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长了,竟然就连若虚宗对她的“老祖”的尊称都显出了几分烟火气来。
――“姑射仙人”忽然变成“隔壁二姨奶”,真的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糟|蹋了唐久的那张脸。
当一向倚老卖老的人忽然被纪容修叫成了“小丫头”,唐久是真的从心底里涌起了恶寒。
这个时候,她好像理解谢彦每一次听见她自称“老身”的时候的感受了。
以后对谢彦那小子好一点吧,他也是真的不容易。
唐久忽然和谢彦共情,难得的为自己以前磋磨师侄的行径感到了愧怍。
当然这一点点的愧怍,在唐久看见谢彦精准的拿到了一株九转五华天灵芝的时候,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毕竟九转五化天灵芝堪称仙品,在上清界中极为珍贵,已经到了“但凡出世,必起争端”的地步。
该说谢彦不愧是若虚宗的掌门么?他一出手就拿走了这样的一株极品的灵药,无形之中让唐久欠纪容修的又多了一点。
背对着纪容修,唐久的眼角狠狠的抽搐了一下。
再看一眼水镜子之中的其他人,个个都是一副欢欣鼓舞的模样,唐久觉得,她几乎已经可以预见了自己债台高筑的未来了。
“罢了,儿女都是债,纪前辈你说是也不是?”唐久强自撑起了一点镇定,换上了苍老的眼神,望向了纪容修。
儿女?
纪容修微微的迟疑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唐久的意思。不过他也并没有和唐久解释,纪容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半透明的手指,就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虽然是已经飞升的仙君的神识,但是能够停留这样长的时间已是不易,现在他还需长话短说:“归棠老祖一言九鼎。你门下的弟子竟然拿了我的东西。你别少不得要替我往下尘界走一遭。”
似乎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些,微微顿了一下,纪容修放软了语气:“你就当可怜可怜他,他一直在等你,他过得很辛苦的。”
似乎想到了什么,纪容修换上了诱哄的语气:“你在他最苦的时候出现,对他招招手,把他当小猫小狗一样的带在身边,他就会对你忠心耿耿的。怎么样,这买卖不亏吧?”
把人当狗养。这样的话亏纪容修说得出来。
此人以天道引她入此,又以若虚宗的弟子逼她欠下因果,使得她就不得不真如他所言一般往下沉界走一趟。
纪容修已是真仙,真仙言出法随。如果违背了与他的约定,唐久纵然不恐惧自身受损,却也不得不为若虚宗考虑一二。
而纪容修这样苦心孤诣想让唐久搭救的人,现在却说什么“当成小猫小狗养”?
汝听,人言否?
唐久有点儿怀疑,不知道纪容修让她照拂的是亲人,还是仇人。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事已至此,若虚宗的小弟子和长老们已经拿了纪容修不少东西,到之后纪容修追究起来,还是少不得唐久这个仙门老祖出来还债了。
唐久的无奈的摇了摇头。
在纪容修一错不错的目光之中,唐久轻轻的叹息一声:“罢了。应你便是。”
对方行事不够磊落,此刻唐久已经不愿尊称纪容修为“前辈”了。
事已至此,不过就是往下尘界走一趟,以如唐久的修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就是了。
第6章 . 不叩仙门(六) 【晋江独家首发】……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在唐久看来,去一趟下尘界其实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虽然她也难免会觉得有些麻烦。
她自己不觉得怎样,但是当她把这个决定告诉谢彦的时候,谢彦难得裂开了那一张一向淡然的面具。
可怜谢彦一代若虚宗掌门,到了这会儿端茶的手都抖了起来,嘴里“老祖、老祖”了半天,却依旧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对面的女子眸光澄澈,似乎一直在等他说出自己的观点。而谢彦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堵住,好半晌才讷讷开口:“此事弟子不敢自专,须上秉众位峰主定夺。”
唐久有些不解的歪了歪头,说:“可是,你告诉他们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没有一个打得过我。”
“况且……”唐久微微眯了眯眼:“也不知道是谁,领着门下弟子拿了秘境中那么多东西,才害得我不得不应这一遭。”
有机缘现世,各个宗门当然各凭本事,只不过拿人钱财,也不是完全不用付出代价。
像是这种秘境主人有一念尚存的,还是要看秘境主人的修为。若秘境主人修为够高,足以沟通天地,那么在后人拿走秘境中物的时候,就已经无形之中与秘境主人定下了契约。
只不过一般来说,都是谁在这秘境之中得了最多的好处,谁就要帮秘境主人行事。而像唐久这种分文未取却要替人去下尘界还债的倒霉蛋,那还真的是少之又少。
但凡唐久对宗门稍微没有一些情意,那么最后倒霉的,还是那些从秘境之中得了所谓“机缘”的若虚宗弟子。
说到底谢彦才是一方宗主,保护门内弟子应该是他的分内之事才对,而唐久今日所做之事,算是替谢彦而为之了。
正因如此,到底让谢彦在唐久面前说话弱气了些。
唐久最是看不惯旁人这副吞吞吐吐的倒霉样子,她冲着谢彦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随意,爱告诉谁就告诉谁,左右我去去便回。”
说着,唐久化作一道虚影,就这般的消失在了谢彦面前。
若虚宗第九峰,归去峰峰主唐久,有天纵之才,自是当世无匹。
就像唐久所说的那样,如果她不愿意的话,就是她的几位师兄师姐联手,也未必能拦得住她。
这世间已少有能够伤了唐久之人,更何况只是区区一个下尘界。
谢彦在心中宽慰着自己,可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心跳如鼓,总是不托底,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是一个大乘老祖入一次凡尘,又能有什么事情呢?谢彦摇了摇头,唯恐是自己多心。
唐久修为如此,想要踏碎虚空并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仗剑劈开空间壁垒什么的……到底有些过于招摇了。
唐久不欲引起上清界与下尘界之间的动荡,所以她选择了更为温和的方式,并未用长剑横斩,而是取了朱砂和灵石,开始在自己的归去峰上布阵。
布阵之事并非唐久所擅长,不过也与师姐学了这么久。再加上她比如今的大部分阵修都不知年长多少岁,因此这破碎虚空的法阵在旁人眼中看来或许异常艰难,但是在唐久眼中,却也不过只是费些功夫罢了。
唐久不知道,在她花了一些心力去布阵的这段时间里,归去峰的后山的一棵千年的玉竹上,一只鸟轻轻的睁开了眼睛。
鸟儿打了个呵欠,最终挥动着翅膀,懒洋洋的在唐久的周围飞了两圈,然后毫不客气的落在了唐久的肩膀上。
那只鸟体型巨大,落在唐久肩膀上的时候,尾羽能够直直地拖到地上。若非唐久早就到了大乘,几经天雷淬炼一身肌肤骨骼,恐怕此刻就要被这只大鸟直直的压趴下去。
“江笛,我劝你别太缺德。”被这样直直的一压,唐久手上的朱砂霎时就画偏了一笔。
好好的一个符阵,原本两相对称,线条圆融,这会儿就多了一个突兀的尾巴。
唐久深吸了一口气,回手想要揪住那鸟的长长尾羽。
被唤作“江笛”的鸟知道惹了唐久,看到她这个动作就扑闪闪的又飞了起来。江笛一边飞,一边还不忘讨好似的喷了一口火,将方才唐久画错的那一笔朱砂焚烧干净。
做完这一切,江笛才向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情一般,施施然的又飞回了唐久的肩头。
还未等唐久说话,在归去峰的另一端,又响起了一声低低的吟啸声。
不一会儿,兽吼渐歇,一道白光却冲天而起,向着唐久和江笛的方向冲来。
那裹挟着漫天水气的灵力,让落在唐久肩上的那只鸟瞬间就本能地炸起毛来,并且骨碌碌地抖落了一身的火焰与之相抗。
唐久已经非常有经验,她迅速的在自己周身竖起一圈灵力,然后事不关己地走到一旁,就任由这两只神兽在她的归去峰上斗了起来。
左右这唐久的归去峰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山的花草树木。这两只毁了多少,一会儿就得让他们用自身灵力催生回来多少――怎样唐久都不亏。
此刻两只神兽相斗,隐约能看出空中的龙凤形状。原来那只大鸟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鸟,而是一只凤凰。而那发出龙吟的,则是一只青龙。
大荒之后,世间便不见龙凤两种神兽,却不知为何在唐久这里能够得见龙凤齐聚的盛景。
只是可惜这龙与凤仿佛天生不太对付,每一次见都要斗上几轮。
若虚宗的弟子以为他们的归棠老祖生□□亲近自然,不爱在自己的山头建筑亭台楼阁。可是谁又能知道,这哪里是唐久不想建,分明是不能建。
无论唐久建了多么豪华的厅堂府邸,最后都难免被这两只不懂事的神兽祸害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以山壁为洞府,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一时之间,归去峰上凤鸣龙吟,竟也显得甚是嘈杂。幸好唐久早早设下结界,不然非得引人围观不可。
两只上古神兽这会儿宛若没开灵智的野兽一般,打起架来你给我一爪子,我给你一嘴巴,简直是不可开交。
虽然周围有灵气碰撞出的层层光晕,可是他俩那动作也着实没什么美感。唐久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便继续绘制自己的阵法起来。
唐久摆明了是想坐视不理,却见她手腕上的一寸皮肤发出了一阵灵光。在一阵淡粉色的烟雾散开之后,一个周身披着七彩罗裙,仿佛披着一段霞光的少女就懒洋洋的从唐久的手腕飘了出来。
少女打了一个呵欠,整个人都瘫在唐久的肩头,软绵绵的恍若没有骨头。
“阿九,他们又打,你也不管管?”少女的声音婉转,是与她自己容貌以及她的主人都不相称的风情万种。
方才那名叫江笛的凤鸟落在唐久肩头的时候,那重量让唐久手抖,险些毁了手下的符阵。而这会儿,身披霞光的少女似乎将自己整个重量都压在了唐久身上,却不见唐久有丝毫的异样。
毕竟那少女是唐久的本命剑灵剑,灵本身又有什么重量,再加上朝暮浑身的气息都是唐久熟悉的,于是就更没什么大惊小怪了。
“玉城比江笛小五百岁,按理说应该江笛让让玉城。可是玉城又是男孩子,我若虚宗的男孩子又该要让让女孩子。所以朝暮,你说我该怎么管他们?是让江笛谦让一下弟弟,还是让玉城照顾一下女孩子?”
唐久叹气又皱眉,可是眼里分明写了“看热闹”三个大字。
玉城,便是方才那只冲出来的龙了。
自从这两只住在唐久这里,归去峰就竟是没有一日消停。以至于唐久每一次看下尘界的人说什么“龙凤呈祥”,她就要表示非常的怀疑。
看看归去峰这断壁残垣吧,这福气给你你要么?
“就说你懒就完了!”朝暮揪了揪唐久的耳朵――当然,她的手指什么都没碰到。剑灵只能碰触自己的本体,除此之外,就连剑的主人也是碰触不到的。
朝暮剑的剑灵的名字也是朝暮。
想当初她刚刚生出灵智,欣喜的等自家主人赐名。然后想当然的,唐久没有在起名这件事上费什么心思:“既然是朝暮剑的剑灵,当然要取名叫朝暮。”
当时年纪还小的朝暮还觉得挺欣喜的,以为是自家主人非常喜欢自己的这个名字。后来她知道原来剑灵是不必非要跟本命剑同名的之后,还不大不小的跟唐九闹了一场。
朝暮当然要闹,因为她总感觉自己被敷衍了。不过自那以后,朝暮对唐久的咸鱼程度已经有了新的了解。
也不能指望这样的一个人去给那见面就打了两小只拉架,招募最终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从唐久的肩上立了起来,冲着那边喊道:“喂,你们两个打没打够?我要跟主人去下尘界了,你们两个留在家里看家吧!”
“不要!”
朝暮还没有说完,就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向着唐久冲了过来,生怕晚了一步就被丢在归去峰。
唐久……唐久的脸黑了。
她的面前,一碟朱砂恰恰的扣在这阵法中间,而那向她飞扑过来的一龙一凤不偏不倚的被溅了半身。
唐久顿时冷笑了起来:“行呀,都去,你们什么时候把阵法修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就去!”
第7章 . 不叩仙门(七) 【晋江独家首发】……
事实证明,哪怕是神兽,想要用自己的爪牙把那一点儿扣在地上的朱砂痣清理干净,那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
江笛和玉城知道自己闯了祸,只能可怜兮兮的望一眼唐久,试图卖萌蒙混过关。
然而他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唐久了,知道唐久是怎样的“无情”,恐怕就是算他们哭瞎了眼,唐久也不会多看一眼。
自己闯下的祸还是要自己收拾。长久的在归去峰中种植灵草灵木的经验告诉江笛和玉城――装可怜是没有用的。
于是这两只顿时也不打了,虽然彼此看对方还很不顺眼,但是却都在落地的瞬间就乖乖的化成了人形,吭哧吭哧的清理起地上的朱砂痕迹来。
神兽的生命漫长,玉城和江笛虽然已经在若虚宗中生活很久了,甚至比若虚总中的许多弟子都要年长,但是放在龙族和凤族,他们实在还只是两只小小幼崽。
这会儿化了形,江笛和玉城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样子,竟然比朝暮还要更加的年幼一些。
归去峰上,最小的也不是最受宠的,反而要因为年幼而被搓来揉去。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玉城和江笛这两只在归去峰上才越发不喜欢化形。而朝暮每每看着他们两个,却总有一种当姐姐的满足。
神兽化形不易,剑灵化形更难,如果真的论年纪算起来的话,江笛和玉城唤朝暮这一声“姐姐”也并不亏。
唐久仿佛没有心急的时候。
事实上,和这一群不省心的生活了这么多年,唐久早就已经发现,心急是没有用的。
她就真的在一旁等着这几个归去峰上的小的自行收拾闯下的烂摊子,等江笛和玉城收拾好了之后,才施施然出了她的洞府。