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次老爷怔怔地站在月明小姐以前住过的院子门前,眼神牵挂难舍。俸小赛在一旁看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云开愣住了,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感动。
“生平无憾事,唯负心上人!”他喃喃叹道:“是呀!我心里的这些事也就能和你说说了。”
“所以呀!”俸小赛对着他弯腰一躬:“老爷您就别撵我了,留着我做个说话伴。反正仗着您的势不当郎爷也没人敢小瞧我,这官做不做都行。”
这一席话冲淡了些云开心里的抑郁,他瞪眼笑骂道:“有官不当非要做奴才,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快滚去干活,别在我面前碍眼。”
上岗圈头人和其他头人点了兵,备了武器,还让巫师占了卜、算了卦,最后决定趁着云开去缅宁给缅宁驻军送物资的时候起事。
半路劫杀,操作得当就跟遇匪一样。罕云开一死土司府那一群寡妇就是砧板上的肉,再拿住汀来太爷的两个儿子,汀来太爷也不敢翻天。
上岗圈头人把集结的几百号壮丁分做两拨,一拨跟他去半路埋伏云开,一拨堵住城门,以防云开那边有人跑脱回来叫援军。
本以为万无一失的事情,没成想云开给他来了个翁仲捉鳖。
看到云开那辆黑色汽车在土路上行驶得慢悠悠,埋伏在路边的上岗圈头人振臂一呼,私兵哗啦一声冲上去将车团团围住。拉开车门却只见俸小赛握着方向盘对他们呲着牙笑。
他暗道一声不好,正想解决了俸小赛领着人撤退,忽然一阵枪响,围着车的兵丁纷纷倒地。上岗圈头人大惊失色,不待他反应,堂弟家的私兵枪口一致的对准了他。
他不敢相信的看着堂弟:“岩帮,你发什么疯?你是不是想造反?”
岩帮手里的枪稳稳指着上岗圈头人,笑了笑道:“阿哥,你说什么笑呢?我这不是造反,是清理门户,是为我们尊贵的召片令尽忠。你把整个上岗圈往死路上领,总要有个清醒的人阻止你犯傻。”
上岗圈头人怒不可遏:“你个吃里扒外的,我饶不了你。”
岩帮哈哈大笑:“所有兄弟当中,你精得要捉鬼进口袋卖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是有人能收拾你。还你饶不了我,你都没命见明天的太阳了还敢口出狂言。”
说话间一辆小汽车和一辆卡车缓缓驶来,卡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汽车停稳后,云开和缅宁戍军刘长官从车上下来。
看着眼前的局面,云开朝刘长官歉然道:“本想约刘兄去允相做客,没想到却让你碰上这乱糟七八糟的家务事,见笑了。”
刘长官笑笑道:“罕兄言重了,你家大业大的,有几个不听话的奴才正常。既然碰上了,要不要我给你搭把手?”
云开朝他抱拳:“那就有劳刘兄了。”
刘长官一挥手,汽车上的士兵便跳下来,押着上岗圈头人和余下的残兵上了卡车。
云开拍拍岩帮的肩膀:“辛苦了。你的功劳我记下了。”
岩帮呵腰道:“家门不幸出了堂兄这个奸逆之人。岩帮不敢邀功,只求老爷不要因为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迁怒上岗圈的族人、百姓。”
“过是过,功是功,你是你,他是他,我从来都是有功赏、有过罚。”云开再次拍了拍岩帮的肩:“上岗圈有你这么个新头人,我放心!”
新出炉的上岗圈头人岩帮,双手合十朝云开深深一鞠:“上岗圈永远是老爷最忠实的奴仆,最勇敢的战士。”
第171章
自古成王败寇是 老理,上岗圈头人既然敢造反最坏的结果他起初就已经有心理准备,大不了人头落地。可当自己真的身陷囹圄,个中滋味真不是一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能宽慰”的。
事到如今悔恨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他只恨自己当初大意,被罕云开唯唯诺诺、有求必应的表象给迷惑。若是当初再惊醒一点,疑心再重一点,防备再多一些,布置再周全一些,今日关在这鼠蚂乱爬牢笼里的就是他罕云开。不,他都没机会活着回到允相,回程的路上就让他曝尸荒野。
他坐在地上充做床的稻草堆中复盘,畅想得正痛快,忽然听到一阵喧哗。关押在其它牢房的头人拖着沉重的脚镣,踉跄着奔到牢房门口,扑通一声跪下磕着头请求开恩。
牢房光线昏暗,他眯着眼睛看半天吃才发现罕云开不声不响的站在牢房门口隔着木栏看着他。牢房门口墙壁上的油灯给他的脸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他一手背在身后,背脊挺直,手上的翡翠十八子佛珠拨得不紧不慢。
自己当初就是被他这副悲天悯人样子给骗了!上岗圈头人和他对视半晌,缓缓开口道:“老爷屈尊降纡到这腌H之地.......是还不解气想亲眼看看我落到何种田地么?”
云开笑得不温不火:“我做人做事都留有余地,你的下场总归是人头落地,以为我是专门过来奚落你是头人小看我了。”
上岗圈头人冷笑一声不置可否。云开也不想和他绕圈子,走近牢门道:“我这时候来只是想跟头人请教一件事,希望头人坦诚相告。”
上岗圈头人讥诮道:“我观老爷无所不知,无事不晓,这世间竟然还有老爷不明白的事?需要来请教我这个脑袋夹在闸刀缝的将死之人,真是稀奇。”
云开指了指身后的牢房笑笑道:“我登位以来,冷眼看着诸位行事无不以你马首是瞻,我要请教的这件事估计只有你有胆子做。”
上岗圈头哈哈大笑:“没想到在您眼里我还是个人物,老爷虽没娶成兰应德的女儿,但他些虚伪的做派你可学了个十成十,说话就是好听。我就是败在你这副假仁假义的面孔下的。”
云开摇摇头叹息道:“不,你是败在记性不好上。月明说得好,有些人你跟他好好说话,他就以为你好说话。我给你们几分颜色你们就开起染坊来,完全忘记昔日的罕家二少爷是个什么名声。”
说完,云开收起脸上的温和,肃声问道:“我就问你一句,我阿爸和大哥之死,是不是你们干的?”
听他问起老土司上岗圈头人先是一愣,继而冷笑道:“我已为案板上的鱼肉,老爷想剐就剐,想杀就杀,何必把这么大的罪名摁在我身上?”
“原本我是没往你们身上想的,可你既然敢半路埋伏我,我就不得不怀疑。你都敢杀我了,老爷和大少爷自然也能下手。”
上岗圈头人受了这么大的冤枉气血翻涌,恨声道:“你们父子两个,一个狡诈贪婪,一个面甜心狠,想要你们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说我记性不好,你才是真正的健忘。回去好好捋一捋,你家的仇人一页纸可不够写。”
云开怀疑的看着他:“真不是你?”
上岗圈头人朝他翻白眼:“左右逃不过一个死,我有什么可抵赖的。”
云开深深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口气后道:“也是,你不承认你全家老小也逃不过一死,的确没什么可狡辩的。”
心里知道自己连累家小,但云开这么直不楞登的说自己全家都活不了,上岗圈头人觉得全身的血都凝固了。
他咬着牙道:“既然我回了老爷的话,希望老爷也能让我做个明白鬼,您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活?”
云开惊讶道:“头人是这么看我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那我还和兰家退亲干什么?借着兰家在军界的势力,不服的就扫平他,哪里有你们还手的余地?”
上岗圈头人扑向木栏,咆哮道:“到现在你还演假仁假义那一套,你若没有杀心,怎么会设那么恶毒的局,死扣着粮食不放,想让我们勐圈的百姓全部饿死。”
到现在字字句句还是在控诉他是被逼无奈,自己才是逼人上梁山的恶人。云开气笑了,攥紧了手里的佛珠冷声道:“本来念着你也算看着我长大,你临死之前给你留份体面,可你却不识好歹。你们和我叔叔勾结,我本可以很容易就解决你们。但我不忍心看我父亲的心血化为一片焦土,不忍心看其他无辜的百姓因为你们的贪婪流离失所。可你们却拿我的善心当作软弱,得寸进尺、一再逼迫,甚至找了个像月明的贱婢来羞辱我。你们也别说是我把你们逼成这步境地,这完全是你们咎由自取。在我阿爸去世的时候你们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这是你们踏入死路的第一步。以为满府孤儿寡母,逼着我和兰家反目你们好辖制我,这是你们踏入死路的第二步。你们就是这么一步步把自己作死的。你们为什么铤而走险呢!真的是因为百姓没饭吃了,只不过是舍命不舍财!再有就是日本人占领了缅甸,我舅舅因为不投降全家遇难,你们觉得我的翅膀全断了,所以你置全家族于不顾起了谋逆的念头。以你谨慎的性子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去半路埋伏我?不就是亲手解决我才能为你上位攒足资本,你好名正言顺做土司的位子么?”
云开说一句上岗圈头人的脸色便青一分,最后颓然道:“我真是小看你了,以为你的退让是惧怕,没想到你是卧薪尝胆。”
云开淡淡道:“你不是小看了我,是太自视甚高了。”
上岗圈头人茫然退后跌在草堆上,喃喃道:“我有什么错?我只不过是想日子更好过一点,你家搂紧了赚钱的营生,一滴都不漏给下面的人,谁不眼热,谁又会服气?”
见他还如此冥顽不灵,云开冷笑道:“一滴都不漏给你们?你有没有算过你们上岗圈几年没给衙门缴税?有没有想过你那些私兵手里的枪是谁给你们的。只不过一件事没让你满意就想行大逆不道之事,我若让你得逞我罕家几百年的威望岂不是一个笑话。看来我真是把话说得太好听了让你没听过沟。自视甚高就是说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只不过是一个依附土司府的头人,说你是土司府的家奴都不过分。没听过汉人有句话么?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君主给你的不管是恩、是怒你都得受着,妄图染指自己得不到的,那就是痴心妄想。吃了几天饱饭就想着指点江山,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指手画脚。”
第172章
房间里充斥着甜美的馨香,榻上的瑟曼丽却象烂泥一样摊着四肢仰躺着。她感觉眼前站着一个人,但她还没从飘飘欲仙的幻觉中醒过神来,通体的酥软让她不想睁开眼。能进这个屋子的不是云开就是仆婢,云开已经多久没进过这个屋子了?她没数过,也不想数。回味着鸦片膏给她带来的快乐,她迷迷糊糊地笑着。
云开见她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痛心疾首,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给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迟早把自己抽死。”
肩上的疼痛不足以让她从药物的快乐中清醒过来,她咯咯咯笑着:“你过来干什么?我已经没有用了。其实从我娘家帮你稳稳坐上土司位子的时候我就没有用了。现在我娘家没了,你更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云开听她提起死去的舅舅,手上的劲道松了松:“你到底要因为这件事记恨我到什么时候?”
瑟曼丽的手指抚上他英朗的下颌线、饱满的唇峰,喃喃道:“哪里是我记恨你,是你记恨我。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入侵者,是不得已而为之。我等了你14年,可直到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心灰意冷。嫁进你们家,以为丈夫是亲表哥、婆婆是亲姑姑,我会过得事事如意。没想到这一年多来,一边被利用、一边被排挤。”
云开被他的话激得气血翻涌,沉声道:“你说得是些什么浑话?谁排挤你?谁又利用了你?你阿爸不仅是我的岳父还是我的亲舅舅,你的哥哥、妹妹们也是我的亲表兄妹们。他们死了我难道就不难过、不伤心么?若我真的见死不救你恨我也倒罢了,我收到消息马上就派人去救他们,可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会晚了呢?”瑟曼丽故作疑惑的看着他,继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他道:“是因为兰月明的舅舅卖鸦片把她阿公给气病了,你赶着去安抚,所以晚了。你可真是情深义重啊,为了她的舅舅你连自己亲舅舅都不顾了。”
云开闭了闭眼睛,一字一句道:“他不仅是月明的阿公,他还是对允相忠心耿耿的头人。我去探望他,是基于一个领主的仁爱,与旁人无关。”
瑟曼丽冷笑着对他道:“你骗我也就罢了,干嘛还自己骗自己,什么领主的仁爱之心?你上赶着去给他吃颗定心丸,不就是想趁机把兰月明一母同胞的亲舅舅给扶正么?”
云开松开手缓缓站起来,盯着她道:“所以呢?你要一直跟我这么闹下去,就这么抽一辈子鸦片是不是?”
瑟曼丽笑着躺回榻上:“这样不挺好么?反正我是挺满意的。只要我还在印太的位子坐着,兰月明就不会回来。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看着难受还不能休了我,还得供着我吸鸦片。所有人都不高兴,那我就高兴了。”
云开深深呼出一口气,沉着脸道:“随你的便,你就和鸦片、这张烟榻过一辈子吧!”转身出了门。
老太太在屋里看着进来的桐林欲言又止,叹了口气问道:“又吵起来了?”
桐林尴尬的点点头:“太太又抽上了,老爷去劝.........”
老太太又叹了口气道:“也不怪她想不通,娘家人一个没剩,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到底更心疼儿子,还是埋怨道:“可就算再伤心也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迁怒啊!这关云开什么事?他已经尽力了。那些也是我兄妹、甥侄,我就不难过么?我接到信的时候也是恨不得哭死过去。可事已至此,该往下过的日子还不是得接着往下过么?”
桐林倒了碗热茶递端给她,也叹气道:“人这一辈子哪能不经过一些风浪,只要命还在就没什么坎过不去。咱们老爷当初多难,现在不是好好的。太太这么跟老爷闹,惹得老爷厌烦了,吃亏的还是自己。”
“我这儿子,怎么一点老婆命都没有?眼看着允相风平浪静,他却后院起火。想想当初的月明,婚事不成抬脚就走,狠心是狠心了些,可我也得佩服的说一句,这孩子立得起事。”
桐林悄悄道:“您说太太这么和老爷离心,老爷会不会起了纳妾的心。”
老太太沉默一会道:“他要是想纳我就做主给他操办,总不能一个堂堂的土司过得还不如波广寨的奴隶,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云开回到书房俸小赛拿着一封信进来禀告道:“杨六叔回来,时越少爷托他把上季度的红利给您带来,还是存在罗二公子家的银行,上昆明就可以通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