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翊本不想接,见她提及智空大师,便收了下来,“太子妃的心意,吾收下便是,夜已深,兰英,赶紧伺候你的主子回苑休息,本殿下还有公文要处理。”
兰英躬身应诺。
江晨曦矮身行礼,“臣妾恭送殿下。”
待萧承翊走远,江晨曦示意张福安排伶人入住,至于跪在地上的黄三全,她也免了他的罚跪。
黄三全感激涕零、叩头谢恩,“小的有眼无珠,头发长见识短,差点耽搁了娘娘——”
“行了,你退下吧,再有下次,定不会轻饶。”江晨曦挥手撵他离开,杀鸡儆猴,一次则已。
黄三全屁滚尿流地滚了,心里悔恨要死,适才不该听信张公公,与他一道拦着江平,不允伶人入府。
哎。
————
萧承翊一回到书房,卢柳几个箭步扑上来,紧张兮兮地向他撒娇,“殿下,你总算回来了,外面闹哄哄的,柳儿胆小,一直躲在书房里,生怕给殿下惹事。”
萧承翊在江晨曦那里吃了瘪,忙在卢柳这里找补。
他将人搂在怀里,“无甚要紧之事,江夫人忌日来临,太子妃叫了伶人入府,与张公公发生了争执。”
江夫人忌日?
卢柳还真不知晓江夫人忌日具体在何日,可未免也太凑巧,不早不晚,偏偏挑在今夜,显然冲她而来。
卢柳眼珠一转,有心上眼药,奈何萧承翊累了,径直抱着她上塌。
卢柳伺机献媚承宠,萧承翊寻了借口推拒,也不知怎的,一想起那二十个伶人唱祭祀小调,他莫名发憷。
卢柳心里失落,却不敢表露出来,生怕惹怒萧承翊。
俩人一夜相安无事到天明。
翌日,天还蒙蒙亮,萧承翊便被吹拉弹唱吵醒,唱词悲悯,唱腔怪异,令他身上鸡皮疙瘩直冒。
他怀里的卢柳也跟着醒来,“殿下,外面好吵。”
萧承翊困意全无,示意卢柳赶紧穿衣,随后派黄三全送她出府。
昨日偷得半日欢愉,已然不易,卢柳扯着萧承翊撒了会娇,与他约好下次再见时日,而后扮成小厮模样出了书房。
————
做戏做到底。
伶人在府里待满两日,江晨曦便领着他们去了江夫人所葬之处,澜山脚下一处专供官员亲眷的墓园。
萧承翊未出席,只派人送来了祭拜的物品。
伶人唱完小调后,江晨曦跪坐在墓碑前,久久不语。
既已重生,为何老天爷不干脆送她回幼时,那时,娘亲还在,她还能承欢膝下。
思及此,她忍不住落泪,“娘,曦儿想你了……”
泪眼朦胧中,一副手帕适时递至眼前,帕上绣着的金龙颇为眼熟。
江晨曦怔住,不可置信地抬眸,本该在宫里处理政事的萧询,一身竹月色便服蹲在她面前,眼也不眨地盯着她。
萧询头次见她真心实意地落泪,眼里的悲伤令旁观者动容,以往她在他面前装哭,多是为了做戏给他看。
“你娘亲若在世,想必不愿见你伤心落泪。”
江晨曦失语,她环顾四周,只见兰英和江平早已被萧询的黑甲卫‘胁迫’至远处,眼下二人四周无旁人。
她心弦一颤,抬手擦拭眼角,稍稍拉开些距离,“皇上怎的知晓晨曦在此?”
这人神出鬼没,难道派了黑甲卫暗中跟踪她?
萧询捕捉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警惕,收起帕子,接过她手里的纸钱,蹲在她旁边,“朕并不知晓,恰巧路过此处。”
江晨曦心底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信他,几次私下接触,他惯会信口胡诌。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皇上不可,晨曦及娘亲受之有愧。” 当今圣上替她祭拜,此举甚为不妥。
萧询反手一抓,牢牢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平日见你机灵聪明,今日你却犯蠢,死者为大,江夫人即是长辈,朕恰巧路过,顺手烧一刀纸钱罢了。”
话虽如此,可江晨曦仍然觉得别扭怪异。
她顾不上被他握住的手腕,强行要去抢,奈何她力气小,敌不过萧询,被他轻松制住。
争抢之际火蛇险些燎了她的衣裳。
萧询唤来黑甲卫,交代人负责把纸钱烧完,他则抓着江晨曦起身,“走,朕送你回去。”
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江晨曦用力挣脱他的束缚,揉了揉被他弄疼的手腕,强硬道:“晨曦不敢劳烦皇上,皇上自去忙——”
萧询截住她的话茬,无情戳破她的小算盘,“无事相求便是皇上,有事就唤朕父皇?”
江晨曦哑口无言,不情不愿地跟上。
人在强权下,不得不低头。
一盏茶后,她坐上了萧询的马车,江平载着兰英跟在他们后面。
萧询抬手敲了敲他身旁空着的座位,“坐那么远作甚?车里又没旁人。”
马车不如上次御苑所乘的那辆,甚至还不如她自己的座驾,俩人坐在里面有些拥挤,显然萧询没撒谎,他不是临时起意来找她。
男女授受不亲,他又是当今圣上,她当然要避嫌,尽管他不守礼教。
她随口胡诌,“此处视线绝佳,可以窥见外面街景。”
萧询便随她去,马车晃悠间隙,他细细打量她,两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穿着灰扑扑的裙子,身上没佩戴任何首饰。
即使如此低调装扮,依然掩盖不住她一身贵气。
“外面街景还能有朕好看?”
江晨曦蓦然回神,恼羞成怒,可敢怒不敢言,再三斟酌,只吐出一句,“皇上,请您自重。”
萧询轻声一笑,“朕对你还不够自重?”
变相调戏了她一番。
江晨曦干脆背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眼底期盼马儿快些跑。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萧询难得出宫一趟,且还偶遇了她,心情甚为不错。
他主动凑近她,落座到她身旁,“太子妃,那些伶人唱曲好听么?”
江晨曦眼睫一颤,心口砰砰乱跳,俩人距离近在迟尺,她若动,必然会触碰到他。
“皇上在府里安插了探子?”
探子回禀此事时,萧询哭笑不得,这丫头狡猾如狐,若真心相待太子,何愁拉不回太子的心。
“太子乃国之储君,他的安危,朕自然挂牵。”
江晨曦冷哼,明明是小人行径,却与储君安危挂钩,真够无耻的。
“那皇上肯定知晓殿下带了卢家庶女回府。”
“嗯。”
轻轻一声嗯,辨不出喜怒,却激怒了一再忍让的江晨曦。
她讥笑,气得浑身颤抖,他在看她的笑话。
“皇上既已知晓,为何不——”
“不帮你训斥承翊?”
萧询伸手扳过她的脸,迫使她抬眸,亮如星辰的一双眸子里漾着对他的迁怒。
这丫头,他的好心被她当成驴肝肺。
“当初你与朕约法三章,其三便是勒令朕不得插手你和太子之间的事。”
江晨曦梗着脖子与他对视,失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他有张良计,你有过墙梯。”
萧询视线扫向她苍白的唇,一语双关,眸光复又直勾勾地锁住她,眼神蛊惑人心,话语骇人听闻。
江晨曦愕然,被萧询的离经叛道,不按牌理出牌弄得手足无措。
哪有他这样的人,怂恿儿媳爬墙!她若真的做了,她会唾弃自己一辈子,陷自己于万劫不复。
江晨曦费心筹谋与萧承熠和离,一切很顺,唯独出了萧询这只拦路虎,不知算不算倒霉。
面对萧询的咄咄逼人,江晨曦闭口不言,咬紧牙关不接招。
她抵死不从,他待如何?明抢不成!
马车晃悠,路面颠簸。
心弦绷紧的江晨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怎的路面越来越颠簸?
她面露惊慌,猛地拍开萧询的手,转身掀起布帘一角,赫然被窗外遮天蔽日的旷野吓到。
春末夏初,枝繁叶茂,鸟鸣山涧,他们已远离京郊,出了澜山范围。
再也顾不上矜持,江晨曦转身薄怒道:“皇上要带我去哪?!”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皇上,曦儿害怕
她面带愠怒, 眼含不赞同,还掺杂着失望,显是未料到他恣意妄为, 背着一众人等携她出京。
既如此,萧询干脆无赖到底, 摁着她的手, 怕她一时冲动要跳马车。
“太子妃且宽心,朕不会卖了你,眼下恰巧有一棘手之事需要太子妃从旁协助, 明早便回城, 朕绝不会亏待你。”
左手被他攥着, 力道惊人, 江晨曦恼怒交加,咬牙切齿道:“可皇上未提前知会我,我一夜不归,若是殿下知道,他该如何看我?”
萧询失笑,“你何时在意过他的看法,你此前在太后的温泉山庄小住, 他也未曾去找过你。”
江晨曦:“……”
萧询洞穿一切的调侃笑声让江晨曦浑身不自在, 萧询当真可怕, 她的伪装与借口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她无可奈何,憋屈地再次背对着他。
哼, 眼不见心不烦。
担心她气出病来,萧询见好就收, 右手不自觉上移, 松了些力道, 摩挲她细腻光滑的手背。
“朕既然能带你出城,必令你无后顾之忧,已派人去了太子府告知,说你今夜留宿在相国寺。”
江晨曦眼睫一颤,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有恃无恐。
她顺了一口气的间隙,手背上传来的触碰使她寒毛直竖,仿佛有一头饿狼堵在她身后,一旦她有所动作,恐会被拆吃入腹。
江晨曦咬唇,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就当被猫挠痒了。
萧询注意到她红得快滴血的耳垂,不禁无声一笑,右手还是未移开,时不时撩拨她几下。
约莫行驶半个时辰后,马车停驻在一处位于京畿与罗州之间的芙蕖山庄。
山庄占地五亩,倒也不敢占用良田,据说乃是江南一富商斥巨资建造,平整了旱田与荒废的野林,雇专人打理,平时用来招待过路行人或结伴游玩到此处的世家显贵,每年还给朝廷上缴不少银子。
江晨曦与萧询一下马车,便有山庄管事来迎,“贵客莅临,有失远迎,小人姓万,山庄管事,我已经着人备妥客房,乃庄子里最好的天字一号房,推窗便是美不胜收的湖景,眼下正值芙蕖盛开时节……”
万管事瘦高个,逢人笑,他一边领着他们入庄,一边喋喋不休地介绍,间或悄悄打量江晨曦与萧询。
江晨曦戴着帷帽,萧询脸上涂抹成暗黄,按了八字胡,乍一看俩人像是富商带着外室来此偷闲。
江平和兰英没跟来,也不知道被萧询打发到哪里去了。
萧询不动声色走在江晨曦身前,挡住万管事飘来的视线,时不时应和万管事几句。
三人绕过一处影壁,映入眼帘的即是一望无垠的湖泊,满湖翠绿中,粉色芙蕖与各式游船画舫星星点点缀入其中。
一块石壁矗立在湖泊前,上书‘玉渊湖’。
七月盛夏芙蕖才会盛开,这会儿了不得结了花苞,山庄主人为了招揽生意,估摸引入温泉水,强催芙蕖早开。
憋闷一路的江晨曦见到如此美景,呼出一口气,忍不住赞叹一声,“瑶池胜境大抵如此。”
萧询挥着手里的纸扇,呵呵一笑,“湖景再美,不如娘子美。”
隔着帷帽,江晨曦白了萧询一眼,堂堂帝王油嘴滑舌。
万管事见多了此等场面,见缝插针推荐湖里河蚌吐出的珍珠,“珍珠色泽饱满,又大又圆,制成项链发钗很是受欢迎,两位贵人若有兴趣,小人可差人送去客房里供你们挑选。”
萧询一口应下,“那就有劳万管事,我家娘子美若天仙,千万别拿残次品鱼目混珠。”
“哎呀,小人怎敢欺瞒贵客?”万管事谄笑,手拍胸口发誓,“贵客放心,山庄经营二十余载,若店大欺客,早关门歇业了。”
萧询颔首,“那倒也是。”
登石桥、穿花园,一路闲聊试探到了天字一号房。
放眼望去,七八间客房临湖而建,高低错落,每间客房皆隔着一人高的芙蕖茎杆,可谓匠心独运。
江晨曦环顾四周,此地瞧着不像供游人偷闲的,倒像是绝佳的密谋之地。
萧询预订的天字一号房在最左边,房间陈设处处透着精致典雅,美人靠、香妃塌、竹制书架、书案,以及宽敞惹眼的架子床。
萧询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烫得江晨曦心弦一颤,她忙移开视线,暗自决定今晚默写佛经。
万管事送到房门口便先一步离去,萧询唤来房门口伺候的下人,扔了二两银子过去,“晚膳置在船上,备一壶青梅酒,找两个有力气的船夫。”
下人一点即通,笑眯眯地拿着银子应了,“贵人放心,庄子里膳食鲜美,鱼虾丰盛,保管客人满意。”
下人走后,萧询见江晨曦立着不动,他示意她自便,“娘子先稍事休息一下,为夫出去一趟,去去便来。”
江晨曦权当没听见他的随口胡诌,见萧询要丢下她独自离开,乍到陌生之地,她难免生疏害怕,遂放下矜持唤人。
“皇——黄公子要去哪?”
萧询轻声一笑,指着窗外的芙蕖,“为夫去给美人摘花。”
江晨曦哀怨地瞥了他一眼,随后走向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籍,径直落座到书案后。
临近傍晚,屋内四角燃着火烛,光线敞亮。
萧询收敛笑意,抬脚走近她。
江晨曦以防他唐突自己,下意识向旁边闪躲。
萧询眼疾手快摁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凑近她耳畔,小声交代,“放心,此地安全无虞,黑甲卫隐身在屋顶,你无需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