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令她无所适从。
她脑子昏沉,萧询单独出去必有其用意,事关他的事,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下一瞬,手心一凉,她吓了一跳,低头望去,只见她手心躺着一把短小的匕首,匕首通体乌漆,触手厚重,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她目瞪口呆,他说安全无虞,却又给了她匕首防身!
萧询见她惊慌失措,趁机握了握她拿着匕首的手,“别怕,有备无患,仅此而已。”
江晨曦:“……”
————
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
白日见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景,到了晚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随风舞动的芙蕖茎叶犹如漂浮在空中的魑魅魍魉,仿佛随时会扑进来要人性命。
萧询食言,出去了近一炷香,仍未归来。
外间庄子里的仆人已不在,室内针落可闻,江晨曦力持镇静,逼迫自己专心看书。
她适才随便抽取的书籍乃是一本记录大周风土人情的游记,游记里还有前人阅览后的批注,字迹娟秀,一看便是女子所写。
翻页到最后,她终于发现批注人的署名,对方落款两字——鱼儿。
鱼儿?好生别致的署名。
期间,有庄子里的仆人送了茶水糕点,还有一大箱的珠宝首饰。
防人之心不可无,江晨曦随身携带试毒的银针,见茶水无恙,她方敢饮用。
至于糕点,她一块没碰,没心情吃,更无心挑选珠宝。
翻完两本半,江晨曦双眼酸涩之际,萧询携带一身露水返回。
他径直走向她,端起书案上的茶壶,一饮而尽,“娘子,为夫中途出了点岔子,耽搁了会,走,为夫带你去游船。”
江晨曦仔细打量他,见他面色一切如常,身上不像有伤模样,才缓缓起身。
俩人相携出了房。
游船就在天字一号房门前,游船敞阔,能容纳五人并排而躺,前后两侧皆有门窗,若突下急雨,也不碍事。
船头船尾各有一名船夫,从身形判断,十有八九是萧询的人。
然而码头窄小,只容一人站立。
江晨曦本以为萧询会先上船,然后再接她登船,怎知他不走常规,她腰身一紧,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单手提溜上了船。
船身逐水晃动,她站不稳,下意识抓着他的双臂不松手。
头顶传来他欠揍的轻笑,“娘子别怕,游船结实,且为夫会凫水。”
萧询欺人太甚,口头占尽了她的便宜。
江晨曦努力站稳,强迫自己松开他,憋着闷火,一步一脚印向船舱走去,落坐到她认为最安全的船中间位置。
晚膳摆满一桌,菜肴琳琅满目,鱼虾为主,还有芙蕖花制成的甜点。
萧询跟进来,撩起袍子下摆,坐到她对面,“菜没问题,安心享用。”
江晨曦饿过了头,本不想碰,见萧询没再逗她,专心用膳,她犹豫半晌,最终提起筷子。
鱼虾入口的一瞬间,江晨曦双眸发亮,芙蕖山庄膳食鲜美,万管事确实没骗他们。
用完了晚膳,游船已然行驶至湖泊中央。
月色朦胧,远处灯光闪烁,湖里蛙声一片,依稀有丝竹之声从远处传来。
也对,他们今日到达时,有三三俩俩的游人泛舟湖上。
江晨曦不愿与萧询独处一室,她走出船舱,歪靠在船尾处的栏杆旁,湖水凉意袭人,散去她一身燥热。
理智回归,她心里掐算着时辰,王延昌多半事成。
卢柳入府那日,她除了派江平去邀伶人入府,还令江平送了一封信给王延昌。
当初江晨玉与王延昌无媒苟合,被小曹氏禁足绝食,她之所以帮忙,看重的便是王延昌常厮混于京城一众书生中。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她却不赞同,小曹氏尽顾着后宅之事,哪知晓书生编写的话本子有多受欢迎。
她给了一个大意,令王延昌写话本子送至京城各大茶楼,未免旁人认出字迹,提醒他用左手。
话本子主要讲述前朝一位官员之女小蝶冒名顶替姐姐嫁给权贵太子,小蝶报复心强,如愿怀有身孕后,找人挖了姐姐的双眼,还令其曝尸荒野,姐姐最后借尸还魂复仇的故事。
江晨曦猜中了全部。
繁华盛世,一有点芝麻大点的事便能无限放大。
王延昌一身才气,编写话本子起伏转折,再加上说书先生绘声绘色,此话本子一夜之间风靡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成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
话本里的一段唱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遍平京,正是相国寺算命老道给卢柳的那句卦辞。
“本是沟渠莲,一朝飞上天,牡丹真国色,天地日月鉴。”
船身一晃,身旁有人坐了下来,江晨曦坐直身子,眼皮子未抬,“皇上,您事情办完了吗?”
萧询手里捧着一方形盒子,他把盒子递给她,“办完一半,喏,赏你的珍珠发钗,万管事送来的那些,朕一眼相中此钗,与你甚为相配。”
江晨曦接过来,打开盒子取出发钗,珍珠绚丽夺目,镶嵌在银钗上熠熠生辉,她粗略估算了下,这只发钗售价不低于百两。
对萧询来说,应该是他赏赐的最不值钱的物件。
江晨曦妥帖收好,迄今为止,不提那绣着金龙的帕子,她已收到萧询赏赐的三件东西。
玛瑙手串、十八子佛珠,以及这支珍珠发钗。
可笑的是,她当太子妃三年,萧承翊吝啬到一个赏赐也无,哎,只怪她眼瞎。
今日是江夫人忌日,萧询未迫使她戴发钗,只问,“太子妃,朕若是留你单独在游船上,你怕不怕?”
江晨曦抬眸,撞入他深不可测的眸底,“皇上,你兴师动众领我登船用膳,为的就是声东击西,我若说怕,皇上可会留下?”
早在登船入舱的那刻,她便注意到船舱里有叠放整齐的被褥,水盆、面巾手帕一应具有。
她把问题抛还给他。
木桨划破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丝竹之声渐渐消散,她在月色映照下,眉如远山眸光清冷,一如既往。
棋逢对手,大抵如是。
萧询莞尔,抓住她的手放至他的胸口,“太子妃不妨开口试一试,朕也想知道自己是否会留下。”
手下的胸膛炙热,心跳声剧烈,或许是他的,也或许是她的。
手心汗湿,江晨曦抽回她的手,豁然一笑,在萧询渐渐诧异的眸光中开口乞求,“皇上,曦儿害怕,请您留下。”
音调靡靡,酥了一身硬骨。
被反将了一军的萧询:“……”
作者有话说:
累了,困觉去了,周六周日努力更6000~
第30章 做戏
江晨曦在玉渊湖上吹了一夜冷风。
她一夜未合眼, 嘴上逞强,心里到底担忧萧询的安危。
堂堂帝王亲自出马,且不能惊动皇城里养的禁军与京畿驻军, 多半与皇室丑闻脱不了干系。
上辈子记忆中,她的关注点一直放在萧承熠身上, 不曾打探皇宫秘闻。
在她眼里以及与太后的闲聊里, 宫里无非就是妃嫔拈酸吃醋争宠之事。
帝后恩爱,皇上圣贤——
等等,传闻或许不尽然, 仅凭她与萧询的几次相处, 萧询几乎从不提及孝敬皇后, 也没偏帮太子, 相反偶尔还替她撑腰,即便那是看在太后的面上。
张贵妃先前向她诉苦,暗指萧询小半年不入后宫。
按理说萧询正直壮年,还两次三番调戏她,显然身体无隐疾。
黑夜放大了她的浮想联翩,她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缘由。
只有一点, 千万不能招惹萧询。
天光破晓, 萧询一身夜行衣从扁舟悄无声息登船, 眉眼之间布满疲惫与冷霜,带回来难以言喻的怪味。
像在存储咸菜的地窖里蹲了一夜。
江晨曦悄悄偏了偏头。
“让太子妃久等, 朕这便派人送你归家。”
萧询扫了一眼塌上未动的被褥,也不意外, 她若心安理得睡着了, 那她便不是她。
江晨曦缓缓起身, “有劳皇上。”
却因久坐,四肢僵直,双腿抽筋发麻,她忙伸手扶住船舷,试图缓一缓。
“抽筋了?”
萧询眼尖,径直在她面前蹲下来,伸手按捏她的小腿肚。
那晚在宝慈殿佛堂替她膝盖处理伤口,今日俨然驾轻就熟,沿着膝盖至脚踝,按了几处穴位。
抽筋酸疼难忍,江晨曦此刻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重新落座到蒲团上,任由萧询替她按摩。
她垂首打量他。
他不苟言笑时,帝王的睥睨气势一览无余,调侃她时又似三岁顽童,令人捉摸不透。
须臾,萧询松手,右手搁在她的腰间,单手撑起她,“走走看。”
江晨曦借着他的力道,顺从地起身,她当即松了一口气,抽筋感消退。
“谢谢皇上,晨曦感激不尽。”说完就想过河拆桥,示意萧询松开她,让她自己走。
萧询怎会令她如意,从游船上岸,再至与山庄万管事虚与委蛇,一直搂着江晨曦不撒手。
隔着帷帽,江晨曦努力忽略腰间的大手,默念做戏而已。
出了庄子,萧询把江晨曦送上马车,江晨曦刚坐稳,萧询便顺势往旁一躺,阖上双眼,“朕困了,太子妃别出声打扰。”
江晨曦:“……”
一路无话。
萧询与江晨曦在澜山脚下分道扬镳,江平与兰英早已等候在此地。
江晨曦回到自己的马车上,终于可以彻底喘一口气。
兰英见她脸色不好,乖巧安静侯在一旁。
江平驱车载着二人回了太子府。
一夜未归,府里并无异样,不出意外,萧承熠昨晚也未宿在府里。
兰英伺候江晨曦沐浴换衣,江晨曦舟车劳顿,不等发干便睡着,一觉醒来,曾夫人携带曾嬛一同登门拜访。
江晨曦换了一身轻便的外袍,简单束发,随后派人邀请她们入清茗苑。
曾夫人还未开口寒暄,曾嬛久未见到江晨曦,一见面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昨日来找曦姐姐,张公公说你去了相国寺,害嬛儿白跑一趟,今日特打听清楚曦姐姐回来,嬛儿立马央求娘亲送我过来。”
“嬛儿好久不见,小脸圆呼了些许。”
曾嬛的到来令江晨曦心情愉悦,她笑着牵起曾嬛的手,“舅母与嬛儿留下用晚膳,我让膳房备上你们爱吃的饭食。”
曾嬛求之不得留下来蹭饭,“曦姐姐,嬛儿想吃八宝酱鸭、四喜丸子、虾仁馄饨,对了,还有糯米圆子!”
江晨曦笑着摸了摸曾嬛的头,“都依你。”
“太子妃您就惯着嬛儿吧,嬛儿昨日还念叨自己长胖了,回头不敢怪罪你,定又要怨我这个当娘的不管她。”
曾夫人笑着跟进来,然后伸手示意随行的丫鬟送上两大筐荔枝。”
“南边快马加鞭送来的荔枝,嬛儿说你爱吃,一直念叨着我,让我派人送来。”
框子里摆放着成串的荔枝摆,茎叶还未剥离,瞧着很是新鲜。
江晨曦落落大方收了下来,打发两名粗使丫鬟去清洗装盘。
兰英端来茶水,替众人斟茶,“曾夫人、嬛儿小姐请用茶。”
曾夫人笑着颔首。
江晨曦领着她们坐到待客的小厅,命人备上吃食零嘴。
曾夫人不仅送来了两筐荔枝,还提前备妥了江晨曦的生辰礼,一匣子金饰,戒指、金镯应有尽有。
“殿下守孝三年,你三年不过生辰宴,也不收生辰礼,你的委屈求取,我等皆看在眼里,今年太后要为你大肆操办,你又婉拒,既如此,生辰礼总归要收的。”
“舅母思来想去,太子妃恐不缺名贵物件,舅母想着不如就送金饰,若不喜欢这式样,回头找家铺子融掉重铸也无妨。”
她的生辰礼。
江晨曦眼睫湿润,近段时日忙于应付萧询,她快把自己的生辰忘了。
“多谢舅母念着晨曦,这一匣子金饰,晨曦甚为欢喜,让您破费了。”
江晨曦当着曾夫人的面,取出一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戒指戴在左食指上,尺寸正好,不紧不松。
曾夫人言笑晏晏,“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你素日里打扮得太朴素,妙龄女郎多该穿金戴银,瞧着喜庆。”
两个大人闲话家常,曾嬛时不时发表几句高见,逗得她们呵呵一笑。
曾夫人喝完一盏茶,忽而说起萧锦仪,“原先大长公主约好与我一道登门拜访,她托人送信,声称临时有事,去了什么芙蕖山庄探寻古籍去了。”
“大长公主也是命苦之人,大驸马去世三载,她至今还未走出来,哎,可怜天下有情人。”
芙蕖山庄?!
江晨曦心里咯噔一声,天底下名叫芙蕖山庄的恐不止一个,然曾夫人是土长土生的京城人氏,据嬛儿所讲,她娘亲去过最远的地方便是京郊澜山。
江晨曦佯装好奇,试探地问,“舅母,芙蕖山庄在哪?名字听着倒是雅静,晨曦久居京城,未曾听说过此地。”
曾夫人闻言,忙细细道来,“不怪你不知晓,芙蕖山庄是个好地方,最适合盛夏时节去避暑,庄子就在罗州城外,当年殿下还未出生前,圣上与孝敬皇后还同游过那里。”
江晨曦心中震颤,如此说来,十九年前,萧询曾去过芙蕖山庄!
那昨日他是故地重游?
偏偏又带上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霎时袭上江晨曦心间,心尖犹如针戳,密密麻麻的疼。
她忽地捂住心口,生出一种古怪的联想,萧询该不会去见萧锦仪的吧?
不,不对。
萧询身上那股酸菜坛子味太过浓郁,萧锦仪十分注重仪表,等闲不会去地窖,再则萧询若是拿她当幌子去见萧锦仪,理应沾了一身香粉味才是。
她暗自沉思,这萧家的水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