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她生命里从未出现过的人,对她而言不过是字典里的一个字而已。
但却从那天起,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住进了大房子,拥有了漂亮的裙子,有好多童话书和玩具,还有不停巴结她的“朋友”,没有打骂,没有挨饿,也没有受冻。
所以她很高兴的唤那对夫妻为“爸爸妈妈”,虽然并不是很懂这两个称呼的真正含义,也不知该如何用女儿的身份来相处,但只要自己一直温顺听话,一直讨得他们喜欢,就一定可以在这个“家”待下去。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因为无法生育而领养,也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而抱养了亲兄弟所生的孩子,不过一年光景,她又成了被抛弃的孩子。
她依旧过着之前衣食无缺的小姐生活,但同时也得到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和父母不再专注的目光。
但她很乖巧,不吵不闹,仍然努力学习,照顾妹妹,成为别人口中的好孩子,可为什么偏偏妹妹不喜欢她呢?
她不过是告诉妹妹,自己会对她好,不会与她争任何东西,只是希望能把爸爸妈妈分一点点给她,真的只要一点点,她不贪心的,可刚上学的妹妹却哭着告状说自己打她,还恐吓要打死她。
更无法相信的是,爸爸妈妈不听她的任何解释,仿佛很累似的长长叹了口气,说让她回去。
回哪里去?
十一岁那年,她离开了生活了整整五年的家,被送回了福利院。
她长大了,以前的那些孩子也长大了,院长也不在了,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对她的欺负,可笑的是,五年的安逸日子没有养出娇贵的身体,甚至更耐揍,要打很久才会见血,所以啊,不如用刀子来的痛快。
可是好痛,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给她擦药,没有人给她做蛋糕,新来的院长根本管不住那一群混蛋,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只要不出人命怎么样都好。
忍受了两年,她觉得自己真的快死了,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趁着所有人熟睡之际悄悄逃走了,逃得很远很远,远到她都不知道原来小城镇外面还有那样的世界,那样的灯火通明、车水马龙,又那样的阴暗潮湿、狭小污秽……
“哎哟,你哭什么呀,大男人的丢不丢脸,我都没哭呢。”肌肤处传来紧绷的的抖动,钱リ过莫苦的脸没心没肺的取笑。
“没哭。”他的确没哭,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两眼红的充血,看不见原先分明的黑和白,莫苦点着自己的胸口处,艰难的嘶哑道,“这里疼。”
她看的出来莫苦是真的很心疼,这些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但她知道即便告诉别人,也不会有一个人会有莫苦这般心疼。
“傻不傻。”她按着莫苦泛红的眼尾,轻声说,“如果没有那些事,我就不会跑出福利院,不跑出福利院就不会有后来的许多事,没有后来的事就不会来到这里,比起现在的生活,那些苦我反倒觉得是一种幸运。”
“可我……”
“你要是敢说你宁愿我没有经受那些苦我跟你急啊。”她狠狠压了一下眼尾,如愿看到绯红的印记,“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虽然上辈子鸡蛋里挑骨头才能从祸里面挑出一丝丝福,但不是换来了这辈子的福吗,值得。
第44章
大冬天棉鞋里全是雪化成的水,一双脚犹如浸泡在零下的深海里,反复翻搅,却全然忘了冷,待到停歇下来才觉出僵硬的麻木来,脚皮发白发皱,大块大块的嫩茧被泡肿,丑陋不堪。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没有钱财,没有身份,何以立足,除了捡破烂外根本不知该如何养活自己。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个世上像钱ヒ谎孤苦伶仃的人实在太多,垃圾场一抓一把,她倒是成了被争抢的香饽饽,好歹临了临了能得个送终的人。
“可我还没等到给老头送终就又逃了。”钱ソ诺愕氐那崆嵋∽盘梢危像是困了似的睡意朦胧,声音高高低低的夹在冷风中像啐上了一层霜雪,“他又老又虚弱,垃圾卖的钱还不够买药,我装乖装孝顺的哄骗出藏身份证的地方,趁他难得出门捡垃圾的时候找出来就逃了。”
那天她特别恐慌,怕被抓回去,老头虽然看着骨瘦嶙峋,但力气非常大,如果被抓回去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其实,垃圾场有很多年轻一点的,身体健康一点的拾荒者,可我偏偏选了最不中用的一个。”忽然她低低的笑起来,像是满心算计的阴毒,又像是得逞后的嘲讽,“老头到处炫耀自己有个大孙女送终,老了老了还能享几年福,呵,我啊,看上的就是他的不中用,好骗,他还真当自己时来运转呢。”
这样的她哪配上天堂!
“再后来,有了身份我就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总算往肚子里添了点墨水。”她睁开混沌的眼睛,转头看向莫苦,骄傲且自豪,“诶,我还是个大学生呢,嗯……大概相当于这里的举人吧。”
莫苦小小的抽了口气,怪道她能说会道,能读能写,尤其是那一手好字不输当年军营中的军师大人。
可这学识的背后竟是那样的艰辛与困苦,从这云淡风轻的只言片语中他仿佛走过了一遭刀尖与火海,犹觉时时命悬一线,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儿家到底咬碎了多少牙才撑了过来。
往常便觉得她一双眼何等凌厉,心思如何聪慧,只一眼便能知晓你所思所想,却又能恰到好处的点明要害而不引反感,原来这样的分寸感是经历千百遍不同的目光所历练而来。
“又皱眉头了。”钱ゲ宦的高声提醒道,“千万别觉得我可怜,上辈子独来独往,无牵无挂,也还算过得去,至于这辈子嘛,我可是老大诶,什么察言观色、不情不愿、委曲求全通通不存在,我,就是王法!诶,这样说会不会被抓啊?”
“不会。”莫苦笑着摸上她略凉的脸颊,“这是秘密。”
而且,在我这里,你就是王法,莫苦心道。
“啊,对了。”莫苦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你刚刚说的新年要送礼物,礼尚往来,我也应当回礼,所以,我觉着我也应该亲你一下?”
“诶诶诶!想的美!”钱チ⒙硖开,抓起狐裘穿上,边小跑着离开边说,“困了,睡觉。”
莫苦看着她跑开,嘴角荡漾开笑意,待瞧不见身影,这抹笑倏地被紧抿着嘴唇所替代,他痛苦的抚着胸口长叹一气,一只手盖住半边脸微微颤抖。
夜凉如水,脚边炉火亦无法带来些许温度,仿佛又回到了前几日的大雪天气,只有天上的星星彰显着明日同样是晴天。
如玩笑所言,初二一早村民们就跑到钱ゼ已问今日是否要种树,可惜没见着人,直到午饭后才见着人从后山下来,个个心里透亮,调笑着好事将近,与当初崔工的神情一模一样。
“关键是有树苗卖吗?”钱ノ实馈
“有的吧?”村民回的毫无底气,“应是不多,但肯定会有的卖。”
“放心,年前我与老板说过此事,他当时说初三可以去拿树。”莫苦道,“明日我与鹿天去一趟,将所需要的都买回来。”
这本就是比大生意,老板初二要携家人去岳丈家,自然不会放过初三这天,万一去了别家买少赚的可是半年的口粮。
初三下午买回了剩下的果树:枣树、石榴和橘树,而姻缘庙一侧的林园规划的是种花卉,有芍药、马蹄莲、梅花、荷花、红莲、木槿、芙蓉、玉簪、晚香玉、腊梅。
种类不少,也不知能养活多少。
看天象,近几日无雨,大家将花木放进林园各自的区域,等着第二天早饭后开工。
不清楚是哪股风吹的不对,村长竟破天荒的来问还要不要人,钱ズ芟胨狄痪涿挥泄で,看还有没有人愿意来,不过她最终还是摸着良心说了实话,要人,工钱照给。
此话一出,村民们跟抢生意似的一窝蜂的往林园里钻,搞得好像她是在发钱,晚了就没有了。
人一多虽说进度快,但质量却参差不齐,钱ジ纱嘟年前种树的几人叫过来,让他们分别监工一个区域,以免到时候需要返工,耗时耗人耗钱,得不偿失。
而她自己嘛,得,林园暂时是不需要她,她便回家卖吃的去了,从初二开始,来姻缘庙上香的人比平时只多不少,现在的姻缘庙已经不仅仅是只求姻缘,还有求夫妻和睦与生子的,求家庭和睦还能理解,生子……这这这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
既是别人自愿,她也就装个聋哑人,爱拜什么拜什么,只要愿望不成功别来找她麻烦就成。
还别说,真有不少可能是瞎猫撞到死耗子成了的人来还愿,钱ザ季醯媚亲鹚亲手打造的神像是不是被附了身,变成了个活生生的神仙。
“钱姑娘,你这林园取名了吗?”有路过的香客随口问道。
“没呢。”钱ヒ菜婵诖鸬溃“我想着就叫林园得了,通俗易懂,那些个文绉绉的名我可想不出来。”
“姑娘谦虚。”一看这位香客温润有礼的模样,钱ゾ醯靡桓霾恢好坏的名立马会从他嘴里蹦出来,果不其然,那人一手握拳拍在另一手手心,续道,“姻缘庙里供奉的乃是圣人,而果园又恰巧在它对面,不如就叫百果朝圣,再观另一边,花团锦簇,颜色各异,醉人心脾,叫十里飘香可好?”
还以为要叫“百花园”呢!
钱ィ骸笆里飘香并非不好,只是乍一听以为是在说我们的吃食呢,倒不如叫百花盛宴,与百果朝圣相得益彰。”
那人眼睛瞠的一下就亮了,拍着手大声叫好:“虽不若文人风范,但十分应景,姑娘高见。”
会不会说话呢,怎么就没有文人的风范了?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举人哪举人!
那人一步三回头的心满意足的走了,仿佛看到了烫金字的牌匾。
这名取的会不会太仓促?太寒碜?太随性?
但说实话,的确是两个好名。
等晚些时候收工后,钱ビ肽苦说起此事,莫苦也大叫着名甚好,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又想了半晌,竟是再未想出有深度又好听的名,这就跟去商场买衣服一样,第一眼若是看上了一件,后面再看十件百件回过头可能都不如第一件心动。
于是,林园的名字就在香客不经意的一问中产生了,在嘴边多念几次,越念越有韵味。
一日未休的忙活,在元宵这天终于完工,钱ピ谠白永镒了转,最终决定下月初正式营业,一是再等半月当季的花应开得正好,二是好好做一下匾额,三是解决林园的人员问题。
杏李村因为各种因素自来没有逛灯会的习惯,钱ニ餍越大家集合起来,一起过了一个热闹的元宵节。
吃着汤圆,喝着小酒,载歌载舞,暂时解放了天性的杏李村比起人头攒头的花灯节别有一番趣味。
“姑姑,你快来呀。”钱锦花蹦蹦跳跳的过来拉钱サ氖郑拽着她往人群里拖。
“别别,我不去。”钱ゲ环汛祷抑力的撇开小姑娘的手,轻轻推着她,“你去,撒了欢的跳。”
小姑娘扭着身子期盼的看着钱ィ骸肮霉靡踩ィ一起跳。”
钱サ肿哦钔纷白恚骸鞍ビ矗哟哟哟,好晕哪,我醉了,哪也去不了,不行不行。”
钱小姑娘一听哪还敢继续拉她,急急忙忙的爬上桌给她倒水,懂事的让人欣慰。
解放天性是好事,但是……大家都是有审美能力的人好吗,群魔乱舞的实在太辣眼睛,她一点想要去凑热闹的欲望也没有!
关键是大伙儿还自认为自己跳的挺好,一扭一扭的相互吹捧,合着都装了回瞎子,哎……
跳累了,夜已过半,众人精疲力尽的各回各家,念念不忘或许是他们人生里第一次如此快活自由的滋味。
莫苦和鹿天没能回后山,留在了钱田家过夜。
临走前,莫苦一副便秘的表情对钱ニ担骸拔夷苋ズ突⒆蛹芳仿穑俊
“嗯?”钱ゲ幻魉以。
莫苦摸了摸鼻子,尴尬的道:“我觉得小叔公不太欢迎我。”
钱ッ髁耍心下好笑,探出头瞧了瞧在不远处等着的钱田,脸是有够臭的:“我建议你还是快走,不然就不仅是不欢迎这么简单了。”
莫苦“啊”了一声,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就走,颇有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觉悟。
第45章
林园牌匾并未用全新的木材,而是东抠抠西凑凑竟找出来两块颇有年份的花梨木,色泽偏红褐色,木质坚硬,纹理精致,难以想象杏李村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能有如此珍贵的木材,也不知从祖上传了几辈人下来。
用毛笔蘸锅灰水写成行书的四个大字,再用刀子沿着字雕刻,一刀一刀尤为细致,不假手于他人的钱フ整花了两天时间才刻完,手上纵横交错着深浅不一的口子,看着最终成果才后知后觉的感知到痛。
莫苦绷着脸拉过她的手上药,什么话也不说,看她疼得忍不往后缩便轻轻的吹了吹。
“莫苦莫苦,你现在这样可对不起你爹娘给你取的名字。”钱ゴ亮舜聊苦苦瓜似的一张脸,“虽然他们更多的是希望你这一生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没有苦难与挫折,但肯定也不愿见到你眼下难过的脸。”
“……”莫苦张了张嘴,蹙眉看向她说,“以前你无甚依靠,可如今你并非一人,大可不必事事亲力亲为。”
“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当然也想多依赖你啊,并且非常乐意,不过……”她将布满伤痕的手在两人眼前摇了摇,“这是成就的勋章,自己亲手做才会有满足感,才会觉得那样东西是我的。”
莫苦:“本来就是你的。”
姻缘庙是她的,林园是她的,游乐场是她的,养鸡场是她的,整个旅游景区都是她的。
用墨填了刻字一看,总觉得过于简陋了些,钱ネ环⑵嫦氲囊在牌匾上画图,百果朝圣就画果子,百花盛宴就画花,可无奈杏李村无一人有绘画天赋。
她临时抱佛脚的提笔在纸上反复画,以争取最大限度的像。
“姑姑,这是什么啊?”钱锦花指着纸上一个左边圆右边椭圆的“圆”问道。
钱ィ骸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