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底两年前女儿已晓得,其中二十两是夫妻俩平日里攒下的家当,剩下二十五两乃丈夫当初猝世后,京都的棉坊东家给的抚恤金。
她心底早已打算好,不管家里日子再怎么艰难,其中四十两铁定不能动,留给女儿做嫁妆。
钟月见秦氏神情十分认真的对她说家资是留给自己压箱底的,即感动又莫名想笑。
她笑的咧咧嘴,亲昵地挽住老娘的膀子,颇有循循善诱的味道说:
“娘,买的田也可以当嫁妆啊,到时夫家得知陪嫁里竟然有城郊的良田,暗下肯定夸赞你有眼光。你想啊,咱们郑县离京都那么近,将来农田必定人人争着抢着买,价钱可不如现在一亩良田六七两。”
方今,皇家建立新朝不过短短数十年,就他们郑县而言,尚未出现严重的土地兼并现象,百姓与土地矛盾并不激烈,暂时买到整块的农田并非难事,但随着时间推移可就不一定了。
第51章 数钱
“可……”秦氏还想再说, 却被钟月笑着抢言道:“娘, 你要是还有顾忌,那等二舅从京都回来问问他是怎么说的。”
清楚秦氏想法暂时不可能那么快转变过来,反正城里的铺子年底才准备好, 城郊置田的事情不着急, 给她段时间缓冲下。
即使现在买到手里, 恐怕为伺候庄稼得两地奔波,劳心劳力。
事情一件一件的办, 她相信以二舅看法定然支持她们在县郊买田。
果然,钟月说等秦二郎回来征询其意见后,秦氏便没再反对,点头赞同。
纵使女儿说得句句在理, 可她所以犹豫主要是女儿提出的事情太过重大,她以前从来没想过,若全都一股脑做下来, 真有点心发慌。
时间过的飞快, 转眼间庙会已去四日, 秦氏和钟月决定明儿晌午吃罢午饭,给钟大山杜氏老夫妇买些礼品就打道回府。
虽然这几日里披星戴月忙碌,可看着眼前大半木匣子铜钱,两人丝毫没感觉到困累。
“娘,这得有二三吊钱吧?!”眉眼染满笑意的钟月将双手伸进铜钱堆里, 捧起一捧哗啦啦扬起来, 颇为兴奋地说。
“穿完不就知道了。”同样面庞显笑的秦氏手中拿根细麻绳, 开始认真穿铜钱,心底记下绳上的铜钱数目,一千枚为一吊。
钟月明白数铜钱时千万不能打岔,不然又得费力重数。
于是也捏了跟麻线帮忙一起穿,速度得抓紧些,否则等会舅娘洗漱完进屋,感觉就有些别扭了。
“剩下的留给你舅娘。”母女两人各自穿好沉沉的一吊后,秦氏扒了扒匣子底部,凭经验估计了下剩余的散钱不够一吊,语气自然同钟月说。
虽然当初娘家二嫂坚持说不要租钱,可秦氏并未真的打算白占便宜,关系再好也只是亲戚。
心底感激归感激,但明面上同样得表示,有来才有往。
待她们铺子年底租好买卖做上,以后两家打交道的时日还长着。
钟月对于秦氏的决定没任何意见,这几日煎饼摊之所以生意火爆,不但得益于庙会期间人流量大增,还因为她二舅食铺的地理位置好,酬谢人家天经地义。
就目前的进项情况,刨除食材和炭火开支,每日净利润能有一吊多钱。
这个数目已经超出预期额了,由此可见买卖的好坏也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她想到时自家铺子选址以及买卖具体实行方案得用心谋划。
“以舅娘的脾性,先不要跟她说,明儿走的时候再告诉。”见秦氏仍将留下的铜钱穿在绳上,她拿起两吊整钱起身拉开身后的柜门,放进置在最上格的褡裢中,用手掩好,里面还有另外五吊钱。
“那是当然,走时压她枕头下面。”
……
由于急于归家,娘俩草草吃了中饭,清罢行李,一起到肆口置办东西。
百姓皆知按照惯例庙会最后一日各种物品会减价售卖,故而到了午后,街肆巷口变得尤其热闹。
当初曾子辰送给她的纸张用的差不多了,钟月想去书肆碰碰运气,看看纸张和墨丸是否也同其他东西一样低价处理。
没想到竟碰上了曾子辰,未等她先出声,秦氏已道:
“子辰?来买书啊?好,好……听你大娘讲你书读的好将来定能考中秀才!咱村儿这些年没出过秀才,到时给钟家村争争气。”
第52章 借棉种
用过午膳去往学堂的曾子辰,发现街道上行人如织商贩卖力吆喝, 猛然想起今儿是庙会最后一日。
他见时间尚早便顺道拐向不远处的临街书肆。
凝神挑选书册时, 忽闻有人同自己打招呼, 声音很熟悉,抬首望去见是秦氏母女,未语先笑出声打招呼道:
“二婶,月月。”
不清楚两人是碰巧路过还是特地前来书肆买东西, 侧目转向钟月犹豫问:“你们是……”
“家里宣纸没了, 过来买刀纸。”钟月微笑应道,见了曾子辰她心里压下去的猜想忍不住又浮出脑海。
口中回着话,部分心神悄悄观察对方面对自己有无异样表现。
在发现没什么特别之处后钟月松了口气,目前她真对男女感情之事一点心思都没有。
一夫一妻制的前世真正的相濡以沫白首偕老的爱情都可遇不可求, 更遑论男权思想严重的古代。
曾子辰听说钟月来买纸张,初显棱角的面庞漾起笑意,连带漆黑的眸子也浸染上愉悦之色。
“笑什么?怎么, 许你们男子习文断句, 还不允我们女子学几个大字。”
钟月见曾子辰不接话只立在那里笑, 冲他翻个白眼, 打趣几句。惹得身旁的秦氏横了女儿一眼然后扭向曾子辰慈爱得为闺女打圆场说:
“子辰, 你挑你的书,不用搭理她,她平常说话也这样。我们买刀纸就走。”
此刻曾子辰没把秦氏的客气话方心上而是莫名想起钟月当初说要女扮男装当账房先二婶生的事情, 笑意更盛:“算术还跟以前一样溜吗?想不想知道的更多?”
他本想给钟月推荐《算术注》, 可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打算, 一则书肆里的书即使手抄本也要两三吊钱。
二则对方应该不会理解,他想何不自己抽闲暇时间照着原书册为她摘些通俗易懂的内容,加上注解。
钟月摇摇头婉拒道:“还是不了,知道那多做甚,我又不准备参加科考,将自家那点账目算清就够了。”
她早明晓学理账需读什么书籍,再说即便不研究,难道会计出身的她还算不清楚账?
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浪费彼此的时间,而且两个少年少女近距离相处,难免落人口实被人编排,还是避嫌为妙。
她话音还没落,曾子辰脸颊的笑容已僵住了,心头顿生失望之感,抿抿嘴勉强恢复刚刚的微笑,喃喃说道:“也是。”
说罢意识到自己话意不妥当,忙又补充:“不过你自来聪颖,什么问题都难不倒!”
听了他难得的马屁话,钟月嫣然而笑,晃得曾子辰只觉心头狠狠跳了两下,耳朵发热。
书肆安静之所,两人不再多言,钟月买过宣纸和墨丸,碍于曾子辰在场娘俩均未同掌柜讨价还价,给了钱便离开置办其他东西。
留下得知她们马上回村怅然失落的曾子辰。
……
“今儿来赶庙会的人多,得赶紧去找牛车。”
禁不住降价诱惑的母女两人,满载而归地回到住处,秦氏将东西放下抻抻背东西弄皱巴的衫襟,说道。
由于来县城时带的面粉布袋以及乱七八糟的物什,需搭乘别人家牛车,返程行李中虽没大件东西,但有沉甸甸的好几吊铜钱,自然也得坐车。
回村途中,坐在牛车上的钟月双腿由于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难受的不行,可坐车的人太多不能总是乱动。
她颇为无奈注视着套着缰绳壮实的黄牛,心想什么时候自家有耕地的黄牛拉车的青骡就好了。
颠颠晃晃终于在日落前回到了离开已有几日钟家村。
她们搭的车子乃临庄的,故在村口就下来了,刚一入村便有村人打招呼。
“秀萍,这几日进项可不少吧?还是你脑子活泛。种田做买卖样样行……”
“秀萍那是命好,人家公婆支事,娘家兄弟又靠得住,换作旁人试试……”
“哈哈……”
……
分担部分行李的钟月一面跺着发麻的腿,一边跟熟人致礼打招呼。
几年中形形种种的话听多了,也就没以前那么生气,她们挣她们的钱,让旁人嘀咕去。
秦氏心里惦记几日没打理的棉花,敷衍似的回应些场面上的话。走时棉籽还未出芽,眼看七八日了幼芽应该顶出土。
院门没上栓杠,被大黄提前迎接的母女俩踏进院中,与钟大山和杜氏迎面碰上:“回来了,刚将油布盖上。”
“爹娘,这几日让你们费心了。”秦氏说句感激的话,才急着问:“棉种出芽了吗?”
将俩包裹放在水井旁石台上的钟月察觉爷奶的神色带有犹豫,心里一紧,不会种的太早,棉籽被冻得丧失活性没出吧?
还未出口询问,杜氏扭头望着油棚说:“没出全乎,约莫棉种点的早,我跟你爹扒开几处没出苗的地方,瞅了瞅见棉籽一点动静都没有,像是冻坏了,至于补不补苗你自己拿主意。”
一般棉种播入田中需十日左右才能判断是否真的瞎苗,钟大山夫妇虽凭经验猜测部分种子被冻毁。
但温棚里的幼芽才刚破壳冒土,他们也不能十成十把握那些棉种过几日天暖和了不发芽。
因此没有自作主张帮忙补苗,自从儿子故去后儿媳妇主意越来越正,有些事情他们还是少指手画脚为好。
“差不多时候种上的,一点动静没有,铁定是被冻坏了。”钟月赞同道。
即便没冒土也得有发芽迹象,而今却没丝毫反应,八成遭冻了,幸亏只是一部分没出看来以后播种时间要格外注意。
“你和爹看的还会有错?要补上的,只是家里没棉种了,得问人借。”
她家剩的被娘家大嫂借去了,如今恐怕早种土里。
“我们那余的还有几捧,待会让你嫂子送过来。”小杜氏没做迟疑,语气自然对秦氏道。
“不用麻烦大嫂,过会我自己去取,在城里为你们捎了点吃食和细棉布,收拾出来给你们送过去。”
秦氏柔笑指指石台上的包裹,她背的主要是铜钱,太重恐闺女累着。
杜氏听闻儿媳妇买了孝敬的东西回来,心底高兴,嘴上却嗔道:“挣几个辛苦钱瞎买啥。你有那份心就成了。”
第53章 皆大欢喜(捉虫)
老两口离开后, 秦氏母女将行囊放进堂屋,茶水都没顾得上喝,慌忙来到温棚旁拿下草毡以及压油布的土坯砖块,查看棉种出苗情况。
果真如钟大山和杜氏所言,苗芽出的残缺不齐。
秦氏让钟月帮她掀着油布, 自己钻进去把缺棵的垄畦扒开, 找出未出芽的棉籽。捻了捻发觉有腐烂迹象,不禁叹口气,心头原本喜悦的心情淡了下去。
“娘, 棉种是不是冻坏了?”
即为了让光线投进苗棚, 又想看清楚苗秧,钟月高举臂膀侧弯身子, 朗声询问沉默不语的秦氏。
“嗯, 冻瞎了不少,早知道就不把咱家的棉籽借给你大舅娘了。不晓得你爷爷家里的棉种够不够。”秦氏将湿松的土壤掩好,猫腰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咱家棉田亩数少,爷爷家不足就多问几户借,短不了什么。”
虽然方才没全部看清,但钟月觉得村里百把户人家,理应凑够所缺棉种。
为了尽早补上棉种, 秦氏没作耽搁洗洗手带上买的东西和钟月一起去了隔壁公婆处。
“方才娘说过了,正准备送过去呢, 我们这剩的有小半筐, 不够用再问问玉英留的有没有。”
秦氏简略说了几句庙会摆摊卖煎饼之事随后便说明来意, 小杜氏满面笑意接话,语气十分真诚。
故意留在一旁观其反应的钟月,了然的笑起来,让旁人以为她是为由棉种之事而高兴。
“够,够,小半筐咋会不够。”适才婆婆说只剩的有几捧,秦氏以为还得问旁人借点没想到居然余这多,欣喜的冲妯娌笑着连连点头道。
对小杜氏此刻热诚态度秦氏心里明镜似的,不过是为了合伙做买卖之事对方才一改往日态度。
即便知道是这样,她也不准备那么快主动告诉妯娌自己的想法。
倘若急赶着讲明,以秦氏的脾性定然觉得她极想同其合伙做买卖,将来在商议子铺相关事项上处处占下风被之拿捏,一旦她有不顺心处处跟人瞎编排。
如今憋其一段时日,让自己处于主动地位,事情定要进展顺利许多。
而且眼下春播苗秧瞎成那样,目前她无甚心思考虑其它的,先把棉田整好再来说其他的事情。
就三人有意搭伙做买卖之事,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小杜氏已和郭氏商量,在事项未说定前先不告诉公婆。
因此她见了秦氏纵然心头迫切希望对方给个准话,可不好当场说,暗道后日借帮忙点播棉种时再询问。
由于遭冻缺了不少棉苗,秦氏和钟月前后两次才将棉田整妥帖。
期间小杜氏没少在各种热心帮忙之际趟问秦氏对结伙做生意的意见,妯娌都这样了,秦氏当然不可能总是搪塞不语。
但直到离麦收不过十来日时,趁着小杜氏和郭氏两人都在,秦氏才给出自己真实想法。
“自大嫂提议做买卖后我就一直寻思这个事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咱们三家拢一起不妥……”
没等秦氏的话说完,小杜氏神色一紧立即插话道:“谁说不恰当,我觉得合适的很,玉英你说是不?”
说罢目含期待的盯住弯腰摘豌豆瞧不出神色的郭氏。
其实郭氏在听了秦氏说不赞同三家合伙共事时,心底也是失望的,在她看来秦氏脑子活泛,做买卖亏本几率很小。
这两年虽说丈夫在京都谋个活计,家里也建了新房,但毕竟家底薄,目前相较俩妯娌依然差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