永盛就做起了噩梦,梦见自己的人头被路边卖菜的砍掉了,梦见屠户突然冲过来捅了他一刀,梦见那个货郎还记恨他害死了货郎的女儿,晚上放火把余府点了,然后去打开了城门,让清水县的兵冲了进来。
余永盛被吓醒了,他派人把这些人全杀死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缩在府里不敢轻易出门,却还是一宿一宿地做噩梦。
余光耀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看见了儿子眼底的乌青,深深地叹了口气。
报纸出了几期,突然开始声讨余家,谁都知道,这是清水县要对余家出兵了。
这两个月以来,清水县也没放松对余家的封锁,就像余家当初对他们做的那样。不同的是,当初的清水县看起来游刃有余,趁机发展,余家却是被逼上了绝路,只等背水一战。
“孩子们送出去了?”
“是,他们藏到乡下去,不打眼,哪怕……余家的血脉也保住了。”
“嗯,”余光耀闭着眼点了点头:“给你母亲送些毒药过去,也送几个人过去,等前方开战,她就带着女眷在后方待着。赢了自然好,若是输了,就全都服毒自尽,不愿意自己死的就帮她一把,余家的女人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余永盛点头称是,余光耀看着自己的长子,表情柔和了许多:“周围的地图一定记清楚了,有机会就跑出去,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等以后,再找机会报仇!”
*
余光耀的猜测没错,清水县确实已经出兵了,再过不久,他就会收到对方连下几城,已经逼近州府的传信。
王三柱就率领了这样一支军队,任务是前往州府,准备作战。他按照操典一板一眼地派出侦察兵,让他们去侦测前方的情况。自己的眼睛却不听使唤,时不时就溜到一边,落在旁边的人身上。
那是个道士。
护卫军没有马,现在全都是步兵,骑着牛的道士就显得格外突出,特别显眼。
当然,骑牛代步而已,这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对方非要倒着骑牛,骑几步就掉下牛背,然后又重新爬上去,慢悠悠地捋胡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紧接着一个没坐稳,又被甩下了牛背。
王三柱眼睁睁看着道士手抖揪掉了几根胡子,掉下了牛背,而后又一次爬上去,又一次拽掉了几根胡子,然后掉下了牛背。
王三柱:“……”
看着都疼。
好好骑着不好吗,这么折腾不累吗?
“你不懂,”道士动作熟练地爬上了牛背,道:“这是神仙的坐骑,就得用神仙的骑法。”
王三柱想起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
道士似乎坚信宣宁是个神仙,旁敲侧击问了些神仙的事情,自此对倒骑青牛有了执念。
排骨当时笑着跟他说,道士立了大功,拒绝了所有奖赏,只是非要一头牛。县里的牛颜色不对,还非得要青牛,孙远费了大力气,买回来了三十多头青牛,只有这么一头让他勉强满意。
排骨当时笑得太过开心,王三柱有理由相信道士被人坑了。不过,他现在更好奇对方要怎么帮他们攻城。
“咱们是前锋,一会就能到州府外了,将军他们今天也能到,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帮忙攻城啊,赶紧说出来,现在要做些什么准备也还来得及。”
“何须如此麻烦,只要把侦查兵借我一用,测量一些东西,等将军下了令,再把工程兵借我,去挖几个洞,事情也就准备好了。”
王三柱没有说话。
他算是发现了,被派来帮忙的总是神神秘秘的,一个比一个会卖关子。反正到时候疑问就会解决,他就是憋着,就是不问,看谁能急死谁!
等大军赶到,兵临城下,道士接到了命令,开始忙碌。一会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墙,拿棍子戳脚下的土地,嘴里念念有词,还记在了纸上。一会让侦察兵拿出工具测量,远远地把城墙测了个遍,这才在纸上写写画画。画了个简易城门,还在上面标了几个点,连了几条线。
城墙上的人枕戈待旦,外面的护卫军军官则在催促手下人检查装备好好休息,毕竟州府不同于其他小城池,城墙的厚度和高度都提升了不止一点,兵员数量也极多,又是背水一战,这一战的伤亡不会少。
当晚,几个身手较好的兵被派了出去,其他人被告知要早点起,到时候会有“巨响”,不要惊慌。
这是一条很奇怪的命令,没头没尾。不过护卫军习惯了听令行事,尽管不能理解,也都早早入睡,然后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叫了起来,摸着黑列队等待。
王三柱眼神好,能看见墙上巡逻的火把,也隐隐约约看见城墙下有人影在动。
可是就那么几个人,能干什么呢?
王三柱还没把疑问说出口,就看见道士一脸担心,惹得他也有些紧张。
“点火了。”一丝火光在城门旁亮起,几个人撒腿就跑,城墙上的守军则搭弓射箭,想把他们留在那里。
道士堵上了耳朵,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三十。”
嗯?
“二十九。”
王三柱迷茫地看向州府的方向,一群守军同样迷茫,举着火把到处挥舞,想看看他们到底干了些什么。
道士还在倒数。
等他数到了“五”,声音越来越大,表情也越来越激动,王三柱不明所以,但被气氛感染,也跟着堵住了耳朵。
道士嘴巴开合,天色微亮,王三柱能轻易判断出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在说,三,二,一……
“砰!”
“砰!砰砰!”
……
接二连三的巨响从城门处传来,王三柱张着嘴,眼睁睁看着火光亮起,砂石飞腾,就连大地都在震动,城墙上人仰马翻,很快被尘土淹没,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护卫军愣愣地站在原地,不进攻也不后退,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情况,张着嘴一动也不敢动。
等又过了一会,大家才看清州府的情况。那扇巨大的、要用无数条人命才能打开的大门不见了踪影,地面上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大洞,旁边的城墙垮塌了一部分,他们正和里面的军队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
江承锦抽出了自己的武器:“这是上天在帮助我们,这是上天在怪罪余家。”
王三柱的脑子已经不会转了,下意识在心里重复将军的话,这,这是上天……
“天命在我,此战必胜,”江承锦朝着州府挥出武器:“将士们,随我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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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青州易主!
各方势力看着新一期报纸上的消息, 心生感慨,却一点都不意外。
至于文章里大肆渲染的什么天罚……这熟悉的夸张用词,熟悉的自吹自擂, 再看看编者栏熟悉的名字,大家就先把可信度砍掉了一大半。真实情况如何,他们还得派人去探,攻城这么大的动静,可不是能完全捂得住的, 多找几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问出来再说吧。
清水县刚刚攻下州府,正在清理周边的零零碎碎, 看起来要把青州完全占据,等打完了, 也需要一定时间消化。除了青州的邻居有些紧张,其他势力离得还远, 暂时没有短兵相接的可能, 只是慎重地重新考量这个后起之秀。
“青州来势汹汹, 不可轻视啊。”
“明州和瑞州要是够聪明,就该趁青州混乱, 出兵打他个猝不及防,既瓜分了一州之地, 又少了一个可怕的邻居,这样有什么不好?非得等青州腾出手来打他们吗?”
“此言差矣,”说话的人叹了口气,“听说余家那群废物没给他们造成多少伤亡, 青州就易主了。那两只老狐狸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青州气势正盛, 怕是还在犹豫。”
“再犹豫,他们就是下一个青州!朝廷被三番五次挑衅,也没反应?我记得叛将邢毅还在那里,他们那个将军见不得光一样,还用了化名,平时也不怎么露面,说不定也是个叛将。”
“朝廷?可算了吧,当年还有余力维护正统,有叛徒就平叛,有人称帝就出兵,现在就连皇上都自顾不暇了,哪还顾得上早就阳奉阴违的青州知州?他们看了报纸上对余家的声讨,以为这是个忠君之臣,厚着脸皮去要钱粮兵员,要求青州勤王救驾。”
“青州那些人怎么说?”
“青州说,”说话的人表情复杂,看起来有些困惑,还有些一言难尽:“说时局糜烂,民不聊生,需要慢慢解决,他们在解决……解决医疗?”
“???”
当所有人觉得青州登场,即将搅动天下风云的时候,青州自己却来了个急转弯,回过头继续搞发展。
和余家在青州打,跟和众位英雄豪杰逐鹿中原,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难度模式,涉及到的也是不同量级的资源和人口。青州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重要的胜利,但却更加谨慎小心,默默地积攒力量。
选官考试给青州带来了不少英才,这只是第一届,以后还会源源不断,为青州补充新鲜血液。还有些人表现欠佳,没有通过考试,但又不想回去,于是托同乡给家里人带个信,自己则留在了青州。
宣宁对此乐见其成。
愿意来参加考试,而且考不过还愿意留下的,大部分都是真心喜欢这里,愿意主动融入的。青州多了一群从小读书认字,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些人有思想,有能力,还积极主动去学习周遭的一切。对青州来说,相当于多了一批预备官员,也多了一层保障。
不过,除了官员,青州初定,有许多欠缺的地方。宣宁考虑再三,还是准备先解决医疗问题。
人难免会生病受伤,医生或者说大夫在任何时代都不可或缺。不过有些大夫是治病的,有些大夫是要命的,还有些人生病了根本不去找大夫,而是去求神拜佛,找大仙或者神婆帮忙治病。
都说巫医不分家,但在这里,管用的药方都是口口相传,敝帚自珍,就连那些出自杏林之家的大夫,水平都难以保证,甚至有的手里只有几个药方可用,只会治固定的几种病。那些人半路出家,就连做法事的本事都没完全学会。更有甚者摆明了骗人,一碗符水治百病,一把草灰到处抹,白白害死了不少人。
大夫的培养在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以莲花为首的第一批学徒已经小有所成,不过大夫毕竟不同于其他,需要的培养周期很长,他们依然需要时间积累经验。另外,护卫军也有了专门的伤兵营,里面有不少卫生员,他们只知道几个成方,但对骨折、跌打损伤、消毒缝合等经验丰富。
稳婆也培养了不少,在医馆旁边有一间属于她们的屋子,平时常有讲座,介绍各种注意事项,初为人母的姑娘们经验不足,也经常来问些问题。有人生产就来请位稳婆回去,难产就去医馆带副药请位大夫。时间长了,清水县的人熟门熟路,对这些流程也都习惯了。
但是不够,远远不够。
青州不止一个清水县,清水县也不止县城里的人,还有周围的一些乡村。大夫的培养需要很长的时间周期,但每时每刻都有人因得不到有效治疗而死。
于是当众人议论纷纷,猜测青州下一步会有什么大动作的时候,他们用最快的速度买来了新一期的报纸,满怀期待地找到头版头条,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诚邀各位名医大家齐聚清水县,共著《基础医药丛书》?”
几方势力把报纸翻了又翻,发现青州似乎铁了心要做成这一件事,不光前面的版面都用来论述医学方面的事情,就连后面的小故事也都是求医问药相关的内容。似乎青州易主这件事已经完全过去了,尘埃落定,再无半分波澜,青州已经把这件事扔到了脑后,开始专注于别的事情。
即便如此,不也应该抓紧时间招兵买马、扩充军队吗,哪怕多开垦荒地、多种粮食也是可以理解的,怎么又跑到医药上去了?
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这期报纸却在杏林之中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生命高于一切,学术需要交流。为支持此次《基础医药丛书》的编纂,青州愿开放所有医书及药方以供查阅。医书共计一百五十二本,涵盖内、外、儿、妇产、伤骨、针灸、推拿等多个方面,药方约一千余种。另有肺病、伤口感染、白喉、产褥热等病症的特效药,制药方法将公开传授。望诸位也请以天下百姓为重,莫要藏私。”
安静。
小院中间晾晒着多种药草,经年累月的盛放草药,院子里的石阶都浸润了药香,与别处的格外不同。
青年举着报纸,一遍遍看着上面的文字,半晌回不过神。
他已经把那篇文章从头到尾读了三遍,从第一遍的如同梦呓,第二遍的难以置信,第三遍读完,青年心潮澎湃,脑子里乱作一团,恨不能插上翅膀,立马飞到清水县去。
不止是他,师兄弟们或侧身站立,或举着药杵,或半蹲在地上,维持姿势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他,认真听他读了一遍,两遍,三遍……话音落下许久,小院里还是一片寂静。
青年还要再看一遍,一双带着老年斑的手突然伸过来,用不符合年龄的速度和力气,一把夺走了报纸。
青年下意识去抢,看清来人后赶紧停住了动作:“师傅来了……”
师傅没有理他,只是把报纸凑到眼前,瞪大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努力去看清上面的文字。
青年一向孝顺,主动帮忙:“师傅我来给你念……”
师傅把报纸往怀里一收,避过他伸过来的手,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把报纸举起来,鼻子贴着纸,眯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良久,他才把报纸从脸前挪开,但还是一直死死抓在手里不放。他扶着弟子的手,慢慢转身,面朝着青州的方向,眼里似乎有泪花闪过。目光跨过千山万水,带着沉重的希望和嘱托,落在了远处那个县城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